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毒舌”（杜课624期）
林白水
杜骏飞
1
今天是民国报人林白水死难的忌日。
林白水闻名报坛，是在辛亥革命时期。他本名林獬，字少泉，1874年出生于福建闽侯县。
他这一生，教过书、办过学、闹过革命、从过政，但主要成就还是办报：二十余年先后创办或参与编辑的报刊就有十多种，因为他办的报纸“词严义正，道人所不敢道，言人所不敢言”，“污吏寒心，贪官切齿”，从晚清到民国被他嘲讽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被称为著名“毒舌”。
他名字中的“獬”，为传说中的独角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必须冲上去用角顶恶人。在林白水一生的办报生涯中，他的形象，就是一只嫉恶如仇、除暴安良的“獬”。
2
1903年，林白水应蔡元培之约来到上海，与他一起创办《俄事警闻》（后改为《警钟日报》）。与此同时，林白水又独立创办了《中国白话报》，倡导民主自由思想。
在首期的文章中，林白水这样论述官民关系：
“这些官吏，他们本来是替我们办事的……天下是我们百姓的天下，那些事体，全是我们百姓的事体。……倘使把我们这血汗换来的钱粮拿瞎用，又没有开个清账给我们看看，做百姓的还是拼命的供给他们快活，那就万万不行。”
1904年2月，林白水在《中国白话报》第七期“论说”栏发表《国民的意见》指出:
“凡国民有出租税的，都应该得享各项权利，这权利叫自由权，如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
1904年11月，清廷不顾内困外交筹办“万寿庆典”，大肆庆贺慈禧70岁寿辰，林白水愤而写下一副对联:“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颐和，何日再幸圆明园？四百兆骨髓全枯，只剩一人何有幸？五十失琉球，六十失台海，七十又失东三省！五万里版图弥蹙，每逢万寿必无疆！”
此联字字辛辣，句句似箭，令人无不拍案，一时广为传诵。
林白水说：“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
3
1913年，林白水应召来到北京，就职袁世凯总统府秘书，后来又辗转段祺瑞政府担任众议院议员。三年后，林白水厌倦了政坛的翻云覆雨，告别政坛，专心自己心爱的老本行——新闻。
1916年，林白水在北京创办《公言报》，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后十年的悲壮旅程。这十年间，他将自己的精力、时间和智慧全部献给了民国的报业，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白水大量地用“白水”这个笔名发表时评。
1918年这一年，林白水爆出大量惊人黑幕。他发表了名为《青山漫漫七闽路》的时评，将财政总长陈锦涛、交通总长许世英贪赃舞弊案公之于天下，引得两人锒铛入狱。
时隔不久，林白水又在《靳内阁的纪纲原来这样》的时评中，独家揭露政客在津浦租车案中舞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使得内阁总理段祺瑞狼狈不堪。
林白水自言:“《公言报》出版一年内颠覆三阁员，举发二赃案，一时有刽子手之称，可谓甚矣。”新闻界称赞林白水“嫉恶如仇”、“下笔如刀”，政客官僚却当他是“超级毒舌”。
终于，到1921年，《公言报》因揭发政府欠薪、拖饷、中饱私囊、作弊等内幕，被直系政府所封闭。
4
1921年3月1日，林白水与胡政之合作创办了《新社会报》，对开四版，林白水任社长，胡政之为总编辑。
翌年，吴佩孚挪用公债购买军火被林白水得知，林白水独家发文揭露：“中央政府放个屁都要问几个军爷准不准，吴佩孚一地方武装司令，能动国库的钱？”吴佩孚很是恼火，《新社会报》因此被警察厅勒令停刊三个月，林也因此被捕入狱。
出狱后，《新社会报》改名《社会日报》面世，林白水在复刊词中暗含讥讽地写道:“蒙赦，不可不改也。自今伊始，除去新社会报之新字，如斩首级，示所以自刑也。”
然而新闻的生命力源于真实，新刊行的《社会日报》不改初衷，林白水妙笔生花、快意恩仇，陆续发表诸如《恭喜内阁快点倒下去》、《拿办贪官污吏剪除政客奸商》等文，笔法犀利、立场鲜明，让贪官污吏无从招架。
不久，《社会日报》刊登出林白水揭露曹锟贿选总统以及诸多议员受贿的内幕，再次直击当权者痛处，而后报馆被封，林白水被“请”去囚禁了三个月，直至曹锟稳坐大总统的宝座才被放出。
