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古希腊斯巴达与雅典两大集团你死我活的对抗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原创 2017-04-07 强光中 文明比较

作为人类文明史上正常发育的“儿童”，古希腊终究是要长大的。这个出身非凡的儿童，到了青春年少时，注定会成为地中海世界惹是生非的“小主人”。历史上没有“如果”，然而，总有一些“如果”在困扰着人们的思维。“如果”在希波战争中，拥有希腊城邦中最强军事实力的斯巴达自始至终组织希腊诸城邦抗击波斯帝国，历史上还会存在雅典帝国吗？在此之后，是否会形成一个类似于东方大陆的专制帝国？古希腊世界的灿烂文明是否会被彻底改写？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还会存在吗？“如果”没有雅典帝国的崛起，西方文明乃至整个人类文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古希腊也许存在着一个自然的成长过程，其间甚至同东方大陆一样，逐步建立起一个统一的专制帝国。斯巴达看上去很像是这样一个自然成长的过程，它从部落式的城邦发展为带有专制色彩的奴隶制国家。然而，在一系列内外压力下，古希腊先后形成以斯巴达和雅典两大军事集团为代表的政治实体，之后，它们之间发生了跨越半个多世纪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两败俱伤的命运又引起地中海世界的剧烈动荡，从而改写了整个人类文明史的进程。

斯巴达和雅典两大集团在“长大”的方式上明显不同。斯巴达是一个在内部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帝国，而雅典是一个在外部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帝国。两大帝国的本质区别正体现在对内外关系处理方式上的天壤之别。

公元前8世纪，所有希腊城邦都遭遇到了人口快速增长带来的压力，许多城邦不得不到海外寻找新土地，以殖民主义的方式占领当地“蛮族人”的领土来拓宽希腊世界的版图。然而，在希腊所有重要的城邦中唯一不生活在海边的斯巴达人，却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他们以大陆式的传统方式，征服他们的近邻美塞尼亚人来解决生存危机问题，由此催生出希腊世界最为强大的军事帝国。

（斯巴达征服近邻美塞尼亚人的）行为遇到了极大的阻力。第一次斯巴达—美塞尼亚战争（大约公元前736—前720年）还算顺利，在第二次战争中，经过逆境锤炼的美塞尼亚人，就开始拿起武器，奋力反击斯巴达人了。尽管没有赢得自由，但是美塞尼亚人却成功地改变了斯巴达正常的发展方向。美塞尼亚人的反抗是一次可怕的经历，使得斯巴达社会“迅速被套上痛苦的枷锁”。从此以后，斯巴达人再也不能有丝毫松懈，始终无法摆脱战后的可怕后果。征服者变成了被征服者的奴隶，就像爱斯基摩人征服了北冰洋的严寒却被北冰洋变成了奴隶一样。爱斯基摩人被束缚在每年严格的生活周期中，同样，斯巴达人的任务就是时刻不停地监管他们的美塞尼亚希洛人。（《历史研究》[英]阿诺德·汤因比，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176—177页）

由于地理空间狭小，斯巴达无法像大陆国家那样占有更多的土地来缓解自身的生存压力；另一方面，面对被征服者的拚死抵抗，需要一个持续强大的军事集团来维持才能获得长久的回报。因此，斯巴达人的“幸福生活”依赖于他们的征服能力，一旦失去对于美塞尼亚希洛人的征服能力，同时也就失去了自身的生存机会。因而，斯巴达人全民皆兵的军国主义事实上是一种出于其无奈的必然。

斯巴达人虽然占有全部土地，但他们的法律和习惯却禁止斯巴达人耕种土地，这既因为他们认为劳动是可耻的事，也是为了摆脱劳动束缚而能无牵无挂地服兵役的缘故。农奴是不能买卖的，而是附着于土地上的；土地分成份地，每个成年的斯巴达男子都有一块份地或者几块份地。这些份地，也象希洛人一样，是不能买卖的。法律规定由父子相承，地主本人每年从耕种份地的希洛人那里收取一定的粮食和其他物品。希洛人也是希腊人，他们深深地痛恨自己被奴役的状况。只要有可能，他们就反叛。斯巴达设有一个秘密警察团体，用以对付这种危险。但是作为这种戒备的补充，他们还有另一种办法：他们对希洛人每年宣战一次，这样，他们的青年人就可以杀死任何看来仿佛是不肯驯服的希洛人而不会犯杀人罪。

