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卢山：中国外交天团的大使作家

最近，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微博上推荐了一部名为《蹦极》的小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差点把自个儿看哭了。”到底是一部怎样的小说，让赵叔如此动容？

《蹦极》是首部展现我国外交工作的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中国外交官钟良孤身一人前往大洋深处的热带小岛国吉多，以一己之力建起使馆，克服众多困难完成外交使命的艰辛历程。小说的作者卢山，原名杨优明，是一位资深外交官，曾出任中国驻赞比亚、驻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大使。

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卢山表示，在四十多年的外交生涯中，他亲历了中国国际地位和国际话语权的提升，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这段历史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呈现光鲜外表下真实而艰辛的外交工作和外交生活。

张垚仟 /文

施向辉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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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随着中国在国际舞台的崛起，人们越发关注国际形势与外交事业，“中国外交天团”也在网络上收获了一批粉丝。在荧幕所呈现的形象外，真实而日常的外交工作和外交人生活是怎样的？

读者如果想要更多地了解外交工作，能看到的大多是纪实类文字。卢山表示，在十几年前，就有外交行业的前辈提出，纪实文学无法全面地展现外交事业，只有小说能够突破这种局限。卢山也同意这一看法，“小说是文学的宝塔尖，纪实文学永远也达不到小说产生的影响力。想让更多人了解和理解外交、了解和理解外交官这个群体，就一定要有反映外交生活的小说。”写一部外交题材小说的念头种在了卢山的心中。

工作之便，卢山读过很多外交官的回忆文章，其中一篇写了一位外交官只身来到岛国，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建立了一个使馆。卢山在感动之余，以这个故事为原型，结合很多其他外交官的故事，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蹦极》这部小说。

《蹦极》

作者：卢山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蹦极》出版后，外交圈的同行们反响热烈，“无论是老一辈还是新生代的外交官都很兴奋，我们外交人终于有了这么一本文学作品，就像一个人憋了很多话，一直没有可以诉说的渠道，突然间有了一本书，把他们想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我感到很欣慰，自己完成了很多外交人的夙愿。在别人看来，这本小说的出版也许没那么重要，但在外交圈里头，《蹦极》的出现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外交题材终于在文学领域有了自己的位置。”卢山说。

更让卢山感到惊喜的是读者们的喜爱。《蹦极》在豆瓣网获得了9.4的读者高评分，卢山表示这出乎他的意料，“完全没有想到读者会这么喜欢这本书，我想读者一定是被小说的故事感动了，被主人公的精神感动了。”很多读者也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读后感，卢山看过之后同样非常感动，因为读者完全读懂了他写作《蹦极》的初衷：呈现外交官真正的生活，披露光鲜下隐藏的艰辛与坚强。

豆瓣一位网友在读后感中写道：在读《蹦极》之前，我对外交工作的认知真的浅显……但是这本书，让我在质朴的文字背后看到了太多的艰辛，太多常人无法做到甚至无法理解的人生抉择。如果你不能甘守清贫、寂寞、孤独，那么，外交官这行不适合你。钟良在父亲离世时不能回国，孩子高考时不能陪伴，妻子需要支持时缺席，唯独，守着初心，守着对国的承诺。几度落泪，希望更多的人能读到，能珍惜现在的和平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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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极》能够让赵叔感同身受，打动众多读者，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小说对外交工作细腻而又真实的展现，这得益于卢山多年的外交工作实践。

1981年，卢山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在大学期间，卢山有两年多被选派到国外学习马耳他语，一毕业就在驻外使馆工作。刚刚从事外交工作时，他做过大使秘书、大使翻译，也担任过礼宾官，迎送宾客、招待礼节、手写菜单、摆放餐具这些琐碎而细致的工作，都需要卢山费心安排。“所以如果你读《蹦极》的话，一些很细节的小事写得很生动，因为这些工作我们自己都做过。”

小说中，主人公钟良经历过飞机故障、被车撞晕、炸弹袭击等一系列危险，而在现实中，外交官们的遭遇同样惊心动魄。“各种各样的危险都经历过。比如说像飞机故障，几乎所有外交官都会遇到。热带地区有各种各样的传染病，在我当大使的两个地方，特多有登革热，赞比亚有霍乱。在一些国家和地区还面临着枪击或者炸弹袭击的危险。”

卢山回忆起自己在赞比亚当大使的时候，首都卢萨卡发生霍乱，几百人死亡。当时，中国军医组到期要回国，赞比亚军方坚持要举行欢送仪式，并邀请他去参加。赞方想显示虽然有霍乱，但工作生活还可以照常进行。欢送仪式上，赞比亚一方的主人是位将军。双方握完手，将军示意服务生端上水来，然后问：“大使阁下，您敢不敢喝？”卢山笑了笑，没有说话，直接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那种时候，你没有选择。即使最终我得了霍乱，那杯水也得喝下去。”

2017年，赞坦铁路四十周年纪念展开幕

赞比亚开国总统卡翁达（左一）与杨优明（左二）观看展览

面对看得见的危险，外交官们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孤注一掷，对他们而言，看不见的孤独有时候却是难以忍受的考验。小说中有一个细节非常感人：在物资匮乏的驻地，钟良终于在大使馆前竖起旗杆、挂上一面五星红旗，这种喜悦与激动，他却无人可以分享，只能语无伦次地倾诉给自己养的小狗黄毛。

