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偶像实现的遗愿｜Fig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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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 刘帆 Figure 2020-02-04

这是 Figure 的第 156 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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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森镇，音乐发烧友、创作人。生前经营琴行，并从事音乐培训工作。李志的忠实歌迷，罹患晚期癌症后，人生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一场李志的现场演出。

如果提前知道所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我是一个爱折腾的人，高一组建了人生中第一支乐队，一个个说服乐手自费购买乐器。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买东西这么方便，找个设备要跑好多地方。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一年四季天天练琴，对待音乐如同对待信仰，虔诚而真实。

高年级的几个乐手毕业之后，我成了全校吉他弹得最好的那个，还是全校唯一会作曲编曲的学生。那时候我十八岁。

和所有出生于八十年代的农村小孩一样，我家穷得响叮当，后来全家慢慢努力，让日子好一点点。

我很喜欢写歌，也很能写。上大学的时候写过很多，赚到了一些钱。后来，一帮人开始创业，我开了琴行，还会教一些孩子学乐器。做一个自由职业者，能一边挣钱养家糊口，一边做音乐。

所有的创业都有难处，但好像唯独我很顺利的样子。

我最近喜欢说漂亮极了、舒服极了、美极了这样极端的词汇，跟我以前的态度有着非常鲜明的对比，让我感觉到幸福。

做化疗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听着郭德纲的相声。别人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一直大笑。我不能解释为什么痛苦是没有意义的。有时候痛苦它就是很单纯的痛苦，我痛苦了两年半，这是我经历出来的。

我做饭极好，因为吃饭是最容易获得幸福感的方式，人活着快乐才是最基本的权利。

妈的，我真的还不想死呀。

我就在今夜的醉酒中睡去

静静的夜里没有哭泣

而你会在孤单中慢慢老去

街上的人群没有那些回忆

就算哭了也没有关系

睡去但愿你在天明时清醒

如今

我们活着像一出戏

演出这个时代的悲剧

连上苍都忘记了怜悯

——叶森镇《悲剧》（后改为《丢弃》）

无论在音乐上还是人生态度上，李志都堪称叶森镇的偶像，但他从不这么说，因为李志本人，最不愿意被当作偶像。但时日无多的叶森镇已经顾不及那么多了，在他的遗愿清单上只有一项：听一场李志的现场演出。

叶森镇最喜欢听《山阴路的夏天》。面对前来探望的友人和关心他的网友，他都希图借由那一个个健康的身体去到偶像身边，见证他所热爱的音乐，在随风飘散的瞬间如何不朽地存在。这个愿望支撑他走过最后的日子，直到羸弱的肉身无法继续负重前行。

礼物

6月，好友卢山带来偶像李志的亲笔慰问信时，叶森镇的心率逼近160次/分钟，几乎是常人的2倍。「我不能激动，不能激动。」他快速地抚平不断起伏的胸口。在确诊为恶性淋巴癌之后，他还被发现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含着妻子喂服的几颗速效救心丸，他开始读李志在返回南京的飞机上写的信——

「我经常思考如何度过一段人生才算没有遗憾，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答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Anyway，快乐是一天，伤心是一天，明天会更好吧。」

不敢太激动的叶森镇，用一条微博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他调侃自己必须吹牛了，「这辈子收到最好最好的礼物了，临死之前居然还有这样的礼物，我真的可以安息了。作为死忠歌迷，这大概是最幸福的事啦。」

李志团队还邀请叶森镇前往山东参加即将开始的叁叁肆演出。「我做梦也想去啊，但是我连这间病房都迈不出去。」

几天后，在李志的委托下，Figure前往叶森镇所在的浙江台州，为这位歌迷送去了李志亲笔签名的专辑，并提出希望将他的故事记录在「叁叁肆计划」的镜头中。但彼时叶的病情已进入晚期，比预计得还要糟糕，拍摄计划被放弃了。

「问是不是可以拍摄的那天，我身体不是太好，出现了五次濒死的情况，我怕我撑不到，就拒绝了。后来，我睡到凌晨突然醒来，想干嘛不参与一下呢？于是就回信息说自己还是想参加。」

叶森镇想，如果剩下的时间里，无法亲自出现在叁叁肆的现场，为什么不接受这次也许是唯一一次跟曾经热爱的偶像告别的机会。

生活是由偶然和错误构成的

「非霍奇金淋巴瘤T淋巴母细胞淋巴瘤3期B组」，叶森镇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在2016年春节前夕。

说起自己的病情，他因为病痛无法舒展的脸上，努力想表现得轻松：「属于淋巴瘤80多种里面最差的。有很多淋巴瘤能治愈，我偏偏得的不是那些……属于运气特别好，中彩票（一直）都中不了的那种。」

在他前半生，病痛的阴影一直笼罩他的家庭。17岁，母亲被诊断出罹患「子宫肌瘤」。当母亲做完子宫切除手术后，少年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并为自己的音乐天分所激励，暗自定下「为了生活做音乐」的人生目标。

大学时，叶森镇做兼职，用音乐赚了不少钱。他说自己写歌很快：「有感觉的时候，十几分钟歌就写完了。」他接了不少活，自觉生活正在慢慢往好的方向转变。毕业前夕，他接到了医院给父亲下达的癌症通知书。

毕业后，叶森镇离开了故乡台州三门县，在杭州创业，结婚生子，开了一家琴行，还开设了儿童音乐培训。妻子黎婷说：「他有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教小孩，能让你对这个东西快速地产生兴趣。」