斯巴达公民的唯一职业就是战争，他从一出生起就受战争的训练。经过部族首领的检查之后，病弱的孩子是要抛弃掉的；唯有被评为茁壮的孩子才能得到抚养。所有的男孩子都放在一所大学校里面受训，一直到20岁为止；训练的目的是要使他们坚强，不怕痛苦，服从纪律。文化教育或科学教育都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事；惟一的目的就是要造就全心全意为了国家的好战士。

到了20岁，真正的军役就开始了。任何人到了20岁之后都可以结婚，但是一个男子必须在“男子之家”里生活，直到30岁为止；并且必须把婚姻当作仿佛是一桩违法的秘密事那样来处理。到了30岁以后，他就是一个羽毛丰满的公民了。每一个公民都属于一个食堂，和其他的成员在一起吃饭；他必须从他的份地的生产品中缴纳一部分实物。斯巴达国家的理论是不让一个公民匮乏，也不让一个公民富有。每个人只能靠自己份地的出产而过活，份地除了自由馈赠而外是不能转让的。没有人可以私有金银，货币用铁制成。斯巴达的简朴是脍炙人口的。

斯巴达妇女的地位很特殊。她们并不与世隔绝，像希腊其他各地的有地位的妇女那样。女孩子也受着男孩子一样的体育锻炼；更可注目的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赤身裸体地进行锻炼。他们要求（我下面引用的是诺尔斯译的普鲁塔克的《莱库格斯传》）：

少女们也应该练习赛跑、角力、掷铁饼、投标枪，其目的是使她们后来所怀的孩子能从她们健壮的身体里吸取滋养，从而可以茁壮起来并发育得更好；而且她们也由于这种锻炼增强了体质，可以免除分娩时的苦痛。……尽管少女们确乎是这样公开地赤身裸体，然而其间却绝看不到，也绝感不到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这一切的运动都充满着嬉戏之情，而并没有任何的春情或淫荡。

不肯结婚的人是被规定为“犯法”的，并且哪怕是在最寒冷的气候里也必须赤身裸体地在年青人从事锻炼和跳舞的地方外边徘徊着。

妇女们不许流露出任何对国家不利的感情，她们可以对一个懦夫表示鄙视，而且如果她们所鄙视的懦夫就是她们自己的儿子的话，那末她们还会受到表扬；但是如果她们新生的婴儿因为孱弱而被处死，或者她们的儿子战死在疆场的话，她们却不可以表示悲伤。她们被其他的希腊人公认为是最有贞操的；但如果一个结了婚的妇女而没有生育，这时国家命令她去试一试别的男人是不是要比她自己的丈夫更能够生育公民的话，她是不会有任何反抗的。生育子女受到立法的鼓励。据亚里士多德说，一个父亲有了三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兵役，有四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对国家的一切负担。

（《西方哲学史》[英]罗素著，商务印书馆，1963年8月版，120—121页）

狭小而拥挤的生存空间通常是滋生军国主义的温床。上个世纪希特勒就曾发表演讲，说德国人如果不能解决它的空间缺乏问题，不能为它的工业品打开市场，那么德国将从世界舞台上消失，更具活力的民族将会继承德国人的遗产，因而必须抢夺并守住空间。这种极端自私的民族主义言论，本质上与斯巴达人的强盗行为没有什么区别。空间狭小的岛国日本也曾出现过一个武士阶层，对于武士管辖范围内的下层民众，只要他们出言不逊，任何一个武士都可以杀掉他们而不受惩罚。农业时代的日本，很难养得起一支强大的常备军。而武士生活在民间，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对自身有着近乎严酷的要求，平时不需要集结，但他们一旦组织起来却又不是乌合之众。可以说日本武士比雇佣军更忠诚，比常规军更专业、更经济，适应了日本的特殊生存环境。

