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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那神奇的世界丨诗脸谱:朱光明

2017-02-12 朱光明 中国诗歌网



朱光明,男,生于1994年,四川万源人。现居成都。


光明诗中的疾病,很多是来自于亲人(如祖父、外公或父亲),作为生活于巴山腹地的诗人,过早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助,这正是让人动容的地方。

——向以鲜


小河秋意图


在我十八岁那年的秋天

小河沿岸的那群水鸟、野鸭

在我低头恍惚的瞬间

尽数飞走了。去了我不知道的远方

原野上,落英以一种决绝的态度

缤纷起来,凄美起来

还有两岸植物茂盛的枝叶

也在一夜之间,悄悄枯黄了

悄悄落下了

一天又一天,晨光将天色打开

暮色又收拢光亮

没有人告诉我

它们还会不会回来


在我十八岁的那年秋天

我的初恋不辞而别

像那个秋天里

所有离去的事物

令我伤感不已

在我十八岁的那年秋天

一个多愁的善感的季节

小河安静地流淌

我也没有哭出声



车过武汉长江大桥


车过武汉长江大桥时

人们纷纷拿起身上的手机

拍照留念,发微博、朋友圈

表明自己来过武汉

来过长江大桥

这种刷存在感的行为

并非今人才有

古人也会孤独

古人也会在石头上刻下

某某某到此一游


古人也好,今人也罢

他们的行为都在情理之中

风景名胜,大好时光

谁又不想留下他们

或被他们留下


古人也好,今人也罢

他们没有一个人

可以告诉我

我到过比武汉还要美丽的人间

我的存在感该如何来刷



白沙河


白沙河的倩影

从我家所在村庄流过时

比姐姐的眼睛还要清澈明亮


走到宣汉县城

一个小小的污水厂

让它交出了绝对的清澈


到了重庆,一座城市

三天时间,十万工厂

起了它的底色,变了它的模样


家住白沙河畔的我

喝着白沙河的水长大

而今又走着白沙河走过的路程


我不知道

我祖传的血脉

是否会像白沙河一样浑浊起来



桃花


我已记不起小客车载着我们穿过了多少个乡镇

也记不起下了车后,我们又走了多远的路

才到达绵阳北部那个叫青林口的古镇

我只记得在暮光中,满原的桃花,满山的桃花

闪耀着光辉,引着你阔步向前走去

引我前行的,却是你这朵桃花,人世间最大的桃花


从暮光中的桃花隐现,到天上的星星一片

我们迷惘那些所谓的美好是在眼前还是天边

再到次日鸡鸣三声,你我推开门扉

哦,青林口古镇的桃花为了你的到来

已在一夜间不动声色,悉数盛开

仿若你,曾在某个瞬间悄然为我敞开情怀


这让我相信,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一切美好都从来不会久远

比如:我们闯入偌大了的桃园

比如:桃园中你的身影,你的欢乐

比如:我们终将离去,而桃花也终将凋零

   

仅仅才时隔半年

我便不再记得青林口的人和事

我只记得桃花

我记得桃花盛开时的绚烂

也记得桃花凋零时的悲凉



秋色中那些细微的不同


即便是深秋季节

即便只是在十里山河的范围之内

山川草木也并非萧索一片,或是层林尽染

动物也并非皆以为了避寒南飞、冬眠

坐下来,就会发现

静谧的山河中,那些细微的不同


此刻枫叶正红火的厉害

柑桔正熟,黄灿灿地笑容挂满枝头

松树、柏树、杉树,正一如既往的葱郁茂盛

银杏树叶、梧桐树叶正悉数落了一地

而像含羞草这样的小草早已枯萎


那些在林间窜来窜去的松鼠、鸟雀

那些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虫子

正为了生活忙碌奔波

青蛙已经冬眠,候鸟已经南飞避寒

而在盛夏吵闹不已的蝉,已经死去多时

这个秋天,我在平羌山峡的山峦上细数着:

