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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王珮瑜:太红会干扰我

2017-05-10 龚菁琦 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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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能容纳上千人的东方歌剧厅座无虚席,王珮瑜点卯一样数了台下观众的发色。


「黑头发占七,白头发占三。」

      

9年前,《乌盆记》,同样的导演,同样的她,黑白比例是倒过来的。

       

「十多年的努力,终于是有回报了。」

       

说这话时,她兴奋扬眉,眼里有光。


为京剧赢回了年轻人,是这个最近爆红的余派女老生,自认为从时光手里赚到的,最珍贵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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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珮瑜


   里程碑   


2017年初至今,一系列重量级的曝光,像一串重磅炸弹,炸开密闭的京剧圈,让王珮瑜在大众视野内迅速走红。

       

《奇葩大会》里教京剧,《朗读者》里念《赤壁怀古》,《跨界歌王》里当评委。这三个节目共同塑造着她鲜明的荧幕形象——款款长袍、细边眼镜、复古大背头——倜傥。       


《奇葩大会》里,蔡康永提议同唱一句京剧经典「八月十五月光明」。蔡康永一开口,曲折婉转,掌声四起。轮到王珮瑜,她凝神定气,将这七个字吐得清越空灵,旷远悠长,顿时有月盘高挂的既视感。镜头抓住了何炅被震得一脸呆滞的瞬间,屏幕上还适时配了四个大字,「惊掉下巴」。

       

王珮瑜和蔡康永同台献唱


这个瞬间,后来被验证为「圈粉一瞬」。《奇葩大会》的90后观众说,他们抓住了从屏幕穿透过来两个信息:一、京剧真有趣、高端文艺范;二、王珮瑜真帅,符合时下「老公」人设。

       

跟随着这两种印象,走进剧院看王珮瑜戏的年轻人多了起来。他们像追星一样追「瑜老板」(王珮瑜的昵称),其品牌公关总监王云扬观察到,「以往的老年观众,鼓掌都是站直了,哐哐哐一直鼓,现在则是,尖叫、呐喊,往台上扔布偶「鱼」(谐音「瑜」),标准的明星呀。」

       

学戏之初,王珮瑜听孟小冬在1947年重新登台唱《搜孤救孤》的录音,「里面那个气氛真是迷人,每唱一句台下的叫好声铺天盖地,这才是真正的角儿。」

       

成为被叫好的那个人,这是学戏最初的抱负。王珮瑜扮相、嗓音条件都好,学戏颇有天分,成角儿之路十分顺利。15岁与大师梅玖葆同台,18岁被伶界大王谭鑫培的曾孙谭元寿赞为「小孟小冬」,2008年又为电影《梅兰芳》中的孟小冬配唱。20岁之前把京剧大奖几乎拿遍。梅玖葆称她唱得规范准确,老生里是第一人。在其老师李锡祥看来,「她身上的儒气,非常适合唱老生。功夫花在世外,这是其他人学不了的。」


「京剧经典,是每个时代的艺术家们,反复在舞台上沉淀、加工,才变成今天这样好。为什么传统骨子老戏有分量,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肩上跳舞。」然而,因为各种原因,这些老的好东西正濒临失传,比如余派老戏流传于世的不多,李锡祥是王珮瑜在低谷时遇到的老师,教她一些濒临失传的老戏。老师的客厅,见证了王珮瑜的勤奋。「一个唱腔、一个扮相,一讨论就是一个下午,晚餐有时也在我家里吃,接连几个月都是如此。」


小有所成时,是追随孟小冬,还是梅兰芳,她有自己的价值取向——「梅兰芳先生在今天来说,也是一个很主旋律的人。样子足够好,足够努力,情商高,很亲和,很中庸。他的艺术让你很舒服。同时,他走在那个时代最前端。编新戏,净化舞台,把伶人地位提高,把京剧推广到国外,这都是很有功德的事。」

       

她坦言,孟小冬,不提供这样的圆满感。


现在剧场年轻人和老年人比例7:3


   老人言   


十几年前,京剧学者刘曾复先生癌症晚期躺在病床上,沙着嗓子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现在有几套房子啊?你要是有三套,就别唱戏了。祖师爷余叔岩,赚够三套房子就不唱了。」

     

她知道老师的意思,是叫她不要为生计唱戏。「这样你唱的东西就华丽,就贵气,不局促。没有(物质)欲望,这个(剩下的)欲望就是对艺术本身的欲望。」

       


当年她20来岁,也正是对物质世界充满饥渴的年纪,「买一个我喜欢的牌子的衬衫,1500元一件,同款,买好几件,倒来倒去穿。若这个月赚了8000块,能拿出5000块,去买鞋,买眼镜。」

     

39岁的王珮瑜,回头看那时的自己,马上划出一条界限,「想想太傻啦」。

     