与斯巴达由内向外的自我膨胀的扩张方式完全不同的是，雅典是被迫“长大”的，其扩张方式由外部压力而引起，是一种由外而内的强大。

根据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的说法，希腊诸城邦在特洛伊战争以前，由于实力不足，缺乏相互联系，因而未能实施任何集体行动。所谓的特洛伊战争，其规模也是相当有限的。这场战争的组织者阿伽门农之所以能够募集军队，主要是由于他实力超群，并非因为那些求婚者向海伦的父亲宣了誓就必须跟随阿伽门农去远征。修昔底德认为，阿伽门农拥有远比其他城邦更为强大的海军，参与这场战争的城邦多半出于对阿伽门农军事势力的畏惧。金钱的匮乏是造成所有的远征军事行动规模都微不足道的真正原因。为解决人口增长等因素带 40 38054 40 15289 0 0 2472 0 0:00:15 0:00:06 0:00:09 2926来的压力，希腊城邦通常是以建立海外殖民地的方式来对外扩张的，很少像斯巴达那样向邻邦输出战争来解决生存问题的。“在希腊人之间，通常只有边界冲突，旨在征服对方的远征闻所未闻。没有团结在某个强国周围的若干臣属之邦的联盟，也没有以共同远征为宗旨而自发联合起来的平等诸邦的联合。战争仅仅是邻国之间的局部冲突而已。”（《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46页）

如果没有希波战争的爆发，希腊世界也许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兼并过程。到公元前6世纪末，政治统一成为希腊世界最紧迫的社会需要。在当时看来，似乎只有斯巴达具有这种实现政治统一的可能性。因为在希波战争之前，斯巴达采用同一种政治体制已达400年之久，在希腊诸城邦中实力最强，一直处于优势地位。然而，斯巴达并不是一个喜欢侵略的国家。斯巴达军队庞大，但是很少动武，只是全神贯注地维护着自己国界内的政治现状。当然，斯巴达有时也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干涉其他城邦的事务，只不过没有在扩大地理版图上有所作为而已——也许这是由于希腊多属贫瘠的山区，物产不够丰富的原因。与斯巴达实际的军事能力相比，斯巴达其实是个坚守和平主义倾向的城邦。不仅斯巴达如此，希腊诸城邦普遍只关注本城邦的利益，注重本城邦的安全，因而并不存在统一的民族意识。因此，当希波战争暴发之时，根据希罗多德在《历史》中的记载，在希腊抵御波斯入侵的联盟成立之后，联盟使者向各城邦救援，各邦却各自心怀鬼胎，没有愿意出兵相助的。这些城邦之所以静观其变，其目的无非是对于交战双方都可以作出圆满的交代。他们所考虑的只是本邦的安全利益，而不是也不可能是所谓“希腊全民族”的利益。

历史的天平就这样倾向于勇敢无畏的雅典人。当波斯人决意把欧洲和亚洲的希腊城邦并入阿契美尼帝国的版图，希腊处于危急存亡之际，斯巴达人却袖手旁观，让雅典人独自应对危局。在这种由外来的超强压力锻造下，雅典一下子变成了许多希腊城邦的盟主。积小成大，聚弱成强。雅典看上去更像是突然崛起的，雅典帝国是许多松散城邦的联合体。如果没有希波战争的发生，这种联合体不仅没有必要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如果雅典在没有外战压力的情况下，试图与其他城邦结盟，产生出一个军事性质的集团，势必会导致斯巴达的干涉而胎死腹中。

这样一来，本来只有实现政治统一方能抵御外侮的希腊，同时出现了两个旗鼓相当、相互敌视的军事集团。一个集团以雅典为领袖，一个集团以斯巴达为盟主；一个在海上称霸，一个在陆上称雄。希腊的所有城邦不得不选择加入其中的一个集团，不得不卷入两大集团的冲突。两大集团的对抗最终导致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以及随之而来的属于所有希腊人的共同灾难。

参考书目

《历史研究》[英]阿诺德·汤因比，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西方哲学史》[英]罗素著，商务印书馆，1963年8月版，

《伊利亚特》[古希腊]荷马，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

《历史》[古希腊]希罗多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10页

《城邦的世界》[美]埃里克·沃格林，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正待出版之中。“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