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丨王新华:真实的河,为何有人面土腚天匍匐跪拜?
王新华,1951年生在张家口,儿时在北京,成人在陕北,祖籍河北行唐。北大力学系毕业,1978年中科院第一届研究生,1983年中科院博士。后居新加坡,美国加州,又回到国内。好做科学、音乐和文学。心求智慧,未成,见天际晨曦。2018年因病去世。
天做一条河流,构成一个流域,滋润一方土地,养活一群子民。人群因各种原因迁徙到这里,散没于流域中,依水而居。人以水为神灵载体,五体投地地讴歌此河此水。水则负荷着人群的崇拜,被代表着人群的祖先亡灵,或神灵之类空洞之物。
子子孙孙,将此水奉为神圣,焚纸烧香,磕头祷告,并以乐曲、民歌、诗赋……各种形式高颂之。遂称此水此域为母亲、母亲河、motherland;也有称为父亲、my fatherland,比如捷克民族。其代表者是他们的儿子、大师、疯子、伟大的斯美塔那。
酿酒技术与喝酒之风,不是一些人搞会了之后再传给其他种群,而是大家油然而生,都出现酿酒酗酒。崇拜这事情也是,并非谁传给谁的,都是油然而生。这事就怕遇到地质学家,在他们眼里,哪里有神圣,河流和流域乃是板块运动、造山运动、大气降水所致。
多啊。很多河流的子孙,包括人和畜生,歌颂自己家的河流。人热血沸腾地祭祀河流,畜生稀里糊涂地沦为牺牲。但少见歌颂河流的某一段。河流太大太长,比如亚马逊河,是世界上流量最大、流域面积最广的河流。沿河雨林茂密参天,现代文明不准深入。密林中居民光着腚,当啷着卵,手持弓箭。还没认识到河流的恩泽。只是那些此处独有的畜生,一米长多的大水獭在世界最伟岸的河流中旋转翻腾,挥洒自由,展示对母亲河流的讴歌。
被人们热情讴歌的最短的母亲河,我有幸见得见,乃出自我友林兄亚历之手。他忽然热血上脑,熬夜疾书,累月成就交响诗《新加坡河》。再奋力指挥新加坡交响乐团赞美世界上最短的母亲河。我参加此交响诗的首演,在音乐厅,听听哐哐,20多分钟,林兄指挥一身汗。这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情。那时候的中国所有交响乐团,都比不上新加坡乐团,差距大。我没见到资料介绍这条母亲河,估计三四十公里吧,可为最短者也。
密西西比河是世界第四长河,从南到北,切开整个美国,注入墨西哥湾。其名字是印第安人语言 “老人河”。有著名的男低音保罗·罗伯逊演唱歌曲《老人河》。壮哉此人此曲。陕北人称双亲为老人。印第安人未必如此。此歌也并非颂扬密西西比,而是张显悲壮压抑的力量。这河为什么没人顶礼,称其为阿美利加的母亲河?为什么没人面土腚天地匍匐跪拜?嗯?可能因为,那方人没文化,少文人墨客,历史太短,不知道,难说。球。
新加坡河上鱼尾狮 王新华摄
汀(tīng)江发源于武夷山南,河长322公里,比新加坡河长,流经长汀、武平、上杭、永定4个县。后与梅江汇合为韩江。其流域大于500平方公里,不小啊。汀江沿岸多生客家人。故奉汀江为“客家母亲河”。入秋常搞“世界客家公祭母亲河大典”,聚集客家人,摩肩接踵,呀呀宋语。此江沿岸风光秀美,且客家英才众众,如,文天祥、袁崇焕、洪秀全,丁日昌、黄遵宪、孙中山、廖仲恺、朱德、叶挺、叶剑英、谢晋元、泰国总理他信、李光耀父子,甚至邓小平、李登辉。客家人故而有讴歌河流兼讴歌自己种群的冲动。看来华人喜好树立河流为神灵,以便匍匐。
有两条双亲河给我印象深。捷克父亲大地上的沃尔塔瓦河,和中国中原大地上的黄河。
歌颂一条河之最伟大的作品就是《沃尔塔瓦河》。此乃斯美塔那的交响诗套曲《父亲大地(我的祖国)》中第二首。捷克人以父亲称其祖国,而不是我们常用的母亲。
开始两个长笛描述了沃尔塔瓦河的两个源头。黎明时分潺潺流水。继而流经山野、森林,汇合成这个民族的父亲。当深沉拨动捷克人灵魂的伟大旋律出现的时候,像天空和大海一样深厚,舒展对这个苦难民族捧心剖腹的爱。旋律是e小调。这宽广,史诗般的倾诉,浸入子孙的血液,故被称做第二国歌。
