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诗13首
鲍里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Борис Пастернак,Boris Pasternak)是俄罗斯诗人、小说家和文学翻译家。帕斯捷尔纳克的第一本诗集《我的妹妹,生活》创作于1917年,1922年在柏林出版,很快成为俄语的重要收藏。帕斯捷尔纳克翻译的歌德、席勒、卡尔德隆·德拉巴萨和莎士比亚的舞台剧仍然深受俄罗斯观众的欢迎。
■梦靥
每夜他从达玛拉家那边过来,
包裹在冰川般的幽蓝里。
他用一对翅膀标出
恶梦呜咽和结束的位置。
没有号哭,也没有包扎
他裸露而带着鞭伤的手臂。
格鲁吉亚教堂的栅栏
庇护着越界的石板。
不管那石碑的隆顶有多讨厌,
它至少没有在栅栏的荫处翩跹起舞。
长明灯边的唢呐
对公爵之女缄口不提。
但那发丝间有闪光扑朔,
像白磷在噼叭作响。
那个庞然大物却没有听见
高加索因悲伤而白了头。
在离窗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掸去斗蓬上的毛发;
他指着冰峰起誓:
“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眷恋
为了给这卷书一个题记,
大漠陷入喑哑。
群狮长啸,猛虎般的黎明
让吉卜林无法摆脱。
一种可怕的眷恋
像干枯而渊深的洞口显现。
而它们在摇晃颤抖,摩肩擦背,
凉晒着自己的皮毛。
现在它们沿着这些诗行摇晃,
直到跃然出格;
它们穿过林间空地钻进雾中,
做起了恒河大梦。
黎明寒冷而阴险地
钻入巢穴中,
丛林里不仅湿气弥漫,
而且薰香缭绕。
■生活,我的姐妹
生活,我的姐妹,今天已在汛期。
她像一场春雨与众人撞了个满怀,
而那些衣冠楚楚者不仅高雅地抱怨,
还像麦田里的蛇,礼貌地吐着信子。
老成的人们自有他们的道理,
而你的理由却显然非常天真:
你说雷雨中,眼睛和草坪都是紫色,
潮湿的风从天边带来木樨草的气息。
那是在五月,当你在卡梅申支线的
包厢里翻阅火车时刻表,
会觉得它比圣书还要恢宏,
尽管你从前也草草翻过。
后来黄昏中,有一群妇人
涌上了路基。一阵激动之后,
才明白那不是我到的车站,
西沉的太阳坐过来,安慰我。
后来铃响三遍。远去的铃声
是一声绵长的道歉:很遗憾,不是这一站。
夜色透过窗帘在黯黯燃烬,
而原野延伸,像通往星星的天梯横卧。
只有它还在闪烁眨眼,别的却睡得香甜,
像我亲爱的人和着轻纱入梦。
心在下车的每一个小阶上阵阵拍击,
把早已拍碎的车门撒向原野。
■少女
一片金色的积雨云
露宿在巨大的礁石上。
---- 莱蒙托夫
从摇曳的花园那边,一根小树枝
冷不丁飞到镜子里。
如此巨大而伸手可触,笔直的枝头
还挂着一粒翡翠。
整个院子一片狼籍,笼罩在
这扑面而来的纷乱中。
它如此可爱,博大如一座花园,但本性
却更像一个妹妹,另一面镜子。
而此时,这枚小枝被人插在杯中,
摆放在梳妆的镜框前。
它在想啊,是谁挡住了我的视线,
在这囚居般的人间的倦慵里?
■雨
《原野之书》题记
她正和我在一起。尽情地演奏,
暴涨吧,以欢笑将暮色撕得粉碎!
要淹没,要掠过一方碑文,
向着与你雷同的爱情。
要旋转,像一颗蚕茧那样
向着窗口飞跑。
要包裹它,缠绕它,
并让这黑夜沦陷得更黑。
正午的黑夜,暴雨是她的发梳。
请在湿透的乱石上带走它。
是的,要用整片的树林
把它扫进眼睛、烈酒,还有一朵茉莉。
向你顶礼,埃及那彻底的黑暗!
它们因大笑而跌倒在地上。
突然,一阵新风扑面,
像是千万人一起大病初愈。
现在,我们要快跑,去拨动一根琴弦,
去加入百把吉他的合奏,
把菩提树浸在雾里,
在圣各塔的一座花园。
■出于迷信
这印着一只红橙的火柴盒
就是我的斗室。
它不是混迹数日就离开的旅店房,
而是一生的安息所。
我再一次到这里住下
却仅仅是出于迷信。
墙纸的颜色综黄,如同橡树,
还有这门枢在歌唱。
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门闩,
任凭你挣扎要出去。
我的额发触到了你的刘海,
我的唇遇到了紫罗兰。
亲爱的,今天你回到这里,
为了纪念那些往日;
你的长裙絮语,像一朵雪花莲
在向这四月请安。
怎能说你不是守火的圣女:
你来时带了一条小凳;
你取下我的一生,如同取自壁架,
并吹去上面的尘土。
■巴拉肖夫
工作日里,铜匠在你的身边
铆着钉子,上着锡水,烧着焊条。
说话之间,他像集资参股一般
把一瓢油浇在火上。
心中全无一点积郁,
听天上在唱:“我是你的,我给你!”
