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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浩:生活的泉眼涌出苦水

蒋浩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蒋浩,1971年生于重庆潼南。编辑《新诗》丛刊。著有随笔集《恐惧的断片》(2003),诗集《修辞》(2005)《喜剧》(2009)《缘木求鱼》(2010)《唯物》(2013)《夏天》(2015)《游仙诗·自然史》(2016)。现居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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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曲山之夜




那居住在古老树冠里的星星

离我过于遥远。

其实早在一万年前,

它就消失了。此刻,

我看到的只是它剩下的光,

还在向我靠近。

我记得我曾经爬到树冠里,

被父亲训斥着——

他害怕我会摔下来,

而不是像星星靠自身的光

轻盈地托举着自己。

我不认为我曾经来过这里。

想起那位唐朝的诗人,

也曾这样坐在这棵柏树下,

看星光移动树影,

像旁边的溪水从泥土中

冲洗出黑暗的石头。

石头也曾是星星的一部分,

离开了光的佑护,

寂静得像树皮在开裂。

而我希望那照在我身上的光

能再次把他们缝合在一起,

并用他的名字托举着他。




那等村果园


光太烈,笼统果园不修边幅,

看不出究竟和方圆。

热风震荡着石榴的枝叶,

捕蚊灯的玻璃罩里的积尘荡开一些,

蚊子的遗骸,清晰得

像从旧报纸上剪下的偏旁。

我喜欢木瓜树叶腋下藏着的白花,

花芯的丝蕊顶端结着黄色的小绒球,

吹熄了,

也不袅娜到花瓣外。

只是借麻雀那么琼琚的一声,

了却了其中的因缘。

菠萝蜜树下杂草杂灌木,漫到沟边,

形成起伏的樊篱,

又被灰白的岔路一笔带过。

芒果树忙着在旁边围出一个水塘,

引本草气来稀释本土气,

涟漪扩散到握紧的杯子里。

我朝北穿过园子,

看到不远处裸出的沙坡,

夹杂着些许正在裂开的碎石,

才想起这里数年前也可能是一片荒地,

那时的蚊子也可能比刚才的鸟还大,

那时的人们管鸟叫天空之花。

他们看自己和别人都像看一些树,

随便地从身上摘果子吃,

吐核如吐痰。


2014年2月10日,海口

那等村,海南省东方市八所镇所辖。






秋风辞


取款机里的新鲜落叶,

给青春买交强险。


风挤出满脸雀斑,

过斑马线如跨栏。


灯箱里骇客战剑客,

榆树上电影票炒传票。


广场新近克隆山水屏,

邻家青松妆成反叛的碧玉,


胸前包装出一对蹉跎——

青春期的咏叹调,


被更年期的样板戏调教。

脸正臀圆,男人的股票,


女人的期货,涨伏曲线,

复活人性三围。


网恋的乌鸦都是黑头公,

闺房里阅兵,残月长庚。


露水夫妻,桑拿婚姻,

合欢被上孔雀东南飞。


杜秋娘在财富榜攀到前十,

新雪给贷款塔楼戴避孕套。




夜雨


雨有时会突然大起来,

像拧开水龙头

冲洗一根小黄瓜。

除了味精,

盘子里早已备好各种调料。

雨下到大时,

把它对半剖开,用刀拍碎,

放碗里,加盐,腌十五分钟。

雨停时,将它渗出的汁水滤去,

加蒜泥、香油、白醋、干辣椒,花椒,少量糖,

拌匀。

据说这样的黄瓜不仅美容,抗癌,减肥,

还安神定志,治疗失眠。

雨下到最大时,

像冲马桶,

一截香蕉皮在里面盘旋,

像狗咬破的雨伞,

不肯收拢到下水道。

黄瓜和香蕉,

却像一对互换雨衣的情侣,

穿过小南庄,

回到火柴盒般的冰箱里。

低温又让他们充满水分,

保持着鱼跃的体型。


2014年5月3日,海口




海的形状


你每次问我海的形状时,

我都应该拎回两袋海水。

这是海的形状,像一对眼睛:

