叶小青 | 三姐妹

图片来自网络

三姐妹

叶小青

叶小青，男，1978年生，江西遂川人。

当回答他们金盆形

他们会说出茶园山、太平山

它们像三姐妹藏在大山里

山外人一般用山里统称它们

金盆形、茶园山、太平山孕育的小河往外流

在洞嘞下，金盆河与茶园山河首先汇合

然后在高码头与太平山河汇流

在长大的过程里它将汇流更多的河

流经更多的地方。当有人问起我来自哪里

肯定是在外地，我回答说金盆形

有时问者知道，但更多的时候一脸茫然

这时我会三溪、禾源、遂川、吉安、江西

出生地的圆圈越画越大，直到问者知道为止

我就像在稀释金盆形，背叛金盆形

而在石坳背的斜坡上，那个

背着蓝涤卡布书包的少年，脚步沾着露水的明净

轻快。正在从石坳背下来

他的母亲站在山腰的横路口

目送他还没返回。望着他一顿一顿的身子

飘下山脊，山脚就在水洞嘞

那个从金盆形出发去上学的少年

越接近水洞嘞背书声越大

他正在背诵“…少小离家…”

背书声驱走山路的害怕

在晨曦的山路上少年楔入一个多年后的结局

在此去的路上，返乡的老人

沉默的老人，他们已经变得陌生

但对彼此都似曾相识

当老人背出少年背诵的课文

彼此接头的暗号找了回来

那时老人在山道上也曾经如此

母亲也是每次把他送到那里

然后目送他走下石坳背

消失在水洞嘞沿溪而绕的小路，然后

又出现在高码头…他知道，只有他过了高码头

母亲才会从横路口转身回去

迎面的“钩拉机”把老人拉了回来

他必须让路，庞然大物的“钩拉机”

从斜坡上虎虎地冲下来。在水洞嘞，现在

上金盆形的简易公路不走石坳背的山脊

那条老路已经荒废，芭茅、小灌木们

走在那条老路上。沿着小溪，简易公路经过上洞嘞

爬上了金盆形的水口，穿过水口的松树林

到达生产队留下的晒坪。路通的那天

村里人齐聚晒坪上，九十多岁的杨梅婆

她一生里第一次看汽车。此后日子

庞然的铁疙瘩把金盆形后山上的花岗岩

豆腐块似的一块一块地运出去

老人的梦里暗布炸山响

牛奶河，金盆形的哭声…他一次一次在梦里

背起它，左冲右突，每次总是被炸崩塌下的山

挡住去路。村里人扔下金盆形

他们都自备降落伞似的飘落各地

稻田种上了木梓树，乔木，退耕还林

秋天梯田上的金黄不见了

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还有满树的小果子

最喜欢家里榨油的日子

帮大人挑两捆稻草

穿过石坳背去茶园山，三个村子只有

茶园山有榨油房，在石坳背的山脊上

碾木梓的清香就已送到了鼻子尖

碾木梓的转轮不曾停下的旋转木马

把木梓碾碎也把自己磨损时间磨掉

而那个年长的掌炕师傅总是一脸严肃

手掌时不时地在炕沿拍木梓仁

掌握火候，他是榨油房里主教般的存在

“啪啪”的声响穿过记忆的隔层出现在梦里

那个八岁的少年一双赤脚与小伙伴走二十多里山路

第一次去赶集，也是第一次去到外面

他把冰棍认为是棒棒糖

第二年，他才在村小报名读书

而三叔祖，村子里第一个读书人，秀才

从大人那里早已熟知他的故事

他的线装书现在还堆在村子里的某个房间里

不变的丫架山，高高地矗立在三姐妹身后

它的变化肉眼很难感觉得到

除非你用一生的时间或更长久

比如从三叔祖到那个山路上的小孩

其实，他们也许就是一个人

一个走在山路上的小孩

一个从家乡出发的少年

他的出发与回家都是一样

只是被不同的人看到。而丫架山

像一个壮汉守护着山下的三姐妹

金盆形，茶园山，太平山

当站在高码头回望丫架山

山顶的牛牯石坐标似的立在那里校准记忆

正对下来是茶园山，右下边是太平山

左下边则是金盆形

有一次，少年陪着他的母亲

那年他已经在外面上学，暑假在家

他跟在母亲后面，穿过茶园山到达太平山

然后沿着溪水边的小路，溯溪水而上

最后攀上一个漏斗形的山谷到达山顶

此次的目的地——云峰寺，在交界处

母亲告诉少年自己也是听人说，站在大石头顶

能看到赣州。那天充塞空间的雾

阻止了少年的验证，他揉了几次眼睛

赣州还是藏在母亲手指指向的某个地方

不得而见。后来有机会从天空飞过

从飞机窗口俯瞰赣州，而飞机腹部底下的那片连绵的青山

他又找不到少年时的云峰山，它已藏在无数的

山峰之中，它们好像总是在捉迷藏

就像一个童年，一个童年后的某个点

在时间之弧上相斥移动

母亲那次去寺里只是为了获得一个虚无的应允

——人活在世上又何尝不是

当河流带着它的天性从高处

一步一步走向低处，走向开阔

而爱就是逆流，回到源头

回到高处。而离家的人也许没有回乡

（没有了故乡）

少年永远还在路上，他写下他的

三姐妹，在纸上描画它们

他抽出一段时间的模板让它在纸上重构

往期阅读

·END·

长按上图，识别二维码关注~

诗同仁

微信号 | zkshige

执行｜仲诗文  

编委｜ 窗户 张远伦 张二棍 吴晓  江浩 江湖海 缪佩轩 

汪诚  张小美 幽幽雪  黍不语  一江 大雪  田铁流 霜白       

欢迎荐诗：[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