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地||陆岸新作十首||失乐园
陆岸，浙江桐乡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扬子江》《草堂》《江南诗》《浙江诗人》等刊，出版诗合集《无见地》。入选《天天诗历2020》《中国诗歌2019年度精选》等多种年度选本。主持诗歌公号《一见之地》。
陆 岸
诗十首
春光辞
春光正好
这些死亡中苏醒过来的泥土
他们琐碎，狭隘，一小块一小块
又彼此抱团。黑色的伤口纷纷暴露
谁会把希望带给绝望？
锄头爱着开垦
太阳爱着照耀
而水渠另一边的金色花
仿佛一列缓慢的火车
在梦中的喀什郊外
一节一节驶过
在连绵不绝的黑土地上
绝望爱着春光
太阳爱着照耀
2020.3.16
失乐园
我在沙漠里种草。水土流失
红柳燃烧。我要开垦的国土辽阔遥远
铁蹄残留在地底。马尾欢快而依稀
我是自己的农夫与锄头、弓箭和猎手
阿尔泰的雄鹰，是谁在斡难河畔
不幸遭到放逐？我怎么回头？
离开我的人儿啊。金色的沙枣
还残留着爱欲的香味
我怎么放手？
在浩瀚星空和荒漠狭隘的夹缝里
还有什么可以想起
还有什么不能忘记
我爱落日这个踽踽独行的旅人
我的落日眷恋每一个活着的背影
我就在孤独无边的沙漠里种草
骆驼刺，芨芨草，沙冬青，生石花和怪柳
这些伸出地平线的弯刀。寂寞而锐利
骄傲又恐惧
2020.3.31
回小桥村
到达小桥村的时辰
像从前一个最普通的黄昏
桥头新砌了三个挡车的石墩
两三点寒鸦掠过河面
桥下的水渐入暮色
走远的人也渐入暮色
那么多年，我从熟悉的喊声
和近在咫尺的灯火
走了出去
就再没有一条老路
让我走得回来
比如现在。我刚要抬头开口
还来不及答应一声
老树上聚集的这些黑点
又扑棱棱飞走
2020.3.28
喀什行
库车，新和，阿克苏，
巴楚和阿图什
沿途的地名并不好记
而陌生的风景一模一样：
天上没有一只鸟
骆驼刺到处长在沙地里
可我最终还是决定去喀什
那个夜晚的九个小时
在漆黑无边的大地深处
我搭了两列火车前往
我并不孤独：
一列是对面窗口这个侧影
一列是两个人窗外那座天山
2020.3.28
无端动荡
无名湖，是我眼前的一个湖
桃花林是湖边的一座林子
这是我每天看到的一部分
这湖平静，水面看不到暗流汹涌
桃林稀疏，也听不见群鸦鼓噪
我的日子微小，有小小的鱼群可以垂钓
芦苇和水草在岸边纠缠。炎热时
桌上有蒲扇一把，毛桃三枚
无事便修剪一下残枝，看缤纷的落英
在早晨和黄昏。如今西北风
早已吹过，我开始偏爱这东南风
这座桃林每株桃树都向我轻轻倾斜
她们无来由轻轻摇着整个湖面
我爱着窗外无端朝我微笑的那个人
爱着这无端动荡的人间
2020.3.16
惊蛰日
大雪仍覆盖着大地的一切
一只乌鸦抖落了积雪
扑棱棱飞起
“假——假”
大地的冻疮
从菜市场的阴沟里
一下子飞到了醒目的树梢
远方的雪已在悄悄融化
一只乌鸦的叫声
加速了
雪崩
2020.3.5
白桦林
北地苦寒
北地的白桦林不长叶子只长骨头
太阳低低地照过山岗
这些笔直的骨头挺立，沉默
雨来，骨头干净
风来，她们也无须挽住悲伤
当我路过白桦林时
黄昏已走不动路
我有浑身酸痛的关节
看见夕阳，我想弯腰
看见河流，忍不住屈膝
黑夜来临，又干脆装睡
只有白桦林
只有她们仍笔直地提醒我
在北地
这些天生的硬骨头
仿佛我还值得怜悯
仿佛人间的血肉之躯过于软弱
2020.3.7
第二日
植树节应是过了。门前的小径
往熟悉的水边延伸。昨夜的雨
是新下的。眼前一垒垒新开垦的泥土
这一排歪歪扭扭的桃树崭新
我的老父亲在田埂上吸着旱烟
一只灰斑鸠在近处跳跃。河岸的阳光
金色而蓬松。一个多么孤独
而憧憬的国王。他的士兵才刚刚列队
他的粮食正准备生产
他的铁器不准备再生锈
多么耐心的春风。从田野
裸露的一个个伤口上拂过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花瓣数点”
远山与远山隔开
枝丫与枝丫是那么陌生
我的老父亲，他爱的季节
都是被汗水一一修剪过的
好像那粉面桃腮。以及
那姹紫嫣红
2020.3.14
注：引自庞德《地铁车站》诗句。
腌制者
一大块肋条，已不带体温
在盆子里躺下来
被厚厚的盐浸没
一小块土地就此进入冬季
柔软的逐渐僵硬
鲜红的变得暗红
腐败的时间经过晾晒
被一种统一的白色所固定
而盆外的腌制者，也被一格一格分开
街道，房屋，办公室
铁制的窗口，温暖的床
分别被一一加固
他们同样晾晒在风中
一些暴露的伤口
同样撒上盐
他们也渐渐僵硬
一个个不再说话
一个个被风干
2020.2.24
惊蛰之诗
1.
积雪还缠在山腰
腊梅已剩残红
艳阳紧裹着春风不动
这是窗棂之外的鲜明山河
我的日历上横呈黑漆漆的大字
无数的笔画早已书写“惊蛰”
我有脚底的蠕动
我也有惊雷的沉默
外面已是春天了
可我还戴着口罩
我有满嘴的训诫
我还不能说
2.
无论土地肥沃还是贫瘠
公有还是私有
上帝的麦苗又占据了田野
软弱者好歹
也有了一块立锥之地
去年枯死的草
今天又死而复生
这时，我读到了《桃花劫》
蝴蝶的虫卵在黑暗中抖动
谁的泪水夺眶而出
而流水总要在这个季节
从大大小小的罅隙中蜂拥而过
3.
我每日吃着稻米
浪费着壶中的日月
它们每日里东升西落
是谁在度日如年里虚度
一条冷板凳从未嫌弃一个人
我捧着自己出门，带着影子归户
我是健康的，我天天刷着绿色码
可我的悲痛从未宽恕过我
4.
黑尾燕终究会回来
我的猫在屋后奔走呼告
关上许久的麦城就要打开了
那么多空下来的屋子
有些写不完的日记
有些救不完的人
有些唱不完的歌
贴上去的封条再也撕不掉
乌鸦和喜鹊轮流占卜
柳树一夜间长出那么多长鞭
一个个长牙却没有一个长眼
它们抽打着我
仿佛我还活着
仿佛大地就要醒了
仿佛蝼蚁的骨灰
一下子洒满这肥沃的国土
2020.3.5
卡拉库里湖（摄影：陆岸）
塔什库尔干（摄影：陆岸）
那拉提草原（摄影：陆岸朋友）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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