或者是眼睛看到的海的形状。

你去摸它,像是去擦拭

两滴滚烫的眼泪。

这也是海的形状。它的透明

涌自同一个更深的心灵。

即使把两袋水加在一起,不影响

它的宽广。它们仍然很新鲜,

仿佛就会游出两尾鲱鱼。

你用它烧细沙似的面粉,

锻炼的面包,也是海的形状。

还未用利帆切开时,

已像一艘远去的轮船。

桌上剩下的这对塑料袋,

也是海的形状。在变扁,

像潮水慢慢退下了沙滩。

真正的潮水退下沙滩时,

献上的盐,也是海的形状。

你不信?我应该拎回一袋水,

一袋沙。这也是海的形状。

你肯定,否定;又不肯定,

不否定?你自己反复实验吧。

这也是你的形状。但你说,

“我只是我的形象。”




艺术桥


他们几乎像呼吸空气一样呼吸着艺术气。

——朱自清《欧游杂记·巴黎》


艺术桥其实是关于锁的艺术。

桥锁住了塞纳河。

艺术锁进了桥头的卢浮宫。

这桥倒像是一把打开它的钥匙,

取自本地人身上的一二根雅骨,

又从我们胯下延伸出去。

栏杆上那么多锁,

有一把需要你来打开。

锁心合上时的颤栗像极了爱开玩笑的晚霞,

绕着圣心教堂的十字架低飞,

它们颈首相连,以翅相摩,

却在红磨坊下起了遮眉的小雨。

锁孔里积了些雾,

北京的,上海的,深圳的,海南的,洛杉矶的……

透过锁眼看巴黎像是隔着篱笆看帕里斯。

两岸椴树杂梧桐,

亦正亦斜正好阴凉互补。

扔向河心的钥匙,

在白色游轮的肚脐上盘旋着,

片羽打开了排浪。

左岸那一排箱式的铁皮书屋,

不卖呐喊,卖阿波和兰波,

也卖毕加锁。


2014年6月27日,海口




山中一夜


风在狭长过道里徘徊,

像水桶碰触着井壁。

她说她来取我从海边带来的礼物:

装在拉杆箱里的一截波浪,

像焗过的假发。

她要把它戴上山顶,植进山脊,种满山坡。

窗外一片漆黑,也有风

一遍遍数落着长不高的灌木。

偶尔落下的山石,

像水桶里溅出的水滴,

又被注射进乱石丛生的谷底。

那里的昆虫舔着逼仄的星空,

怎样的风才能把浅斟低吟变成巍峨的道德律?

山更巍峨了,仿佛比白天多出一座,

相隔得如此之近,

窗像削壁上用额头碰出的一个个脚印。

墙上的裂纹,是波浪走过的路,

罅隙里长出了野蒺藜。




给一位友人


远望可以当归。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


原谅我,因为这首诗该你来写。

你,是我的诗人。

我们这时代那么少数几个

还活着的诗人。

但你失去了你的诗。

是瞬息之间,

是永远失去,

而不是把漫长的诗句

暂时地铸成了海韵,

被口衔橄榄枝的虎头鲸

通过这南海之南,

护送到遥远的阿卡洛伊德斯。

那里有一个泳池,

十年前我们一起裸泳时,

周围的灯全黑了。

星光照耀着我们的裸体,

也给诅咒她的人

和她诅咒的人擦洗着身子。

我们既不抱怨生活之恶,

也不赞颂诗歌之美,

喝着椰子水,穿过海口城,

尾随的月亮,像烟头,

被我们尿熄在沙滩上。

海像这苦闷早晨的一个出口,

看起来那么大,

足以容纳两双咆哮的手:

一双用来按住另一双。

诗是叹息?是呻吟?是补救?