满山的草木,繁茂的繁茂,枯萎的枯萎,死去的死去

满山的动物,远走的高飞的远走高飞

为生活奔波的奔波,麻木的麻木,死去的也已经死去

我细数着山川草木仿佛细数着我生活过二十一年的人世



平羌小山峡写意图


山上有石头固守着寸土之地

索然、孤寂与冷清

已不知发了多少年的呆了

山下有岷江日夜流淌

身影单薄清瘦

已经淌过了上万年岁月

山中有我自由洒脱,以短暂的生命

呼应着亘古的永恒

为一幅风景画添上了最后的画笔



登山记


山河有大美,为了心中的风景

我们要放弃数公里外的马路

乘车十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的捷径

选择徒步三五个小时

沿着岷江两岸的高山艰难攀爬


为了心中别样的平羌小山峡

我们付出的不止是时间

疲劳。如果坠崖

我们还有付出生命的风险

即便如此,我们的收获却是未知


就是在这样的盘算之中

我想起了那些我憎恨的人

为了金钱权势、美色,而不择手段

冥冥之中,我们竟是如此的相似

山河啊,有大美,而人世却有大悲



我迎着日出抵达这片山岗


我迎着日出抵达这片山岗

像是来到我生活多年的故乡

在这个深秋的季节

阳光和空气一样稀薄

一如生活中的甜点

在这片土地少之又少

万物依旧静默,痴迷于生长


乡民们在心中敬畏天地,供奉祖先

在山岗忙于生计,挥汗如雨

只要他接过我手里的香烟

嘴里的话闸,我便熟悉了整片山岗

看见老人鸡犬绕膝,一脸地安详

我就能想到他内心的孤寂

我就能想到他将在此孤老一生


看见有玲花静静地飘零

我就想起我的生命也在悄然流逝

无声,又无息

看见弱小的蚂蚁在大地上爬来爬去

我就想起了生活的全部意义

我跟着落日的脚步悄悄下山

仿佛我从未到过这片山冈



秋日游平羌小山峡


满山的乔叶木在秋天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除了照亮山冈,云雀,土地

照亮从它身旁路过的人

一定还会照亮它黝黑的树干、枝条


荆棘萎,松柏盛;夏蝉死,秋虫生

草木枯荣有序,面对生死的从容

让我想起有老人鸡犬绕膝,孤老一生

内心充满寂寞,脸上却挂满静谧、安详

峡谷中的岷江昼夜不停地奔流

自己跟自己较劲儿之后

步履开始沉稳,身影开始清瘦

河床裸露的石头上镌刻着时间的沧桑


起风了,落日在山河中睡去

枯黄的树叶铺天盖地的落下

我从这秋天的广告单中

读到了生命的成熟、悲凉



我在等他回来告诉我那里神奇的世界


大巴山,高又端,往上连着九重天

大巴山的山顶多落日、云朵、雨雪

山中多松柏、多麋鹿、多云雀、

山下多村庄、河流、梨花

大巴山的地表层住着许多慈祥的人

有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从未见过的祖先

大巴山的地心深处有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我的姑父一定知道

三年前他从一个叫长沟煤矿的大门进去

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在等他回来告诉我那里神奇的世界




附:【原诗歌评论】

青春时代的疾病

——读朱光明诗札记


很难想象,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年,甚至是少年,在他的诗作中竟然弥漫着疾病的气味儿。那本应是轻狂的、鲜艳的时光,一如他的名字一样:光明,那是由太阳与月亮交相辉映而形成的韶光啊!青春和疾病,本来是不太相关联的,青春有的是活力,有的是爱与梦想,有的是虚度与挥霍。当然,我们也从光明的诗中抚摸到了金黄的麦子、看见了安静的河流、山坡羊、麻雀以及火车或飞机的身影,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对抗那反复出现的令人惊诧又熟悉的征兆:疾病的阴影象乌云一样游离着,扩散着、遮蔽着年少的天空。我们知道,苏姗·桑塔格(Susan Sontag)在谈到疾病的隐喻时曾指出:大规模的传染性流行病不仅是一个医学事件,也是一个政治事件,一个经济事件,而且还会是一个文学或艺术的事件,一个道德事件。难道,疾病仅仅是一种隐喻吗?隐喻一词最早、最简洁的定义,在亚里士多德《诗学》中已经出现:是指以他物之名名此物。说一物是或者像另一不是它自己的物,这是与哲学和诗歌一样古老的智力活动。桑塔格认为,没有隐喻,一个人就不可能进行思考。

