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屈原之前的屈原，一个被后世误作女人的大臣|诗经点醒

▼ 诗经点醒第七讲《柏舟》完整版之四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a0022rpkx9w

《国风·邶风·柏舟》全文：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接着前面，我们来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是堂堂正正的一个男子、大丈夫，不是拿给人家睡的一床凉席，天气冷了说声卷起就卷起，不行。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男子汉，君子有君子的威仪，要人家见了你，生敬畏之心，那么我就不能够做低三下四的事情。“不可选也”，“选”字就是《易经》上面的巽，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中间的巽，巽卦，巽字的写法就是“选”字不要“辶”就是“巽”。巽卦是主长女，代表女性，这一句话又正好说明他说的，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女流之辈，不可选也。

前面在国王那儿碰了钉子，回到家中自己激励自己。前面说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押到韵的。你看他用这几个“也”字，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我不是一块石头，不能够随便拿给人家转来转去；我不是席子不能够拿给人家说收就收了哟，不行。然后，所以就进一步被孤立了。你就看到屈原之前已经就有屈原了，他就是。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我的这些忧患我的家人不理解，不能够给家属讲，家属觉得这个老爷子这几天神色不对，又不想吃饭，连话都不说，也不理人，脸马起，就是忧心悄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看如何孤立？“愠于群小”，“愠”就是招人家恨就叫“愠”。“愠于群小”，这个“于”用到这儿表示被动，“给”，我是被一帮小人所记恨。

你好生想，如果是卫寡夫人怎么也不会是这样，不会是一群其他的小人为了她要守个贞操就特别记恨她，那不可能。所以从前的那些三家诗，你就知道，自从暴秦焚书坑儒，天下大乱以后，整个社会文化低迷，连传《诗经》的三家权威的阅读能力都发生障碍，都没有把这样简单的诗（解释清楚）。如果要解释为卫寡夫人（作的），中间的漏洞都没有看出来。到东汉末年，毛公出的版本，传授的学生，才纠正过来，说这是一个大臣写的。

▲ 流沙河，摄影：方正

那么从前那些弄错了的，是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比如汉代的刘向著的《烈女传》就把卫寡夫人收进去，还把这首诗有些句子收进去，作为守贞操的妇女来表扬。这部《烈女传》在过去是童蒙读物，很多娃儿发蒙都要读，所以影响是非常广的。为什么说诗无达诂，达者通达也，这首诗就是一个例子。

齐、鲁、韩三家的解释不同，姓毛的毛家解释又不同，而且彼此难以互相容纳成主题，就叫诗无达诂，“诂”者解释也，“达”者通也，达县那个达，通。

他就没有地位，“觏闵既多，受侮不少”，“觏”，遭遇，“闵”，悲伤，我遇到好多伤心事叫“觏闵”，“既多”，已经遇了好多伤心事还嫌不够，还要受侮，受侮还不少。中国诗歌中间的第一副对联就在这儿，每一个字，对得非常公正，“觏闵”对的“受侮”，“既多”对的“不少”，不但词义对上了，连音韵都可以称为叫对偶，对偶后来变成一种文学体裁，写成文章叫“骈文”，贴到墙上叫“对联”，在文学作品里面找最早的对偶句，大家记住就是这两个“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悲哀的事情已经遇了那么多，耻辱的事情也受得很不少。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什么叫“静言”，“言”我都讲了，是形容词用的那个“然”，就说我刚才那样激动，现在我冷静下来了，冷静的样子就叫“静言”，冷静下来再想一想叫“静言思之”，还是想不通。“寤辟”，什么叫“寤”，“寤”本来是醒来，所谓醒来是从睡着了醒来，好像一个过程到醒来就反过去了，所以“寤”的这一个意义可以引申为逆反方向，逆反方向就叫“寤”。“辟”就是拍、拍打，怎么叫反方向拍打呢？打人这样子打嘛，反方，这样打，气到了，这样打，冷静想了想，捶心口，这样就叫“寤辟”，“寤辟”了还有“摽”，不是打得piang piang的，不是的，是两个动作，“摽”就是抛，我们现在的抛，这样捶了捶了，然后抓到这个就甩了，就把啥东西摔了，这样就叫“摽”，抛出去，我们现在写成“抛”，古音读“摽”。《诗经》中间的“摽有梅”，就是把梅子果果抛打出去，你喜欢哪个男子，这个女子就把那个果果这样丢过去。两个动作，他写得好，写得好生动，这样子捶。古代的诗歌，第一次写男人家气慌了，按着这儿捶，“寤辟”，第一次看到《诗经》写，“有摽”，拿东西摔。

这些哪里是守贞操的女子，寡妇绝不可能对不对就在家中摔东西，她怎么可能呢，你守你的贞操，你把东西摔了……这个古人三家诗也不想一下，怎么会讲得通，一个寡妇也不能够对不对就这样子捶一哈，是不是？

（未完待续，场地提供：言几又·成都凯德天府店）

---

【注】从2015年9月开始，腾讯·大家邀请流沙河先生讲中国古典文化，主题为“诗经点醒”，预计十讲，每月下旬在成都开讲。此系列讲座将陆续制作成视频，在腾讯视频播出。已播出视频，点击以下系列内容可查看：

【作者简介】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诗人。

 ·END· 

大家 ∣ 思想流经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见 · 价值 · 美感

※本微信号内容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转载将追究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联系[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