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吴一楠:高考复习,病假成真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吴一楠,1970年北京南口机车车辆机械工厂工人。 1978级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学生。1982年到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工作。1989年美国德州农工大学商学院商业分析系硕士。 现任职于美国田纳西州孟非斯市一家医疗企业的数据中心。
本文作者
原题
我的高考
恢复高考消息传来,我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忧的是文化低,不一定抓得住这次机会。
我1962年上小学,1966年就停学了。1970年进工厂。1973年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时,青工们轮流去厂里的铁路技校学习半年数理化,我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又没去成。以小学四年级的水平考大学, 难啊。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住同一个楼的刘阿姨,在海淀区教师进修学院工作,1980年代出任北京四中校长。她送给我学院编写的政治、时事、历史和地理复习材料。这几科若无材料,复习范围就没边了。
教材有了,可一天工作下来很累,还要参加班组学习,团支部活动等,哪有时间复习高考啊?情急之下,歪点子想到了泡病假。
当时执行毛主席的革命卫生路线,我厂所属铁路医院为厂里重点车间送医上门,在我车间二楼 (车间书记、主任、技术组、检验组、工业统计员、工资员等白领的办公区)开设了卫生室,毎天上午有一位医生来坐诊。林彪事件后,工人普遍懈怠,我们车间600多人,毎天都有四五十位去看病的。我估计,拿药的少,想开病假条的居多。
国营工厂,工龄5年之内病休扣工资的40%,之后递减,干满8年,病假可拿全薪。自1962年以后,企业中断了长级加薪的机制,因此盛行泡病号。病假背后的原因五花八门。有的是家里有事,有的累了想歇两天,有人是安排的活不顺心或和班组长吵了嘴。我进厂前几年都是全勤,现在情势所迫,病假又拿全薪,也就出此下策。
去车间卫生室看病,像大医院一样,要先拿号,诊费5分钱。诊号靠后的工友,如果有把握得到病假条,就直接去卫生室等,没有把握的,则先换工作服去上班,号到了再去看病——要知道,毎天换上油渍汗湿的工装,那是极不情愿,要下很大决心的。卫生室里,座位不多,工友们都拥在诊桌边正在就诊者的身后,等待看病,乌乌泱泱,挤成一圈。轮到女工看病,很不方便。
有一女厂医马力,年纪三十望四,漂亮泼辣,遇此情况就大声吆喝:女同志敞胸露怀的,你们站这么近干吗?都出去!男工们不好意思地向后闪,不多时又渐渐凑近诊桌。我猜工友们都拥在诊桌前,是想给医生造成压力,让问诊过程速战速决,大夫会轻易答应开病假条的要求。
医生在这种人多眼杂的环境中也是炼出来了。看病就像庞统庞士元署理耒阳县,耳内听词,口中发落,手中批判, 霎时就开好药方和假条, 一上午竟能开发四五十人。
我当年20出头,能有什么病啊,看病理由无非是感冒发烧。听说发烧,医生拿出体温计:先试表。那知我等早有准备:拿到体温计,退到人群后面,用手指在体温表屁股上弹几下,水银柱就上去了。还有一招,诊前喝一杯滚烫的开水,试表也能提高体温。
一次我去看病,正赶上医生王一天。这位女大夫医风严谨,毎次最多只开一天病假,人送外号“王一天”。谁知我下手重些,把温度计的温度弹得过高。王大夫看了一下,就让我坐在诊桌前,重新试表。这次体温还不足36度。
王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当然懂得,我辈看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医者仁心,她并不说破,仍给我开了一天假。其实这么一折腾,看完病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
总不能毎次看病都是发烧吧。前不久放映的彩色故事片“春苗”,其中一句“病人腰疼,医生头疼”点拨了我。翻砂工经常蹲着抬起沉重的砂箱,很容易伤到腰。我的腰倒是没什么问题。这次看病,医生是赵茶炉。他原是铁路医院烧锅炉的工友,后由红医工,提拔为医生。
到底都是工人阶级,一个战壕的战友,赵茶炉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三天假。几次之后,赵大夫让我去铁路医院。医院的X光造影查不出问题。因为这个病全凭主诉,所以屡屡得逞。总的算来,我看病是胜多败少,三七开,七成机会能得到病假条。
话说1977年-1978年之际,在华主席英明领导下,我国国民经济出现暂时困难。具体表现在我车间,就是车间外铁道旁料场里,化铁用的铁锭堆成的小山渐渐矮下去,后来几乎可以看到地面黄土了,大炉供料成了问题。铝锭、铜锭和焦炭也将用罄。我暗自思衬:如能有几天停工待料,就不用去泡病假了。不料有高人焚起返魂香,数天后再去料场,铁锭又堆积山高了……
说时迟那时快,夏天到了,距高考只剩两个多月,复习进入冲刺阶段。我正准备全力作最后一搏,没成想这回真的“狼来了”。我的胳膊和大腿内侧突然起了一片片红疹子,奇痒难忍。抓挠后流出黄水,最后呈溃烂状,坐卧不宁,复习材料是一个字也读不进了。
这病卫生室看不了,我去了铁路医院外科。外科的贾须更医生,曾在美国留学,文革中虽被斗过几次,仍是一身专家范儿,气场强大。用了贾医生的药,几天后病势未减。随后贾大夫将我转院到北京铁路总院。
铁路总院的烧伤外科和皮肤科全国著名。几年前我们班组的姜德顺兄,端铁水包时不慎将铁水倒进自己的翻毛皮鞋内,整个脚三度烫伤。铁路医院处理不当,感染緑肠杆菌,已成坏血症(保护国家财产的女英雄向秀丽死于此症),就是总院抢救回来的。在北蜂窝铁路总院,医生开了一种本院自制的外敷药膏,用后也无起色。
没办法,只有求助老妈了。我的母亲当时是西苑医院妇产科副主任。她找皮肤科老中医,开了汤药丸药外敷药,又是几周过去,仍然一筹莫展。我四肢又疼又痒,彻夜难眠,早上起来床单上是白花花的皮屑,由于吃的药里有安眠成分,白天也头重脚轻,简直生不如死。
一日,和工友去南口镇和平寺散心。寺为唐朝尉迟恭所建,上有太宗皇帝御书“敕赐和平寺”五字,是个幽静所在。在寺里为如来佛祖上了一柱香后,与和尚聊起当时的高考。
知道了我的基本情况,老师父开导我:你身体不好,只应顺守, 不宜逆动,况且你名字中嵌有“南口”二字,就在这南口机车车辆厂成家立业吧。
和尚说得真准,此时我厂里师傅正张罗给我介绍对象呢。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呀。我谢过老师父,怆然而退。
第二天去铁路总院复诊。一个年轻大夫看的。他除了继续给敷药,还开了一种针剂“百热定”(也名“百尔定”),要肌肉注射两周。这是一种强力退烧针,我曾用过。高烧不退时打一针,可退烧24小时,没听说过连打两星期的。医生说,我很可能是植物神经紊乱,此药可调节中枢神经。那就试试吧。
“百热定”打到12天时,奇迹出现了!我的骚痒症状减轻,溃烂处开始结痂,再过一周,皮肤病基本平复了!根据医生后来解释加上我的理解, 不发烧时连续注射“百热定”,改变了我的身体体质(不一定是“变好”,只是“改变”),如同电脑重置初始系统设置。神经系统机制因环境变化而改变,由此阻断了植物神经紊乱。
病好了,高考时间也到了。兄弟没有遵从寺僧的开导,还是进了考场。 正是:
四十年前事
荒唐亦可悲
由来同一梦
休笑鄙人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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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