河流穿过捷克的山岗、村庄,和着沿岸结婚的队伍。到夜晚。美丽的水妖升腾,在沃尔塔瓦河面上。她们冰凉透明幻象般的身躯,缠裹着轻盈的白纱,在宽阔的水面上飘飘而起,婀娜舞姿。水妖像升起的雾,月亮穿过她们迷人的身体和白纱,投射在水面上。
猎人明亮的号角,裹挟着坚定的大调旋律,驰骋在河水岸边。在正午时刻,雄壮湍急的沃尔塔瓦河来到了怪石险恶的圣约翰大湍滩。
沃尔塔瓦河。 陆晓娅摄
激流猛烈地拍打着两岸高崖,惊心动魄,炸开千堆雪。狂歌喧嚣,冲破一切束缚,千军万马,冲向平原。主题忽然以G大调再现。自此父亲河一路高歌凯旋,欢腾奋勇,奔向捷克的心脏布拉格。小号在高音区交替奏出明亮的分解主和弦和属和弦,波澜壮阔,满载神力和希望,融入捷克的土地上。将无以伦比的牛B献给了父亲河,斯美塔那永不球事的作品。
斯美塔那是捷克民族乐派的奠基者。他的学生就是牛B哄哄的德沃夏克,他比斯美塔那小17岁。此二人支撑起捷克民族音乐。斯美塔那是这个苦难民族的儿子,这个可怜人,50岁之后耳朵渐渐聋了,但他还是写下了这部伟大的作品,父亲祖国。60岁时,斯美塔那叹口气,苍凉地翻翻白眼,展溜溜阶死于疯人院。一个老疯子的伟大心脏从此停止了。缟素。
歌颂黄河的作品很多。和斯美塔那路子不一样。疯老汉是用一个强劲张满个性的旋律将整个作品贯穿。你可以看到捷克富饶美丽的田园,结婚的队伍,原野上猎人的号角,最后带你进入他们的心脏,光明辉煌。那地方没有泥水为害。
很多对黄河的描述,是从观望开始。随后描写地理,和自然特点,可以在太空看黄河,航拍黄河,或者在洪水来的时候看黄河。看到的景象不一,效果不一。进而,从时间上看,人类文明之前很早已有黄河。猿人(晚期智人Neo anthropo Homo sapiens)从非洲走到中原之后,在丛林中以虎狼为伴,后又将这些畜生杀个干净,后又垦荒为田地,后又建立封建朝代,后又高楼大厦,大坝旅游。黄河流域内生息其子孙,产生文化。再由实到虚,赞美,歌颂之,黄河为百姓创造了家园,创造了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并成为代表,成为圣明,成为崇拜。
黄河穿过陕北山西。 王新华摄
也有人直接说:母亲河,希望水,中华水。水中传递呼唤,包含热情,是奔腾、奋进、坚强、英雄的水。此水并创造了很多奇迹。故而是伟大的水,不知疲倦的水。
基本上歌颂大致如此。
没说大禹治水,修理黄河。不提。
通常我们印象中的双亲河流,应当包括一条河流,一个流域,一方土地,一群子民。人以水为神灵,五体投地而讴歌;水负荷着人群的崇拜,亡灵……。子子孙孙,奉水为神,焚纸烧香,磕头祷告,并以乐曲、民歌、诗赋,称赞。我中学之后,看书多了,就产生这样的印象,无有例外,特别是黄河。渐渐地我形成了固定的思维,一看到黄河两字,就感到与神和灵相接,就想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仿佛与万众同时膜拜。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王克明的诗《黄河问》,竟然写得令人跌破眼镜,震撼身心,上述固定模式被打破。那天,我手拿着王克明《黄河问》的打印纸,吃一大惊也。哇,是的,是这样的黄河啊。
《黄河问》
——王克明
那天我到滔滔滚滚黄河岸边,
到处寻找祖祖辈辈英雄诗篇。
我看见混沌泥沙尸骨血汗,
蹒跚了五千年已疲惫不堪。
我身后是伤痕累累万年高原,
我面前是气喘吁吁千里河川。
我听见世世代代悲歌惨惨,
到如今却颂歌声声不断。
那天我到滔滔滚滚黄河岸边,
四面谛听两岸村落生息千般。
我听见大河沉沉南下平川,
撕碎了一万里黄土高原。
它带给昨天一片哀思绵绵,
它带给明天只是泥沙团团。
太古老太沉重压在大地上面,
压弯了父老兄弟脊背腰杆。
为什么她要走九十九道湾?