有些遗憾,

我宁愿你来写这首诗。




Zofingen,2009

(ForRaffaelKeller)


1


每一处都那么旧,像是博物馆拆了高墙,

各种未来突然聚集到这里,

达成了共识,指认了源头。

人也只是生活偶然的发明者和遗弃物,

彼此客气地使用着刻了花卉的桌椅,

早餐像晚餐一样丰富而催情。

等你真正察觉到地砖和石墙分泌的气味时,

她们仿佛才刚刚开始睡醒,

没有梳洗的脸上挂着恰好的慵懒,

微笑攒出的褶子掩饰的微笑稍微有点冷。

从每一个窗口望出去,

街道总像随时都要脱离这里的交通,

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引来泉水。

而喷泉喷出的每一滴都是新的,

像是来自你每天的漱口水?


2


这里真慢啊,街角拿箭天使的大理石翅膀风化着,

被慢粘着,掉下来至少还要一百年。

钟楼上的秒针飞快地转了一圈,

像回到广场的鸽子,跟在时针和游人后面,

更瘦了,不再乱飞了。

甚至这火车的速度也比湖上漾起的微风还要慢,

仿佛不开向目的地,而是开向出生地,

随意地把蓬勃之气喷向每个停下的站台。

车上下来,迎面就是一排插花的咖啡馆。

年青人小声交谈着,端起咖啡像拿起画笔。

外面粉墙上的镶嵌画被细雨洗得细亮,

露出的旧快慢得跟不上橱窗里做旧的蛇形手镯了。

“如果你真的喜欢,就买下吧。”

