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本书 | 永远不要杀你不准备吃的东西
6月10本书
永远不要杀你不准备吃的东西
10
《童年的许诺》
/ (法)罗曼·加里 著
倪唯中 译
积习难改地撒谎成性,这就是罗曼·加里。没错,小说家或多或少都是善于撒谎的人,美其名曰“虚构”,就如同写错字美其名曰通假一样,但是加里的虚构透着一股子口若悬河的劲头,把读者预设为自己潜在的崇拜者:我妈妈从小就说我一定能娶个绝代佳人;跟我一起参加二战的人都死翘翘了;你们见过被高射炮轰成一团肉的飞行员吗……
《童年的许诺》是他的回忆录,贯穿首尾的一根红线,是加里母亲夸大其词地向他灌输“你必成大器”的信念,导致他当真满眼玫瑰色,遇事乐观向上,而他也时不时反过来夸耀母亲,说她“跟戴高乐用同一种口吻讲话”。据加里的传记所示,书中的基本信息没一句是真话,但是这本书却入选法国学生必读,其所体现的阳光、健康的三观,以及扶正祛邪的道德热情受到了官方的肯定。
09
《赖床的男人》
/(英)戴维·洛奇 著
王家湘 周曦 译
洛奇在轻灵的讽刺之中说出了我们真实的想法:躺着工作,或者不工作,干躺着。到底谁更有过错?是贪恋懒惰的人,还是反对懒惰、鼓吹人人勤奋的“体制”?勤奋的人说勤奋是他们内心所愿,但懒人冷静驳回:不,你并不想。
作为短篇集,部分故事稍嫌粗糙,洛奇有自己的“套路”,因此对一些细枝末节照顾不到。想起读《小世界》时,一路开开心心连连拍案地读到倒数七十多页,突然就不想读了,也是满独特的体验。此外,这本书的纸张香型很特别,像是食堂的气味。
08
《在群中》
/(德)韩炳哲 著
程巍 译
连续看了几本韩炳哲,发现他的一些观点是反复用的。比如“‘是’比‘不’相比要寂静得多——‘不’总是高声的”,这可以用来解释为啥网上言论总是趋向于暴力化、极端化,也可以用于引申这种高度抽象的论断:“权力发出的命令能够顷刻间清除膨胀的噪音,创造出一种寂静,从而创造出了行动的回旋余地。”再比如,《在群中》以及《倦怠时代》中都说到了“愤怒”往往被混同为“生气”,但其实,前者是一种能力而非一时的状态,“能让现有的状态中断,并且开始一种新的状态,从而创造未来。”——最后六个字有点唱高调了。
我打这段字的时候,电脑底下跳出一个广告:“附近有七个美女主播正在直播”。我按了“不再提示”,但我知道下次开机后它没准还会出来,勾搭我点它。这也是“在群中”体验的一种,用韩炳哲的话讲,就是“一切信息立即公开,使得政治瞬间淡化为清谈”——“清谈”都未必有,我先充个值再说。
07
《一本书就是一个喷嚏》
/(美)杰克·格罗根 著
何雨伽 译
关于“202部伟大作品如何诞生”的趣闻集,这202本书,里面尚未中译过来的不多了,《惧恨拉斯维加斯》、《红色羊齿草的故乡》、《数典忘祖》、《天降美食》、《好饿的毛毛虫》之类。《波特诺伊的怨诉》译好起码有八年了吧,还是熬不出头。
小说就是一种转化,大多数作家都从现有的书里搜集了种种东西,灵感,知识,来写自己的;像《赫索格》、《在蒂凡尼进早餐》这类,其看点则是作者将自己认识的人塑造成了小说里的人物。特地读了一下写杰弗里·尤金尼德斯的《中性》的那则。格罗根说,作者完全不熟悉这个题材,写得很累,一边写一边读,读到什么对路的内容时才能写得稍微畅一些;还说尤金尼德斯最初只想写个短篇的,后来却写了九年,写了五六十万字——太讨厌了,祸祸完了自己的时间,又祸祸别人的。
06
《雨:一部自然与文化的历史》
/(美)辛西娅·巴内特 著
张妍芳 译
小时候家里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看云识天气》(大概叫这个名),陪了我很久,“碎积云”、“层积云”等等都是从那学的。看天象是最经济最简便的爱好,成就感则来自“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之类成功的预测。但起源于希腊的西方文化企图搞懂一切外物的原理,这就难了,辛西娅·巴内特说:到了描述、谈论雨水的时候,无论科学还是文学,都无法对其进行有条不紊地分类概括。有规律的洋流可以因鱼类的洄游而得到精彩的描绘,雨怎么办?“杂乱无章的特性”令雨“成为天气中最难测量的部分——甚至连定性都难”。
最好看的部分,是写雨的芳香的那一章,读时完全忘记了那些词:“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滂沱大雨”。这些描述大雨的词是我小时候炫耀词汇量的时候连起一串跟人说的。跟云的专业性分类不同,雨基本是个修辞意义上的天象。书中说到的一个麦肯纳,总结出了231类降雨量,“滂沱大雨”只是其中之一,位列第39类。可以的。
05
《画地为牢》
/(英)多丽丝·莱辛 著
田奥 译
总之,个体不要被群体左右了头脑——多少知识分子写作,都落在这个苦口婆心的“总之”上面。莱辛这样一型的作家,就更是“三顾频烦”。
三岁看老,八十看小。莱辛生年赶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尾巴,后来在西南非洲长大,她从这些经历里得到的一大认识,就是世界上真的到处都有一些人是如此痴迷于野蛮暴力的,而当他们率领着众人走向互相冲突的悬崖时,他们总会毫不犹豫地冲到第一线,把汹汹的人群往前推一把。所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世人,在她这里完全有理由,而规劝世人小心被野心家操纵,不惜以被放逐为代价去质疑和背离大众情绪,在她则完全是职分所在。
“对于世界上的某些人来说,现在仍然是没法思考的”,这句话之后就讲到了文革,再往下,她说笑声很强大,“而且只有文明的、无拘束的、自由的人才会对自己发出笑声”。不管被其他人重复了多少次,这些仍然是金玉之言。
04
《以色列总理私人史》
/(以色列)耶胡达·阿夫纳 著
张娟娟 译
阿夫纳自认为写的都是八卦,是他给四任总理当助理时随手记下的轶事,但是,这么个国家的首脑哪来的纯八卦,他们如履薄冰,几乎没有完全放松的状态。阿夫纳的文字很真实,很亲切,从拉宾到贝京,都在一次次势如水火的争吵之中当好称职的爱国者。
说一件最有代表性的事:阿夫纳参加美国杰拉德·福特总统的一次晚宴,宴上他要了一份犹太洁食,这份食物来得最晚,样子又与众不同,引得众人瞩目。拉宾总理见状,立刻跟福特说,今天是阿夫纳的生日,福特便引领席间众人一起举杯敬贺。事后阿夫纳问拉宾: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为啥跟福特这么讲?