为什么她祸害家园人不怨?
为什么把她说成母亲摇篮?
为什么看见黄河只能想起往事昨天?
此诗将我打个趔趄,站稳,没有将双手合十过头。赶紧连夜把《黄河问》用旋律书写下来。而后,当音乐家薛九英为《黄河问》配器编曲、由著名女高音歌唱家伍和惠演唱出来的时候,一首滔滔滚滚的黄河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归还了黄河的面貌。
老徐,我的好朋友,中国科学院老科学家,著名教授,他是地地道道陕北绥德县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绥德县紧靠黄河。老徐科学、文学俱佳。他听伍和惠演唱《黄河问》,感到震撼。他好激动,赶紧跑来和我说,写黄河的诗词,多得很。只有克明的诗如此深刻,催人泪下。老徐滔滔不绝,想到了很多。从在绥德上中学说起,到中原大地。这样的歌曲,就是要好好唱,让有思考的人听,引起每个人内心的提问和深入思考。以前数千年,黄河实际上就是中原的祸害,受苦人祖祖辈辈提心吊胆。我们与黄河是生存的斗争。从大禹治水开始,由古至今,历代历朝都在与黄河斗争,不断失败。猛如虎啊……,他说得真好,可惜我没记住多少啊。
老徐说克明诗问得多么有力。为什么黄河几千年祸害老百姓的生命和家园,我们都没有一点怨气,都坦然接受。我们很多时候是对权威对强势对皇权的畏惧和习以为常。渐渐地产生好像鲁迅先生说的奴性,然后就习惯了自己奴隶的身份,不知自己是土地的主人。今年它祸害了你,你跪倒,祈求它,开恩吧。明年它没有祸害你,你高兴地放声唱赞歌。
老徐小的时候,我们陕北是真正的黄土高原,那时候受苦人穷得难以想象,陕北人叫穷得球捣炕板石(炕上没毡,也没炕席, 就是炕板石。受苦人裆里连片整布亦无也,故如此)。受苦人完全靠天吃饭。遇到年成不好,毒日赤烈,庄稼焦枯,心如刀割啊。村里从父老到稚幼,跪拜求雨。同时哭嚎,祈求老天爷可怜可怜苟活的受苦人,就要把娃娃圪蛋吃了也。
明明是老天爷在做怪,坑害老百姓,受苦人却齐齐介趴在地上给施害者磕头。明明是老天爷行凶,要置穷人于死地,受苦人却齐齐介趴在地上对施害者高唱赞歌。怎么就不能给孙悟空磕头,授权他兀的代表受苦人,一个筋斗飞腾天上,将老天爷暴打一顿,直打得那老家什哭爹叫娘,让他再也不敢祸害穷人,让他老老实实介风调雨顺服务受苦人。为什么没人这样做呢?唉,其实人们想都不敢想啊。奴性。
我在红庄住过的窑。这个窑是贾尚堆大叔他们帮我们掏的。后来在村口给我们箍了好一点的窑。硷畔上堆的是柴火。脑畔上是梨树。王新华摄
小学的时候学大禹治水。老师说上古时黄河泛滥,炎黄子民遭殃。黄浆拍岸,房倒人亡田地毁。尧、舜二帝命鲧、禹父子负责治水。这水一泛滥就是五千年,一治也是五千年。不知道毁掉多少家园,淹死多少百姓。老师说大禹治水是英雄诗篇,那黄河坏啊。生长黄河边,多可怕,只要上游下大雨,睡觉的时候就可能被水冲走了。
小学老师告诉我们黄河是地上河。还画了图,说明在开封附近,黄河河底都比周围平地高十几米!涨水的时候水面快到开封铁塔的半腰。那时我们小,听到地上河,学生崽崽害怕,好像头上时刻悬着一把沉重锋利的巨剑。担心一个蚂蚁洞都有可能让河堤溃破。焦虑。我想这么高的地上河,从西向东流。我们要是在黄河的北岸挖下去,挖个大深沟,把挖出的土堆在深沟的北边,就是北河堤。再把黄河引流到深沟里,原来的河床就自动成为南河堤。这样黄河就老实地在深沟里流,哈哈,成了地下河了。我很高兴,和同学讨论,还告诉了老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治水意见没有被采纳。班里的同学很多都想当大禹。那时候,黄河在我心里就是可怕的怪兽。