「我现在就是淘宝,超过68的一律不买。」说完这句话,她眼角瞄到桌上的宝缇嘉包,和针织衫上拉尔夫劳伦的小标签,赶紧坏笑着找补了一句,「我买得起,但可以选择不买。」

      

刘曾复先生的话,更是让她思考,除了唱戏之外,还得想其他办法赚钱。「艺术家一定是养出来的,你说每天坐公交,每天吃饭限定预算,是能够滋养你成为一个艺术家的生活品质吗? 」

       

当时普遍的现状是,体制里对有理想的青年人的埋没。建国后,京剧捧为国粹,由财政来养,一不愁没戏唱,二不用管观众是谁,演员渐渐与观众脱节。而剧团里对演员的包装和培养,并没有适应市场。京剧界也一直遵循着论资排辈的严格师承,年轻人难出头。

     

「然后介绍我是,‘优秀青年演员’、 ‘国家一级演员’ ,不可以出现‘梨园小冬皇’、‘中国第一女老生’这样的字眼,宣传口径不允许。这对演员来说,难以形成个人品牌。」

     

更大的困惑则是,「1993年、1994年刚进戏校时,基本上每周在逸夫舞台都有演出,台上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台下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就会想,以后等我们长大了成年了,老人没了,怎么办?」

      

束缚、饥渴和危机感,最终促成了王珮瑜的出走。


2005年,她大胆辞去颇有前途的上海京剧院副团长之职,组建自己的工作室,那时的博客上记录最初想法,「抱怨体制和鄙夷新事物都无法帮助戏曲脱离现状,建立可行的商业营销模式迫在眉睫了,希望看到,质量效率并存,名和利双收。」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出去才知道,所有琴师、灯光、配戏演员等等,都是体制内的。你一个人,不知怎么去搭这个班子。」

      

风风火火地闯出去,但没想到不到一年就告失败。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回了体制。回来之初,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和她搭话。「肯定背后也饱受议论了。」

      

在王珮瑜的老师李锡祥看来,王珮瑜是个智商、情商都了得的人,聪明、会变通、懂做人。这在学戏上是,一学就会,学什么像什么。而在人生困境时,则体现成一种圆通智慧。

      

学会和体制好好相处,是王珮瑜成长的重要一课。回到剧院,她更懂得体制,也更撵熟于规矩。


和同派的前辈同台,她一定要先问主办方,某某老师唱什么戏,连返场唱什么戏,都要问。「万一不小心(唱重了),马上指责你,傲慢啦,不会做人啊。」此外,选择唱段她也颇有注意,一般不在前辈前唱没有公开演出过的曲目。「不要老是显得自己什么都会,不够谦虚。」


右王珮瑜


   时代命题   


「这边乐队拍一拍。全景再拍几个镜头。」4月19日,王珮瑜踩着一双耐克,穿着卡通狗头像的毛衣,闪进在上海京剧院排练厅。她身后追随着一溜人马,摄像、话筒,背的背扛的扛——为了4月22日的《张松献图》攒人气,她把幕后排练放到镜头前,年轻人拿着手机看直播。

     

王珮瑜则穿梭在排练的演员和老师中间,随意调侃,熟稔与老先生们的拘谨相映成趣。「马老师(马志明),您面对镜头还紧张哪,还得想半天词?」

   

接着她模仿南京口音,读网友的名字「榴莲牛奶巧克力」,齿舌间混淆不清,大家笑作一团,「南京话就是LN不分。」在追随她10年、后成为朋友的粉丝傅凯斌眼里,王珮瑜近来气质越来越能迷妹,舞台上更稳健,但生活中的孩子气一直未变。

       

「三国杀、呆萌版……」,串场的王云扬捡着网友们喜闻乐见的词解说着,曾在影视公司工作过的他,熟悉互联网宣发的玩法,复制到宣传京剧上:网络直播、喜马拉雅、微博、公众号,哪热闹去哪。但京剧推广对他来并不那么有成就感,「做个表情包字不会动,做个京剧演出VR镜头是固定机位……对比影视传播,算是过及格线,但大家还是说,非常不错了。」

       

看着这会在互联网里如鱼得水的王珮瑜,很难想象,几年前创业失败回归体制后的她,一度十分自卑。

       

她纵情食欲,胖了十斤,对前途也茫然。「觉得京剧界有我不少,多我不多。直道、弯道,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这么多年,还跟自己设定的成功很远很远。」

       

消沉的2007、2008这两年里,恩师们也相继过世,孤独感裹挟着她。「这个时代,京剧人该如何正确摆放自己的位置?」「观众流失是京剧本身的原因吗?」「一个人的力量能做什么,能挽回观众让京剧重归巅峰吗?」

      

对这些问题的思考,让她终究想明白,自己是不属于按部就班,靠着体制和过往的荣誉,就可以心安理得过下去的人。 一位好友曾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一天一个变化,你们还在演一百年的戏。如果心里懒惰,就很快会被这个时代裹挟、淹没。

     