1923年1月18日，教育总长彭允彝谄媚军阀，破坏司法独立，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忿而辞职，引发学界的驱彭风波。林白水接连在《社会日报》上发表多篇新闻述评，谴责“议长政客与学生宣战，皮鞭枪把击伤无数青年”的罪恶行径，此后他又登出一篇《吴大头之进项》，痛骂议长吴景濂是“塞外的流氓，关东的蛮种”，结果再致报馆被查封，林白水“三进宫”，又被囚禁了三个月。
5
1924年11月，直奉战争爆发。
这年12月1日，北京《晨报》馆被张作霖下令捣毁，《社会日报》差点被砸，林白水此时已年届五旬，见局势紊乱，登出《白水启事》，宣称“年逾五十，家徒四壁，一子一女，学业未成，外对社会，内顾家庭，犹多未尽之责，迭承亲友劝告，无以言论招祸。自今日起，不再执笔为文……”
该启事刊出后的短短五天内，林白水收到了200多封读者来信，均是诚挚挽留。见到众多忠实读者的支持，林白水自感责任之重，再次刊出《白水启事》：“实在感激惭愧，世间还有公道，读报的还能辨别黑白是非，我就是因文字贾祸，也很值得。”
而“因文字贾祸”五字，最终成了林白水给自己写下的一道谶语。
1926年4月16日，直奉联军进城。10天后，《京报》社长邵飘萍在北京惨遭奉军杀害，一时黑云压城，新闻界人人自危。
但林白水却临危不惧，于5月17日发表时评《代小百姓告哀》，斥军阀为“洪水猛兽”：“赤党之洪水猛兽未见，而不赤之洪水猛兽先来！”，随后又在头版头条发表《敬告奉直当局》：“吾人敢断定讨赤事业必无结果，徒使人民涂炭，断丧国家元气，靡费无数国币，牺牲战士生命？”
8月5日，林白水在《社会日报》发表时评《官僚之运气》，抨击那些军阀卵翼下胡作非为的宵小之徒。他将张宗昌“智囊”潘复比作“长腿将军”胯下“肾囊”，张宗昌则因擅长逃跑而有“长腿”绰号。此文一出，世人无不拍手叫绝。
潘复看到这篇嬉笑怒骂的奇文气得七窍生烟，他先是给林白水打电话，要林在报纸上更正并请罪，林白水则以“言论自由，岂容暴力干涉”断然拒绝。潘复恼羞成怒，拿起报纸跑到张宗昌处告状，随后张宗昌下令让京畿宪兵司令王琦将林白水逮捕，关押在宪兵司令部。
第二天天色微明时，林白水被宪兵拉到天桥，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以“通敌有证”的罪名被枪杀。附近有居民听见枪声赶来，只见身穿灰色大褂的林白水倒在路边，头发上沾满血污，双目微睁，还有微弱气息，而刽子手们早已离去。
6
林白水以“毒舌”名世，因“毒舌”死难。
“毒舌”一词，今日颇为流行，但是，与如今那些娱乐人物以“毒舌”争艳、国情专家以“毒舌”邀宠、民粹主义者以“毒舌”哗众不同，林白水的“毒舌”，却是要刚正不阿为民谠言，是要为公众利益而以身犯险。
林白水被害之日，离邵飘萍被杀时间相距不过百日，且都在同一地点罹难，“萍水相逢百日间”，成为中国新闻史上最悲怆的一幕。两位著名报人同样是铁肩辣手，威武不屈，同样是以文卫道，以身殉国。
1928年北伐成功后，首任北平市长何其巩主持召开邵飘萍和林白水的盛大追悼会，会场挽联写道：
以身殉报，一样飘萍身世；
为国捐躯，千秋白水文章。
【通知】杜课小助手之前出现了一些异常，导致很多粉丝未能及时进群，现在异常已修复。请想进群的粉丝重新扫码添加小助手。
感谢阅读本期《杜课》，下期再见
往期精选
人物： 最后一个士大夫｜三十周年忌日读沈从文｜听歌 | 苏菲 · 珊曼妮的歌与人生｜如果自由有回声——殷海光｜夜谈王国维｜陈寅恪九章｜秋瑾岂是关巧红
视频：杜课导言｜孤独｜新闻理想｜父母与子女｜大学规划｜校园霸凌｜变形｜狗年，我要祝你什么呢？
文字： 羞耻课｜我们就是那少数人｜论沉默｜读诗三境界｜戊戌一百二十年祭｜哈哈！“旅行者”类型学｜中学的《1984》｜大学笑话集｜这一课，讲崔永元吧｜谈“内卷人”｜“中才之人”生存守则｜我们如何去说服人民？｜杜骏飞：送别同学们｜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天下何处无夜叉｜毕业说什么？｜士的表达｜真理｜网络幸存者｜谈“怂”｜互联网绝不会是“平等”的
关注：那一场行尸走肉的故事｜二更事件的11个问题｜王菊现象学｜耿直的招聘｜谈“迷信”｜谈官威｜奥普拉说什么？｜叮！你有一道作文题｜如何理解俞飞鸿？｜少年强则国家强，少年娘则国家娘？｜杀死一只啄木鸟｜九谈拼多多
音频：一诚天下动｜青春｜考研三问 ｜“满大街都是圣人”｜弱者才喜欢赞美，强者只感恩批评
元能力养成：敬畏｜反思｜宽容｜美｜钝感｜坚毅｜遗忘 ｜利他｜ 运动｜乐群｜ 悲悯
鸣谢：
郑钢新媒体教育基金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公益传播中心
本文为《杜课》原创，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编辑｜曾宪雯
责编｜江珊 王之涵
标星+置顶杜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