她把手伸过来,只是来取留在盘子里的小费,

而不是来试探你的虚情假意。


3


教堂的尖塔像一枚秒针,因取悦于自己的影子,

停了一秒钟。像这些发胖的天鹅,

把长长的脖颈伸进自己的翅膀里,

不理会撒向她身边多彩的面包屑。

他们的睡眠就是他们此刻展开的水面。

我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翻过山那边的雪山来看他们。

像从雪山上漂来的一团团积雪,

他们嵌在湖面,因取悦于自己的影子,

甚至移来了整座雪山的倒影。

人们陆续从教堂出来,管风琴空了,

因取悦于自己的影子,通过车尾的排气管,

雅颂和泛音冲动地互相吹嘘着,

把车停在湖边那排菊花烂漫的栅栏前。

那湖不过是湖边桌上高脚杯里的一个倒影。


4


花很少,草和树都茂盛得像野生的。

昨晚的小雨显然不够在地上抟出些肤浅的水凼,

不能诱使你雨点般轻快地退着走。

湿气很重,舔过青苔后再来舔裤腿,

粘在皮肤上的痒像是保存在冰箱里的笔触,

感觉的凉和摸到的冷都是那么热烈。

湖上起皱的朝霞,像个轻浮的鱼鳔,

很慢地移动,伴随着小船脱缆的声音,

泡沫和树皮开裂的声音,

混淆了鸽子们在屋脊上轻佻的议论。

芦苇仄仄如戟,扎进去,风又熨平了,

把一些漏下来的光线热线般传过来,

挽起你的手臂,像是摘下电话。

太阳出现在这里像出生在这里,

有些刺眼,看不清的恰恰才是需要记住的。


5


Hirzenberg像半截钥匙筑在半山坡。

百年太久,园子里的每棵树彼此还在激发绿意,

像游泳池碧蓝的水从来没有干过。

石头上那只铜鸟越擦越亮,喙有些钝,

翅膀上的羽毛一根不少。

一只麻雀停在它头上,边梳边叫。

从前的家产还在火车站对面楼顶竖起蓝底白字的

大牌子:一种和心脏有关的特效药。

这里的每一个角度几乎都能看到这里唯一的户外广告。

儿孙们对经营不感兴趣,移居柏林去听交响乐,

年迈的女主人也常年住在纽约看时装周。

这里空着,像满墙的油画和满院的雕塑,

早忘记了作者而享受着无人瞻仰的荣光。

但今天,她回来了,听朗诵的几乎都是老人,

她给他们递咖啡,像儿时把玩具分给每个小伙伴。


2014年12月4日,海口

Zofingen,瑞士阿尔高州安静优美的历史文化古城。




向ReneMagritte致敬


有些日子,虽然很旧,

但还冒着热气,

像刚从烤箱里取出的面包的影子,

戴在剃光了潜意识潜艇的秃头上。

跟随浪花浮出海面时,

霞光又在她的宽边缀下了流苏。

她说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像用回声编织的鸟巢,

挂在甲板上,招雨燕,定风波。

好运气总是这样伴着祝福

一次次挥别于波浪筑起的雪山前。

有一把桨样的雪镐,

挖着你埋在那里的烟斗。

她表面上的白色之白不像染出的,

像是感染了先天的混茫,

又从牙膏里挤出来,

传染给一排露齿笑的暗礁。

但你很少提及那里其实也曾是一片坟场。

如果把她们翻过来,

里面一定有几枚发芽的硬币,

像被催眠的海鸥,

正用梦呓孵化着落日再次跃起。


2015年2月10日,海口

注:ReneMagritte(1898.11.21-1967.8.15),比利时画家。他对波普艺术的影响十分重大。作品有《戴圆顶硬礼帽的男子》《这不是一只烟斗》等。




一个插曲

(为德国之翼客机失事作)


紫菜开黄花,桃树结核桃。

前天突然延续了去年,

又一架飞机失事了。

早上起来,

小盆友流鼻涕,打喷嚏,咳嗽。

是感冒,但没发烧。

还在屋里用劲敲爵士鼓,

摇头,挺胸,扭屁股。

小屌丝不知世界之最大声

不是来自你我撞击,

就是来自自我爆炸。

药店虽然改了红酒铺,

和吃喝还是相关;

隔壁的理发店还在开,

岁月无情,涨了点价,

又掉了点头发。

据说这次疑似副驾自杀?

选了阿尔卑斯美丽山区不周山,

从三万八千英尺下降,下降,

把头撞上去。呵呵,

三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残骸如花,开的满山坡。

死,又一次拯救了不死。

收集泪水的人却找不到泉源。

脸书显示,他酷爱飞行,

喜欢电子乐,保龄球,不乏幽默感。

邻居说,他善良,充满活力,追求梦想。

航空公司说,他因抑郁症暂停过飞行训练。

警方说,他的公寓里有重大发现。

但今天的消息像是去年的一个插曲。

那架失联一年多的马航还没找到,

像是换了架飞机,

又伪装成发胖的食指,

继续在手机上刷屏。


2015年3月26日,海口

注:3月24日,德国之翼航空公司由西班牙巴塞罗那飞往德国杜塞尔多夫的4U9525次航班在法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区坠毁,无人生还。




芒果诗


那些方形的纸箱

像最简单最朴素的灯罩,

把它的香味聚在一起,

透过开口密封的胶条,

扑向你的眼睛。

我抱着,

像抱着一箱滚烫的鸡蛋,

不是太重,

而是太熟。

我走向我用树叶折叠的电梯,

月光却把剪影投向树下的邮筒。

你确认你收到的只是一箱芒果,

而不是今晚这么好看的

一盏灯?你看,

她正一点一点地

出入多变的云团,

巧劲都用在如何掩饰自身的明媚上。

每明亮一次,

那片云就像一层皮,

浸出了黄晕。

我知道你爱吃芒果,

因为她和玉米共用一张皮。

金黄色,很好地概括了

我们时代的爱情中

最高贵的却是友谊。

谁说芒果之芒与玉米之玉

不仅是天生的绝配,

更是互为表里的同位体呢?