我没见过黄河祸害老百姓时凶猛的样子。一定非常可怕。
西沟圪溜万系50里,可能和新加坡河差不多长。两岸是山,谷底是溪水,蜿蜒到河庄坪乡,汇入延河。延河是黄河的一个支流。我们生(居住)的红庄是西沟里第一个自然村。离延安30多里,到河庄坪乡也有10里。再进沟10里地,是王克明生的余家沟村。我们的窑洞在红庄最下边,紧靠大路和羊圈。窑前是几十米平坦的枣树台,再向前就是十几米深的断崖,下面便是怪石林立的西沟。其中有些大石头和窑洞差不多大,很多石头和几张桌子一样大。
从左到右:我,米如怀大叔,贾尚堆大叔。1980年代,村里富多了,衣服也可以看出是什么布料做的
1970年代一年夏天,延安下雨。晚饭后我们在窑里看书,米如怀大叔来窑里坐坐。他晚上看羊,所以常来坐坐,吃袋旱烟,胡侃。今天雨下得不小,大叔要检查一下羊圈。说话间突然几声炸雷,惊天动地,紧接着雨越下越大,半小时后转成暴雨。伟大的时刻来临了,等闲之辈哪里遇得到。窑外雷声远去,电光全无,外起漆黑,四下里一片雨声。慢慢地,在漆黑之中,在雨声白噪声的背景下,吵闹声出现。
渐渐地,吵闹声越来越大,靠,少时在窑里须大声说话才能听清。米如怀大叔说,哎呀,哪(ne3)兀的洪水下来了。原来大雨下得久,山洪爆发,顺西沟倾泻,奔腾澎湃,泥水猛烈地拍击河里的巨石,发出雷鸣般轰鸣,而后万炮乱发的巨响。大叔泰然自若吃烟,看其嘴角,略显激动。(兀的,口头语,比娘的、妈的要轻)
大雨倾盆。并无风相助。渐渐地,西沟奔腾澎湃吼声越来越小。咦?最后竟然没有了声音。窑里静,外起大雨婆娑落下。米如怀大叔紧张了。我们感到奇怪。洪水过去了么?如此安静。大叔告诉我们,数十年难见的大水,就在尔刻,这条沟里,正是来了。为什么安静,怎么没有声音也?大叔说:大水无声。呜呀呀,最大的水来了也。
我们抄上手电筒要出去看。大叔慌张地一下站起来,拦住我们。“去不得,去不得”,他脸色苍白,“尔刻怕是水到了枣树台了。”啊!这么大的西沟,水注满了也!米如怀大叔说,此时,磨盘大的石头正在水底下滚动。两岸随时可能坍塌,神力啊,操心小命,看不得。
次日,雨势见小。后半晌雨停了。
次日的次日,我和李正华老汉去河庄坪。做什么事情已忘记,听说延河没相了,心里闹得难受,要去看看。平时我们去河庄坪,去延安,都要经过延河,顺着延河走。根本没在意它。延河河床倒是特宽阔,河水却是好细涓。不用什么桥,踩着石头,徒步就能过延河。
在西沟出口,李正华老汉和我走到此刻的延河,对面是安塞界。西沟是延河的一个小支流,延河是黄河的一个小支流。
我们生的红庄,与西沟、河庄坪、延河态势图 。根据网上图再制作
赤烈的阳光下,河面宽阔得几乎望不到边。卧靠,满满的黄浆,平平开阔,悄然无息,没有万马奔腾的景象,没有惊涛骇浪的响动。可怖可怖。高温天,脖子后面有冷气嘘嘘出来。过河去安塞的路早已断掉。大坝河堤不见踪影。顺流而下,宽阔的泥浆中前后相接漂来大量物体,柴草、木箱、杂七杂八、老百姓的家具、很大的木头、死猪、死羊、大牲畜,当然,还有死人。物体在黄泥浆里沉浮滚动。又是无声无息。延河如同力量强大的魔头展示其吞噬一切的法力。
李正华说,这水不能下去,吃人的水。人下去不沉(浮力大),只要眼睛沾到水,就完了。用手越擦越看不见,一会儿就死。没人敢下水。每次大水过后半个月,有人沿延河一路行走,寻找亲人的尸体。今天的水太大了。老汉说我们生在拐沟里,窑洞和田地都在高处,好啊。下面延河两岸的人就糟糕。多么好的庄稼,一夜都被水推光,大水堪乎把延安大桥推跑。我望着延河傻眼了,没想到是这种景象。
