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胡翠南

       胡翠南，曾用笔名南方（南方狐）。2004年出版个人诗集《重蹈覆辙》。有作品发表于《汉诗》《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当代小说》《人民文学》等，曾获张坚诗歌奖暨“福建诗歌2009年度诗人奖”。现居厦门。

胡翠南的诗

◎  黑洞

如今不再有写信的人

没有人从遥远的土地寄来青瓜与土豆

弯腰劳作的人

如雕塑坐在荧屏前

只余手指颤动

指挥虚无的马匹

那举止笨拙的人

甚至不能爬上屋顶长久仰望星群

一个没有土地的人不配聆听鸟的歌声

风也不再翻动他的口袋

他是一个徒劳的地址

不配拥有奔跑的喜讯

也无法出席自己的葬礼

他是自己的黑洞

一艘无法打捞的沉船

再也不能回到，意义非凡的海面

2016-4-27

◎  去银河

我有一座雨中的房子

牵牛花已经爬满窗台

那里住着一个守望天空的人

它如此神秘，长势良好

小路从门前通往夏天

没有人在初夏的夜晚把我叫醒

我在房子里种下瓜果

人的一生这么短也这么长

我还未学习辨认星星

雪还未降临屋顶

我的孩子刚刚来到人世

要学会将隐忍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还需要开凿另一条小路

需要翻过黑夜

才能到达辽远的银河

2016-4-27

◎  论梅子

梅子还没出现在水果摊上

但我感觉到了梅子的味道

果园散落在郊外绵延的山脊

花已经开了

露水挂在毛茸茸的清晨

我在想象中已经到达

梅子的香味，哦不

准确地说，那酸酸的唾液不断回旋齿间

在大脑中构建轮廓以及色彩

需要语言，将它准确投入

一群羞涩的梅子之间

2016-4-28  

◎  低音

 二月，薄膜被农妇从田间褪去

草莓露出身子，大部分还是青果，阳光过后

有几个已略懂羞涩，初为人妇

“大雪封山，想你”