然后它的歌就穿过热气,
飘进车厢,落到手提行李上。
圣歌在雨中飘洒,
打在坟头,也打在莫洛干人的帽沿上,
然后,由云杉拾起
与云彩挥手道别。
高低蜿蜒,巨大得如同太阳。
在初秋的日子里,
巴拉肖夫在忧伤里
更像一道淤积的伤口。
浇湿在天青石般的七月里,
集市也脸色发青,在哆嗦颤栗。
而那个圣痴
还在嘟哝,像一根锯条。
朋友,你问我,是谁说
要焚烧那圣痴的呓语?
那是椴树的本性,火炉的本质,
是夏天的本性要燃烧。
■夏夜群星
它们讲完了吓人的故事后,
留下了准确的地址。
它们大开着门,彼此问长问短;
它们移动着,就像在舞台上。
静默,你比我听到的一切
都更加动人。
即便蝙蝠的飞行
也会让有些人感到烦扰。
七月夜晚的小村庄
有一头美妙的金发。
这让天空有太多的理由
去无事生非。
它们闪耀在
某个特定的纬度;
它们从某一根子午线上
洒下欢乐和光线。
晚风试探着掀开一朵玫瑰,
在嘴唇的恳求下,
在发丝和鞋子,
围裙和绰号的恳求下。
包裹着一团热气,
它们将自己扫过的一切,
它们拨动过的一切
都撒在碎石之间。
■麻雀山
我的吻像壶中倒出的水,落在你的双乳上,
但夏天不会永远,不会像壶中流出的泉水。
手风琴低低的呜咽,也不会夜复一夜地
让我们在轻缓和疾速的舞步中扬起尘土。
我听人说起过老年。那不祥的预言。
不会再有细碎的浪花向星空举起双手。
它们说,我们再也不信。草上再也没有笑脸,
池边再也没有心跳,林中再也没有神灵。
分开这密林!疯狂地度过这一天。
这是人间的正午。你的眼睛在看着哪里?
你看,思想的高处卷起白色的浪沫,
那是啄木鸟、雨云和松果,是热气和松针。
这里,城市电车的轨道走到了尽头。
前方有松树把守,不许你再前行一步。
更远处就是礼拜日。衔着几根枝条,
林间小道在欢跃,在草丛中游戏出没。
灵降节,游园日,挥洒正午的天光,
小树林请我们相信:世界永远就是这样。
这个道理森林沉思过,旷野宣示过,
在我们身上的花布上,雨水也点化过。
■雷雨,永恒的一刻
过了这一站,夏天
就挥手离去。它摘下帽子,
连夜拍下一百张眩目的照片,
为雷声留下回忆。
丁香花黯然失色。
此时,雷鸣采来了满怀的
电光,从田野抛开去,
为玉宇琼楼点灯。
当一阵阵的坏笑
在屋顶上滚动,
大雨也像炭笔画出的线条
隆重洒向所有的篱笆。
然后是一道道的意识空白:
就连理智最阴暗的角落
也照得灯火通明,
那里,此时正亮如白昼。
■穆契卡卜
酒香四溢。天边满是
一股烟味,正如思想的境界。
风车衬着一座渔村,
几条小船,数张凉晒着的渔网。
这风车慵倦的小渔村
像一座安静的港口。
但它充斥着郁积腐败的气味,
满是不安和忧愁。
时间一点点过去,如同石头,
轻身跳过浅滩,
并不沉没,而是一直漂浮,
带着一股烟味,正如思想。
这一切发生之前还有时间,
但它却沉浸在冷漠里,
直到沉入海底,沉入
风暴来临时的湍流激荡里。
转译自Mark Rudman 英译本。
■迷乱的舞会
迷乱的舞会,迷乱中打车回家。
双腿僵硬得几乎无法移动。
而你的两颊因怨怒而胀红,
当你把目光紧紧地粘在墙上。
你敌意的沉默却起了相反的效果:
它激发了我的渴望。
既然你的唇紧锁在沉默里,
为何不把房门也去锁上。
哦不,不,不要就这样锁上房门,
当一丝拒绝还挂在你的心上。
只要你还在,只要还有你一个人
生命就足以变得清澈。
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就会
在头顶上划一道横梁,
或者用我的目光锁定
你因忧伤而胀红的眼睛。
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
让道路的尽头都能看见
这上了锁的带有斑点的太阳,
还有这被囚禁的春天的霉气。
不要让我的灵魂因欺骗
而陷入迷团:要么杀了它,要么
它就会像雾一样,渗入
一堆白白的谷糠。
假如在一个闷热的下午,
橙黄的麦垛里跑出几只老鼠,
请告诉我,那是爱情
虚假的见证蒙蔽了我们。
转译自Mark Rudman 英译本。
■曾经想过
曾经想过把彼此的灵魂分开,
但穆契卡卜和扎克萨这两个名字
就像提琴的泣诉
震撼着忧伤的琴弦。
我爱那些名字就像我爱你,
就像你就是它们。
毫无希望地,我爱着你;
并且因思爱成病。
像暗护群星的夜晚,
像哮喘撕开的纱布,
当你袒露双肩,
连楼梯也在颤栗。
那是谁犹豫不决的耳语?
我的?不,肯定是你的。
它们自你的唇间飞出,
像烈酒迅速气化的液滴。
一种思想平静地展现。
它无可挑剔,宛如一声叹息。
它像海岬一样突入夜色,
被月光从三面点亮。
阿 九 转 译 自 Mark Rudman 英 译 本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