面对滔滔黄水,李正华老汉站立有时,背后是我,他忽然对天对水吟诵其著名的哲学名言:“想过河散——,球堵浪着!把球割下散——,还不得过磕。”那场景让我感觉到老汉好高大。面对如天神般的大水,他挺起小胸脯,并油然有警世之句唱颂出来。可我到现在也还不完全、特明白老汉吟诵那警句内容的深刻意义。可能是说明黄河的威力吧,或许是叹息人不能胜魔水故而哀嚎。没准是倒出老汉在此景下胸中突发的激荡。谁球解下(hai4 ha4)。难。
1980年代初,李正华老汉一家。女儿,女婿,外孙子孙女。王新华摄想过河散——球堵浪着!把球割下散——还不得过磕。——延安红庄李正华
数千条西沟汇入延河。河神鼓动起黄浆一路冲杀。望而生畏。我和李正华老汉占在河边,被大水场面镇的发呆,老汉吟诵警句。而成百上千条这样的延河汇入黄河!靠姥姥,他兀的河神共工调动什么样的力量,混沌泥沙尸骨血汗,沿途涤荡一切,毁灭一切。千年以来受苦人的骨头,如何能抵挡?庄稼、田园、桥坝、失去灵魂的肉体……,都在黄水中滚滚沉浮。哪里有祖祖辈辈英雄诗篇,那是他共工的欢呼啊。千年以来,此流域世世代代悲歌惨惨,受苦人都已经不指望上苍的恩泽。如老天偶尔赐之,大喜过望也。
红庄贾长高老子贾老汉65岁死下了(死者虚两岁),无疾而终,寿终正寝。全村人热烈庆祝,呜呀呀,人瑞。黄河边上黄土高原,几千年来,老汉能活到60岁少见啊,故人60岁死,死者自己和亲友乡民都就认为是喜事。一家人欢庆,死者也高兴,起来感受风光大庆,忘了归西。全村人都欢笑,大家大吃大喝以庆祝死者高寿,反让死者不好意思。
如此沉重的生活,过早地压弯了父老兄弟的脊背腰杆,他们多数摆摆手,中年就终结了。最后冒出的鼻息,也都不是怨气。不禁悲心涌起,这是什么球人瑞。听惯了受苦人的赞拜吟诵,上苍与河流什么时候照顾过他们。“投胎寻个好地方吧”,米如怀大叔对死者最真实的祝愿。
西沟和新加坡河差不多。西沟的婆姨娃娃老汉后生,没一个人称其为母亲河。你要发酸在那里啊呀呀吟诵什么赞美诗,老牛可能一下顶住你兀的后腚眼,朝底沟定下去(扔下去)。你球挡住它的路了。
延河起于靖边,全长288公里,流经志丹、安塞、延安、延长县,汇入黄河。和客家人的汀江真是可比。秦以来,没有见过有人对之吟诵赞美。客家名人多,很多人定居海外,脑子活挣钱多,发发癔症写赞歌。陕北人受苦人老实圪蛋,黄土里就出了刘志丹、谢子长,还死得早。再要说陕北名人,那就都出在䄻黍(高粱)地里,三哥哥,四妹子,得溜(提)着裤子向你吼叫,谁稀罕听,实实在在的人,颂他什么。
现在的西沟。王新华摄
天做一条河,成就一流域,得一方土地,活一群庶民。人群依水而居,以水为神,五体投地地讴歌。水负荷着人的崇拜,被代表着祖先与神灵。子子孙孙,焚纸烧香,磕头祷告。千年来,此水横行泛滥,祸害人群,咆哮奔腾,毁灭家园。而人们的赞歌仍声声不绝。
今夜忽闻《黄河问》,听到伍和惠的歌声,悲凉凄切,又婉转高亢,令人唏嘘,令人震撼,令人深想。那是真实的河。
感谢王克明。
Om Ah Hoon!
于长沙
2016年7月25日
王新华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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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