拉宾很严肃地告诉他: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传出去,我国那些宗教党派一定会大炒特炒:总理助理都吃洁食,而总理不吃!你不希望为了这顿饭引起一场政府危机吧?
03
《六论自发性》
/(美)詹姆斯·C.斯科特 著
袁子奇 译
英国小说家E.M.福斯特在1924年的《印度之行》后就没什么小说了,却在1938年出版了一本政论集《为民主喝彩两声》,提醒国人注意法西斯独裁,也注意防范英国落入独裁的轨道。斯科特这本《六论自发性》,原名为“Two Cheers for Anarchism”——“为无政府主义喝彩两声”就是仿福斯特而来。他用偏碎片的文字指出,如今是一个呼唤颠覆者的时代,应该有越来越多的人,向世界既定的规则及其产生的压迫投去无政府主义不服从的目光。
这还是第一次读斯科特,觉得他的文风很时尚,融贯各学科的能力直追齐泽克或赫拉利,更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如第三章中比较越战纪念碑和硫磺岛纪念碑,随后直接导入“所有哺乳动物都会把大量时间花在看似无目的的玩耍上,智人尤甚”。在斯科特这样的人的观念空间里,思想能任意跨越界线,即为破坏秩序的第一步,而跨越界线的效用,与其说是厚古薄今,以非主流来挑战主流(例如颂扬印第安农民的自组织能力其实比美国人更强),等等,不如说是立个标杆,表白一种在智识上不受任何约束的anarchism。
02
《联结:通向未来的文明史》
/(英)詹姆斯·柏克 著
阳曦 译
比尔·盖茨退休以后就是个推书匠,他点一下“读过”,出版商便如获至宝。但是《联结》是1970年代的书,真的可以说,书的核心观点,即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无比复杂的体系,是拜古往今来那些零散而精奇的发明创造所赐,可能对比尔·盖茨有点醒之功。
这些发明创造,有名的如古登堡的活字印刷,不那么有名的如烟囱、马掌、车床、水力时钟,每一宗都加强了人与人、一个社会与另一个社会的“联结”,即尤瓦尔··赫拉利所说的“大规模集体行动”的前提。作者说得好:重大变革总是出自某个天才之手——爱迪生与电灯,贝尔与电话,瓦特与蒸汽机,一样东西对应一个人名,但那“无数默默无闻的奠基人”并不可忽略。读此书,可以想到据此拍摄的电视系列片该有多么好看。
01
《甜蜜巴士》
/(美)梅雷迪斯·梅 著
姜小瑁 译
No.1给了这本非比寻常的回忆录。是冲着探秘蜜蜂的社会如何运作来读的,但作者一上来就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类比:复杂而深刻的原生家庭病灶,和复杂而深刻的大自然的安排。
年仅五岁的女孩见识了父母关系的破裂,母亲的暴力和自闭让她既害怕又好奇。她和弟弟搬到母亲的娘家,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笃信“他人即地狱”的cynical外婆,和她的二婚丈夫,一个心无旁骛的养蜂人——可爱的外公。女孩第一次说“我害怕蜜蜂”的时候,外公就告诉她“蜜蜂更怕你。你能想象这么小的身体面对这么大的世界时会感到多么恐怖吗?”当第一只蜜蜂站到她的手臂上,外公说,不要打它,“永远别杀你不准备吃的东西。”
每一次被母亲打回渺小的原形后,女孩都从外公和蜜蜂那里找回专注的安慰。蜜蜂的力量“可以做成一切”,能制造精致的蜂房,能英勇地保护虫卵,同时,它们又被不可摆脱的本能所左右,有果断的残忍行为。“蜜蜂的生活方式中那些让他觉得高尚和可敬的东西,都被外公转化为了人类的道德准则,而且他在用自己非常巧妙的方式鼓励我们拥抱生活,而不是在生活面前退缩。”
自由学习,野蛮生长。在初次收割蜂蜜后,梅雷迪斯如此感言:“芸芸众生,人也好,昆虫也好,一我们各自的方式踏上了遥远的征程,克服了重重危难,辛劳至极,才能共享这一点点让人魂牵梦绕之物。”这就是《甜蜜巴士》,满足了一本好书的所有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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