2016年，儿子叶说7岁。在父亲罹患癌症十年后，叶森镇再次收到那张「死亡信签」。

确诊后，叶森镇状态好时会教儿子弹吉他，小说（叶说的小名）的音乐天赋让他很开心，希望儿子学有所长：「虽然有九只兔子，抓一只就可以了。我也希望自己这样，以前我喜欢抓很多的兔子，生病之后就慢慢明白了，该抓一只兔子，但是生病以后抓不动了，仅此而已。」

最好的期限

妻子在杭州照顾儿子时，几个一起在老家创业的朋友察觉了叶森镇的病情：「那是过年前，他像往年一样在办公室跟大家道别。他是一个非常狂热的人，是我们中间的开心果，没有他我们就感觉不一样。那天很开心，他抽着烟，让大家过完年再来，然后说自己可能快死了，隔天要去医院检查。」当时是玩笑话，但朋友猜测叶森镇生了什么病，引起脖子日渐粗大，「就在那天查出了癌症。」

叶森镇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一场大梦，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在初中的班上睡着了，一脸口水。「现实中，第二天醒来，还是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我必须得接受。」

现实中没有奇迹，只有点点滴滴的消磨。叶森镇时常懊恼迟迟不肯长出来的头发：「我一看到她的头发就伤心，他妈的你看五六个月了，现在头发长成这个样。不行，得多活几天，把头发长完才能死。我留了半辈子长发。」

朋友们从杭州赶来看望他，叶森镇调侃大家空手而来，随即又说：「葬礼的时候多打点铂金，多随点分子。我们家小说跳舞的学费不够。」

妻子不停地在一旁帮助他平复心情。即将夺走他生命的不是蔓延的癌细胞，而是快速衰竭的心脏。但与朋友聊音乐而跃动起的心跳，是他愿意离开的瞬间。

与朋友的最后一面，他气息微弱：「我每天最想的就是希望能最后一次聊音乐，真的，再聊一次没得聊了。送你一把吉他，不是那么好听，但是也是我用过的，我挑过的，留个念想吧。还有两把录音的吉他，留给小说。」

音乐是他无法放下的执念。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日渐羸弱的时候，叶森镇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把写过的14首歌编曲、录音、混音制作完成，并发布到一些音乐平台。

「我以为我会死于癌症，但是现在又感觉会死于心脏病。可是呢，今天早上八点多钟又差点死于窒息。喝一口水要用第二口水来送下去，吃不了东西，我就知道差不多了。」

不顾妻子的悲伤和劝阻，叶森镇继续说：「死在今天晚上也不错，日子超级好。」

聊城，生活还在继续

叶森镇的生命停止在仲夏7月的一个深夜。妻子黎婷用他的微博发出讣告：「他生前一直希望走的时候不要太痛苦，正如他的愿，昨天睡梦中走得很安静！」

一个月后，叶森镇因病无法完成的叁叁肆之约，李志团队和Figure一起帮他的妻子黎婷和儿子叶说实现了。

看完叁叁肆聊城站演出之后，黎婷悲喜交加：「这次是带着你的遗愿而来，听着现场每一首李志的歌就会想起你，因为很多歌都是生前你经常听，挂在嘴上哼唱的。看着儿子，我无数次幻想着你也跟着我们就坐在我的旁边……如果你能跟我们一起来，该有多激动多开心！」

年幼的小说在现场听到了爸爸最喜欢的《山阴路的夏天》。去山东的高铁上，黎婷给叶说放了一些李志的歌。并不意外地，叶说表示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山阴路的夏天》。导演问他长大后想成为什么人，儿子的回答让妈妈意外，更让她动容，「长大以后要成为爸爸」。

黎婷在微博里写道：「李志的独特性不在于声音，而是精神。他敢言、敢做，为大众带来冲击，让人得到希望和力量。李志的歌里有理智，但更多是情感。他的歌适合一个人听，告别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在夜深人静的星星下，越能勾起人忧郁的情思。可能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歌里的姑娘，也喜欢去他词里的城市。他用脏话洗涤着我们的肉身，所以建议大家一定要去现场体验，看他的演唱会！」

为了更完整地记录叶森镇一家三口与李志、叁叁肆的故事，我们制作了叁叁肆系列纪录片中最长的一期。李志说叶森镇的离去让他提醒自己要再努力一些，「尽管已经很拼了，但说不定再拼一拼、再试一试，可能就会看到一些变化或者结果。」

在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中，也许都曾期望过出现如《搏击俱乐部》中泰勒一样的人，拿枪指着我们的头，逼我们去实现梦想。在现实中，他一直存在，就是死神。这个夏天，在李志的人生中，一个素未相识的歌迷扮演了这个角色。

每一个与叁叁肆有关的人都能体会到，改变已经发生，并还将持续发生。

黎婷在回忆丈夫时说：「他年纪轻轻就走了，当然是不幸的，然而他也是幸运的。」她所说的幸运，不仅仅是叶森镇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包括偶像李志之内很多人的关心，而是他短暂的一生中，从未放弃真实地去生活，为了音乐理想努力到生命最后一刻。只是死神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后附：叶森镇生前一直坚持音乐创作，经家人同意，本集纪录片使用了他生前创作并录制的两首歌曲《梦》和《坠落》。此外，在李志经纪人迟斌的请求和沟通后，音乐人贰佰授权Figure使用叶森镇生前弹唱贰佰歌曲《玫瑰》的相关视频素材，在此对贰佰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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