当他们称兄呼妹时,

海南在和北京拉勾。

芒果街那个吃鸟的女孩告诉我,

因为鸟偷摘了果实,

街道像一棵输光了分币的秃树,

被台风伐倒后,

瘦成一根藤。

顺着某个拐弯的路口,

摸到些白色的路灯,

像是藤上结出的盲点。


2015年5月3日,海口

吃鸟的女孩,出自阿根廷女作家萨曼塔·施维伯林的同名短篇小说。




避雨


骑在车上,迎面的热风

兜在后背里飕飕发烧。

马路边修剪整齐的万年青

瞬间突破了沸腾,

即使一闪而过,

也能感到裤腿和凉鞋上

泼溅了滚烫的绿意。

前面的高楼上半身全埋进了白光,

下面露出的两个敞亮鼻孔

装了一对旋转玻璃门,

吞和吐用的都是神秘的感应。

只要你稍稍靠近,

就有了自动往前走的被迫性。

看不见的空调给大堂里的铜质前台、

皮质沙发、木质茶几、铁质咖啡桌等

各种几何体、摆件挂件

清热消毒后,

它们相互谦让出来的巨大空间

填满了长颈瓷瓶和坦腹陶缸里

或斜插或浮养的花卉的余香。

男生们衣袖和领口上的扣子

因清凉而芬芳地反光。

女生们眉清目秀到不被注意,

但走起路来轻盈得按不住浮想,

好像她们都用脚尖发力,

尖细的高跟鞋像是绣花的,

又像是绣过花的。

走着走着,水晶灯突然停在头顶,

开屏成一小片汪洋,

每个灯骨朵都含着光,

每丝光都含着水,

参之不齐地泄下来,

让隐藏在大堂西侧落地玻璃隔出的热带花园中

幽幽电子屏里模拟的瀑布

带来的天然氤氲

能轻易地润泽到我们的脖颈。

我也暂时踅进这里,

外面下起了雨。

这季节,每天听一场雨,

像是每天用细浪在身上搓绳子。

搓着搓着,绳断雨停了。

雨又从空气里搓出了颗粒。

想象着干净的路面,

多了一凼凼浑水,

像一块块打了补丁涂过蜡的疮疤,

跨越它比揭开它更需要想象力。

我扬扬臂,扩扩胸,

出门深深地吸一口,

腥臊呛人的潮湿意外地

轻柔到可以用肺去触及。


2015年5月8日,海口




静物

(向GiorgioMorandi致敬)


这些腌制在细颈瓶里的寂静,

日复一日地澄清着。

从瓶底慢慢升起的空白,

溢到干燥的桌面,

变成了一抹抹拉长的瓶影;

像我们在夏日黄昏用铅笔刀和羽毛

从蜂巢上收集的蜂蜡:

巨大的海螺吸走了嗡嗡的光线,

潮汐在晒得发白的礁石上

织出了一层厚厚的灰釉。

那小岛像一团黏土,

粘住因松弛而发胖的海平线,

波浪任意地揉捏着她可变的形状:

瓶子,水壶,杯子,碗,罐。

我们把他们并作一排,挤作一堆,

放在桌子上,书架上,

插上些采自郊外的滚烫的菊花。

看他们低头枯萎的样子,

像是在谈论寂静如何像一个潮湿晕染的结,

解开了,

也就知道里面有多少属于时间的,

多少属于笔墨的。


2015年10月12日,海口

注:GiorgioMorandi(1890-1964),出生于意大利博洛尼亚的艺术家。代笔作有《静物》《风景》《海螺》《菊花》等。




在清水湾


海风中的沙,轻盈得

像从海鸥羽毛里漏下来的光线,

粘在晒黑的皮肤上,

每一粒都洁白得正在溶化。

波浪反复漆着沙滩上的波纹,

那些通向白云之门的蜿蜒和悠悠,

每一条都镶着细细的花边,

一旦从脚下展开,

就没有了结束。远远的分界洲岛

像昨晚随手扔出的啤酒瓶,

斜躺在几撇波浪编织的吊床上,

左右摇晃和上下起伏好像都受制于海风,

却又改变了风向。

有一排浪搂住了她的脖颈,

有一排浪按住了她的腰腹。

如果她真的拥有突然消失的瞬间,

留在海面的那块小小空白,

像是白云橡皮擦在蔚蓝玻璃上擦出的一个漫长的洞。

我愿意把她看作是我新生活的一枚泉眼,

里面涌出的苦水,

沉淀后,会有一些沙。


2015年11月5日,海口

注:清水湾,位于海南陵水县东部,海岸线长约12公里,沙白浪清,素有“珍珠海岸”美誉。






乡村三题



这逼窄的山脊中间

曾有一条轻浅的壕沟,

像额头抹出的一缕皱纹,

隔开两个村:

南边是蒋家沟,

北边是严家湾。

两个村半世纪都没姻亲往来,

地貌和出产都平淡到以人姓名地。

夏天有水时,

壕沟中部会形成烟斗状的沙凼。

我在里面玩过过家家。

现在长满了茅草和芭茅:

半人高的,一人高的,

参之不齐,又勃勃生机。

有起伏的风吹过去,

就有密叶的浪荡过来。

一前一后,涡旋中

竟然藏了两座坟。

前旧后新。我踩到了灰堆和纸屑,

鞋子看起来有些脏。

我去扒墓碑上的草叶,

手差点被划伤。



坡头有棵碗口粗的柏树,

树冠的剪影像扑克牌上的黑桃,

剪下的影子落向笔直的岩坎。

树都是父亲栽的。

他说,长大了用她盖房子,做家具。

树旁是我们家的包产地。

以前种花生、红苕和小麦,

现在也是杂草杂灌木。

父亲说,树用不上了,也不值钱了。

更不用担心有人偷了。

但他还是给她修枝,刷白。

他看着她长在那里,

只有风吹时才动了动。



斜搭在正房西墙的猪圈垮了,

石柱子上的青苔里新生了腐叶。

剩下两间正房的石墙上,

半截土壁也刚垮不久,

编进壁里的竹条脆如香篆,

风吹就碎。

屋顶的瓦片稀稀疏疏,

木檩子上的青苔里夹杂着蘑菇。

两个老人已经去世了。

一个儿子在临县当中学校长;

一个就近镇上作兽医;

一个女儿十多年前嫁到三十里外的镇上,

后来一直在广东打工。

他们的孙儿孙女们没来过这里。

房子该烂的烂着,

该垮的垮着。

没有烂的还扶持着没有垮的,

垮掉的又继续压住烂掉的。




忆旧岁石梅湾三日

——给骆家


稍稍安静下来,大海就拖着

冗长的裹脚布反复擦洗沙滩的毛边。


隔着玻窗,我自诩的匆忙也只是配合她

苍茫中那无中生有的迟疑和停留。


海鸥汲汲于礁石青青并不适合坐禅。

滑翔,俯冲,翻转,侧旋,拉升……


飞翔释放着波浪和释放着波浪的翅膀。

任何时候,她都可以从她蔚蓝的天边外


牵出一头白色大象来平衡我们的不平。

凝固在你我之间的加井岛的钝脸,


只有映在波浪上才显示出渴望之美:

她涌到手心来枯萎,退回脚底去重生。


一日三省。三天里我领略到九种美:

每一种都适合给性格化大海的烟熏妆。


孤独的素颜其实是一种自我教育,

纠正了泳姿,却偏离了航线。


而我只是喜欢看海风吹黑了胳膊,

蔚蓝却又洗白了我伸入蔚蓝的手。




殷龙龙 雨田 雨倾城 岩上 岩鹰 弈江南 易行 炎石 炎阳 胭脂小马 亚拉河 衣米一 衣米妮子 羽微微 野子 一行 一江 游子衿 游金 月岛 颖川 云垂天 亦来 玉珍 鹰之 郑愁予 郑文斌 郑单衣 郑敏 周伦佑 周作人 周梦蝶 周涛 周伟驰 周公度 周瑟瑟 周泽雄 周瓒 朱自清 朱英诞 朱湘 朱朱 2 朱文 朱周斌 朱永富 杨唤 张默 曾卓 曾曾 曾蒙 臧克家 臧棣 臧海英 钟鼎文 钟鸣 钟玲 钟硕 宗白华 邹荻帆 邹洪复 张曙光 2 张执浩 张光昕 张远伦 2 张敏华 张志 张远山 张真 张祈 张永伟 张小美 张进成 张小云 张二棍 张海峰 张岩松 张进步 张玉明 张小静 张定浩 张志民 张枣 张香华 张烨 张耳 张学梦 张新泉 张错 翟永明 章德益 庄宗伟 祝凤鸣 赵丽华 赵树义 赵野 赵红尘 赵卡 指纹 紫藤晴儿 紫薇 中岛 泽婴 走召 子在川上曰 仲诗文 扎西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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