但是,疾病对于光明来说,并不仅仅是一种隐喻,而且,更多的时候它并不是大规模的,而是私人或家族性的片断:它真实存在着,它残酷地横亘在生与死的中间,象一座吊桥或山峦:祖父的一生,患过许多病/脑病、肺病、腰病、腿病/大都不值一提,祖父不怕它们/只要祖父鼓起精神挺一挺腰板/抽一抖烟,喝一盅酒/这些病就会像疲劳一样瞬间消失 祖父最怕的还是草/田里的草地里的草菜畦的草/院子的草,只要是草,祖父都怕/草刚一冒头,祖父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疼/草刚一拔节,祖父的心就有了一个死结/草长得越茂盛,祖父的心就疼得越厉害 祖父不停地用镰刀割草,用锄头薅草,用手拔草/努力祛除心头的疼/ 祖父除得快,草也长得快/一年来,二年去/草成了祖父驱之不去的心病 与病魔斗争,占据了祖父的一生/祖父的一生,也都在被这块心病折磨/结果不用言语/到过我家乡的朋友都知道/是草战胜了祖父/还把旌旗插到了祖父的坟头(《祖父的病》)。这是一首比疾病本身更让人疼痛的诗歌:这位身患各种致命疾病的老人,一生都在与疾病和草战斗。我们注意到,草在诗人笔下承载着复杂的意义:它既是生命的象征(《与草共舞》),也是与死亡的纠缠——在另一首名叫《父亲与香烟》中,我们看到了草的另外一种魅影:草的烟雾和香气,是如此吊诡而不可思议,它引诱着十六岁少年的欲望。而这个与香烟、更与父亲有关的秘密,在诗人心中,如光片上父亲肺部的阴影,透过它,诗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父亲的一生。这是怎样的悄无声息又触目惊人的透视啊!草在光明笔下,已远远超越了古典诗歌的域限,相比之下,离恨中的春草(李煜)或一川烟草(贺铸)都显得单薄了些。

光明诗中的疾病,很多是来自于亲人(如祖父、外公或父亲),作为生活于巴山腹地的诗人,过早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助,这正是让人动容的地方。我们还在诗人的作品中读到乌鸦、蝙蝠、传染、大限或墓志铭,这些黑色的景象让光明的诗歌有时带有一种压抑的气氛,真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诗人又是以一种极为冷峭甚或冷漠的口吻在叙述着、旁观着。比如那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读懂一只蝙蝠的阴暗》:作为一只蝙蝠,你懂得阴暗或许算不了什么/可你不仅懂得,你学会了应用/在阴暗中悟出一套独特生存的密码/亲手了打开自己的生命史 废弃民房的阴暗处,是你的落脚点/内部精巧的你,善于感应/外界的精彩与你的阴暗格格不入/难怪你会拙于想像,难怪你会疲于想像 精彩是病,阴暗是病/分别根植于某个精彩的高处/阴暗的角落,且不易察觉/不易治愈,愈发恶化 躲在这废弃的民房里,我和一只蝙蝠对视/躲得外界片刻的精彩/读懂阴暗,读懂阴暗中的蝙蝠/读懂一只蝙蝠的阴暗。这首诗从传统诗学的角度来分类,属于咏物诗一类,但是这只“内部精巧”的生物,阴暗中的精灵,它仍然不可救药地患病了:精彩也好,阴暗也罢,都是病,且不易治愈!

疾病是一个古老的母题,它是死亡的序幕。诚然,我们可以诗人诗中找到很多历史性的承继关系,在杜甫、王维、李贺、孟皎或者普拉斯、茨维塔耶娃的诗作中,都可以找到大量的关于疾病甚至死亡的抒写。这些古老的诗意,或许对诗人年少的心灵或多或少会构成某种暗示。我们生活在有着久远且深厚的诗意传统中,这于诗人而言是幸运的,但也是沉重的。美国意象派诗人罗伯特·布莱(Robert Bly)曾说:当一位美国诗人比当一位爱尔兰诗人困难得多,假如诗是一条上了鞍辔的马,在爱尔兰,人们看到牲口棚里挂着辔。而在美国,人们必须杀一头牛:剥皮、晒干、制革,再把皮革切成条,用手编扣。然后,还有口嚼怎么办?颈轭怎么办?又把这些安在什么地方?其实任何事物都是辨证的,如果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当一位美国诗人比当一位爱尔兰诗人容易得多。历史文化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但也可能成为沉重的负担。而我们欣慰地看到,这位十九岁的年轻诗人,显然游刃其间,在生活与传统中,在诗意与创造中,找到了适合于他自己的表达方式,那也是诗人观察脆弱又坚韧生命的方式。疾病看来并不可怕,尤其是青春时代的疾病,它有时只是生命虚构的梦魇而已。毕竟,大地的植物总会疯长的,就象宋代词人姜白石所说的那样: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啊!青春的时节,是播种和耕耘的时节,也是寂寞的时节。光明,别太着急,很多时候,节制比放纵更重要,也更难做得,你得有足够的耐心和敬畏,对于诗歌,对于汉语,更需如此。只有这样,到了秋天,你的谷仓中,那金子般可贵的思想,才会放射出洁白的光芒(《麦子》)。


向以鲜写于成都石不语斋

2013-12-19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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