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能

正搂着一个女人

笑容是我的，神态是我的

身体是她的

想起小时侯遇上的雪，梨花样白

落在初春，容我们四处撒野

有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不想我了

我想你还有什么用呢

◎  深居

这些年深居简出

安心伺弄花草

其他无多事可做

每日茶水点心

翻翻诗书

想想书中人

皆命运多舛

有时回过神来

脑中又空蒙一片

风穿过格子窗

又从对面的桂树上

返回花开的消息

我愿意相信

有一个人会来这里探访

我写下许多字

自己读之又读

雀儿飞过几遍

只啾啾几声

未落下半根羽毛

秋天干净得没有眼泪和凉意

日落时分

脚下阴影依稀

孩子们放学

怀里的灯笼要在此时

高挂于堂前

◎  花

大雨在伞的外面

形成栅栏

一大片移动的栅栏

雨水

在屋角和地面

在脚背上开出花来

我在栅栏里走动

走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

现在我来到父亲长眠的地方

为他带来了一个花篮

◎  蝉

走在小路

我看到蝉

落在地上

薄薄的羽翅

和生前没有两样

每次我都会蹲下来

两手握在一起

我蹲下的样子静止在那里

剩下的蝉鸣

落在路人头顶

他们继续走动

戴着两片薄薄的羽翅

脑袋中装满整个夏季的炎热

他们继续走

一点点燃烧着

已经听不到自己的鸣叫

◎  生日书

想起有恩于我的人

如父母，兄弟姐妹

良师和益友

想从前有失礼仪之处

常觉惴惴不安

但凡事不可重来

陶罐空置

只有风之漫卷

一遍遍舔舐内心

走在路上

总是微微低头

任由习惯的步伐带我前行

这一生是否清白已无所谓

想起他人对我的忍耐

默默流下的泪水

一管尺八

在旷野上长久低鸣

我也会想起曾经怨恨的人

雨水宽恕明亮

笛声透过蒙面的迷雾

看见早晨清丽

栅栏锈蚀

青草与野花静静躺在一起

想起一日三餐

已能细数十之八九

黛色的山峦

流云从额头缓缓划过

回望来时之路

缎带轻解

再没有更大的悲伤

能浸入骨髓

远方大雪堆积

炉火映照出熟悉的脸庞

我安心给你们写信

夜下独饮

弯月不再如钩

剪刀只用于裁剪流水

◎  晚餐

等日头再落一落

阳台的衣物收进竹篮

光线也正好打在厨房的灶台

西红柿与甜椒放进池里

水流不急不缓

昨天剩下的几颗蒜苗

被冷藏后

也还清丽可人

此时炉火尚未打开

鸡蛋在碗里

半个卷心菜还卷着半颗心

我望向窗外

观音寺的塔顶已经灯火通明

游人散去

菩萨们终于可以站起身来

拂去衣襟上的微尘

尽管在半山腰上

人世尽收眼底

阿弥陀佛

我还未遁入空门

洗手做饭

静静等待亲人归来

◎  冬天

也许寒冷已经彻底忘记这里

霜降已过

有人收拾好行装

打算连夜前往冬天那里

他的脸被炙烤

心已焦灼

他的爱亦燃烧干净

我独自饮茶

翻阅抽屉里的一沓旧信

眼角略有微澜

至于后来已无话可讲

我想着往年的冬天

积雪漫过脚踝

野地干净

兔子亦杳无踪迹

想着乡下破败的教室

顽劣之心皆已收敛

雪煮在锅里

冷在外面噼啪作响

几个人围坐一起

一杯白米

两勺白盐

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

等雪再一次

沸腾起来

◎  饮酒歌

很多时候

我与自己饮酒

饥渴，辛辣

悲伤与快慰

从大开的喉管进入体内

品味一团火焰

将容器慢慢烧毁

体味着孤独

无限接近明暗的旋转与交替

在早年

我也曾一醉方休

昏沉于某夜

这是怎样的一种疾病啊

酒肉穿肠

世态炎凉

唯有满腹灰烬能与之匹配

猛然醒转

发现泪水是清白的

空空荡荡的眼眶

被反复浇灌与清洗

◎  旧游

怀旧病是怎么来的

有涓涓细流也有滔滔大水

有喜鹊飞掠竹枝

也有体内的惊弓之鸟

于雾色中茫然走失

院子里南瓜金黄

藤曼已停止向上生长

几只白鸭在池塘里游弋

乡下的那几间教室

须发早生

木格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衰老苍凉

稚童尚未及熟知与领略

几只苍蝇倒是老常客

叮在桌面那张皱巴巴的油纸上

我的妈妈站在讲台

手执教鞭

目光停留在七十年代

她依然认真

像小学生一样书写

“我爱北京天安门”

其中“我爱”

同学们读得格外响亮

我从教室后面蹑脚溜走

虚实得以缓慢释开

抬头是树枝斜倚的天空

我沿着石阶而行

读书声悦耳

直到后山腰上

一排崭新的栅栏将我挽留

◎  信

雨水开始靠近

扑打着玻璃

逝去的人在原路返回

他们带来那里所有的信

脸上写满安慰

来的人络绎不绝

很快，玻璃上

挤满了他们的眼睛

宽恕，明亮

我沉默了一整天

我必须回信给他们

《天冷时我想起父亲》

我把手

插在口袋里

里面什么也没有

但感觉很好

你可能不知道

我的手需要有一个地方

被什么东西

包裹着

下午

从房间里走出来

风很大

我把手

插在两边口袋里

心想

就是这样呢

手握着

我很满意

◎  云雨总是恰到好处

山上有足够多的柴禾

足够多的茅草

山窝窝里也有足够多的泉眼

流出细细亮亮的泉水

四季分明的田地里总是油光闪亮

牛羊生下足够多的小仔在四处撒野

谷仓装满粮食，水缸盛满水

云雨总是恰到好处

足够多的人出生，足够多的人死去

天上有多少雷鸣就配有多少闪电

地上有足够多的背井离乡

就有足够多的冷漠和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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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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