京剧界过去有「梅党」,指在梅兰芳身边、以齐如山为代表的经纪人团队,为梅兰芳的戏剧走向市场出谋划策。不愿被时代裹挟的王珮瑜,也在2010年成立了「瑜音社」个人工作室,有了自己的「瑜党」。  

     

「瑜党」们创造性地解决了两个问题,如何与体制内演员合作,如何吸引更多年轻人听京剧。

       

2017年《文图会》发布会


——成立工作室,和京剧院合作,京剧院提供化妆、道具、演员、 舞美、设备上的支持,由工作室付钱。工作室则负责宣传、策划、创意。

     

——做导赏、培训 、传播。捶打出京剧之门钥匙发放给年轻人,让年轻人对京剧有共同语言。在互联网流量大的平台广撒网,圈粉、圈观众。「开始还困惑,大家到底因为我,还是京剧本身才关注,现在不想那么多了」。

         

直播中,她为粉丝抽奖赠戏票,一个一个念获奖名单,「‘爱鱼’、‘芬芬瑜’……取的名儿都跟我有关系是吗,你们是有多爱我啊。」她眨巴眨巴眼睛,哈哈笑。


   瑜老板   


梅兰芳等人传奇故事的普及、「国粹」概念的加持,让京剧人的艺术地位有一种天然优越。王珮瑜很清楚这种优越,在公开场合,她尽量与公众想象的「人民艺术家」靠拢——一袭长袍,是出席活动的标配。

       

在最近播出的《跨界歌王》里该如何表现,更淋漓尽致展现她对这一身份的揣摩和运用。「他们找到我,是综艺节目需要文化厚重感,京剧演员或许能提供,但对我们来说,节目分寸感很重要,你不能太多自黑,因为你代表京剧,姿势不能太低。但又不能端着架子高高在上,那不好玩。蛮难的。」

       

如何解决《跨界歌王》上角色扮演的冲突,王珮瑜自有设计,「要了解节目要什么、同时具备幽默感。你得准备,不准备的话,就不会受欢迎。」

       

在今天的王珮瑜看来,所有事都得事先设计——形象、节目是如此,甚至整个人生,她都有周密的安排。一面是「人民艺术家」,一面还有「偶像」、「老板」等等角色要扮演。

      

建立个人品牌工作室后,王珮瑜像一块海绵,开始饱吸商业知识。去纽约林肯艺术中心学艺术管理、在长江商学院EMBA学习管理。 「唱戏太多年,难免有疲乏感,商业知识完全打开另一种视野,以前作为一个艺术家,只专心唱好我的戏,可是当我成为团队的管理者,我考虑的是,怎么把戏唱得更有效。」

       

名与利,王珮瑜一一清点。

    

「赚名的—— 「余脉相传」传统骨子老戏展演,有很多剧目都是失传的老戏,艺术含金量很高,内行和资深戏迷都认可。我们这个行业是需要有专家认可的,我这边一唱完,老爷子谭元寿先生啪一个电话,‘这个戏 ,好’。成了。他说好了是真好了,他代表正宗的京剧传承。征服内行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我不遗余力地征服内行,才有出去玩的资格。」

        

「赚利的——「王珮瑜京剧清音会」,「乱弹系列京昆演音会」,把京剧元素拆出来,王珮瑜在台上又说又唱,做导赏,来的都是年轻人。最多800人的剧场,能让成本持平。

       

「还有一类是,风向标——和相声跨界演出、音乐会和演唱会结合,这些作用是传递信号,寻求不同资源和品牌的合作,因为你释放一个艺术主张,别人会觉得,哦,王珮瑜的创作边界在哪里,是不是可以合作。今年就有一个话剧导演来找我谈合作。」

       

「行走在商业大道上,会不会影响到你在京剧艺术上的气场、气质?」王珮瑜坦言, 「商业,本身足够好,可以给大家带来一些快乐,那就是好的,何必要去质疑。我们这个社会谈商色变,一说这个人有钱了,就坏了,他们不会去想,有些人就是特别努力,或者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才会有更多价值。」 

       

停了一停,她又补充道,「但还是要和名利保持一定距离,不要太红,太红会干扰我,我也是人哪,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红了还要红,有钱了还要再有钱,我要很多自觉、修为才能把自己压下去,我多痛苦啊,不要太红。」

     

挣扎的过程中,她越发咂摸出「老人言」的圆融、精妙。


当年,刘曾复先生还给她留下一句话,不要挂头牌,不要挑主担唱。「当时不懂,现在觉得,哎呀,高人就是高人。这是事半功倍的意思。比如在《四郎探母》里不要唱全场,你唱其中一段《坐宫》,显得有亮点,最后还显你好 ,又不累。你要觉得我就是角儿,我什么都能唱,马上栽跟头 。」

    

受过太多行当里的调教,王珮瑜越来越觉得,「这也是基本功,跟你唱念做打一样,要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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