在卢山看来，外交工作本质特点就是孤独。“作为一名外交官，即使你站在人群中，你也会感到孤独。外交工作的特殊性质，决定了很多事情你没办法与别人分享，更何况你要到国外去工作，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需要独立生活、独自思考、独当一面，独自承担工作的责任。”

背井离乡、危险重重，中国的外交官们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因为大多数外交官都非常自律，祖国有召唤，一定会挺身而出，献出自己的青春，牺牲个人的利益，报效祖国。”卢山说，“《蹦极》的封面上写了这样6个字‘忠诚、使命、奉献’，当外交官需要这样的精神：尽管你知道面前有风险、你就像站在万丈高台之上，但依然要为祖国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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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份，在安克雷奇举行的中美高层战略对话上，面对美方对中国内外政策无理攻击指责，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洁篪说，“美国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同中国说话，中国人不吃这一套。”这句话让很多中国人感到提气，卢山表示，外交官们听到这句话，也都觉得扬眉吐气，“外交是靠实力支撑的，国际话语权也是靠实力支撑的。没有经济实力的发展和支撑，你就没有发言权！”

从事外交工作四十多年，对于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话语权逐步提升和巨大变化，卢山有着切身的体会。

1978年，卢山第一次出国，经法国到马耳他进修，现代化的欧洲第一次呈现在面前，他感到自己“是从乡下来到了城市，区别太大了。”经过四十年的发展，在往来各个国家的过程中，他明显感受到中国与发达国家在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方面的差距在不断缩小。

与此同时，“我有很明显的感觉，我们的国际地位在上升，外交官的腰板也硬了起来，我们说出去的话有更多人愿意听。”卢山说，“无论是在特多还是在赞比亚，我在工作中与两国领导人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他们十分看重我们的地位，非常重视与中国的合作。因为随着中国的发展、崛起，他们从对华合作中得到了很多发展机会。”

亲历了中国外交事业“硬气”的过程，卢山感到幸运，也感到自豪。他告诉记者，前一段时间，他与几位同辈的大使一起聊天，回想起他们那一代人的外交工作，不由得感慨万千，“我们觉得很幸运，赶上了好时代。我们为外交奉献了青春，奉献了所有有效的工作生命，回想起来，感到十分值得。一方面自己得到了很多，感觉人生很充实；另外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努力，也为中国外交事业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他们共同经历的这段历史，也成为卢山继续书写外交故事的动力，“几十年后，我们都不在了，这段经历和历史或许会被淹没。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所经历的这些东西写出来，留给我们的读者，留给历史。”

对 话

每天都得写点东西

对自己有个交代

读品：《蹦极》是您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作的过程中遇到哪些困难？

卢山：写作中遇到的困难有几个方面。一个是我长期写公文，写公文的思维模式与小说写作的思维模式，从语言、内容到形式都存在很大的差异，这种转换是比较难的。处理好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难点。因为外交题材，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一定有生活基础、故事基础或者原型，没有这些很难写出来。同时需要很多虚构的东西。没有虚构，故事就不会完整。《蹦极》这部小说其实是真实与虚构相结合，它的故事主线是虚构的，串起这条主线的情节有真实也有虚构。外交题材也一定要处理好“能说”和“不能说”的界限，这也是一个难点。

读品：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

卢山：现在手头有一本在小说修改，有一本小说在创作。我本身还有一些外交方面的工作，再加上《蹦极》出版后有各种各样的后续要做，手上的工作有点“打架”，影响了进度。大概四十年前，有一次，我参加人民大会堂的一个外交活动，有幸坐在一位大作家的身边给他做翻译。然后他就跟我聊天，他说你年轻真好，你每天都要坚持写点东西。这是他作为一个大作家写作的心得，我记住了他的话，所以每天都得写点东西，对自己有个交代。

读品：您说自己一直都有一个文学梦，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如何保持阅读的习惯？平时喜欢阅读哪种类型的书籍？有没有比较喜欢的作家？

卢山：我一直喜欢文学。因为是学外语出身，外语学习常常就是读文学作品的过程。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出国随身都会带几本散文，朱自清的、季羡林的，现当代的其他散文大家的作品也经常读。小说喜欢读鲁迅的《阿Q正传》和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英美文学作家中最喜欢海明威，喜欢他的国际视野，在欧洲读他的《丧钟为谁而鸣》《永别了，武器》，在加勒比读《老人与海》，在非洲读《非洲的青山》。

读品：在外交生涯中，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卢山：在特多工作的时候，有一位台胞，我刚开始跟他见面，他称呼我“杨先生”，一般大家都会称呼我“杨大使”，他称呼我为“杨先生”，我刚开始没注意。我爱人说，他怎么叫你“杨先生”而不是“杨大使”，我觉得是可能称呼习惯的不同，并没在意。

后来有一对开餐馆的华人夫妇，被当地人抢劫杀害了。我们很气愤，我以我的名义在报纸上刊登了谴责的文章，呼吁政府采取措施保护中国公民和华侨华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在这对华人夫妇的告别仪式上，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台胞，这次，他就改口称呼我“杨大使”。我才意识到，这种称谓的转变并不简单，是需要过程的。我想我是以我的行动打动了他。这件小事我印象很深刻，一直记到现在。

读品：最近阿富汗国内局势混乱，如果此时，您正好是中国驻阿富汗的大使，您会第一时间采取哪些措施来应对这种紧急状况？

卢山：首先是要确保我们人员的安全，包括使馆工作人员的安全，包括在阿富汗的所有中国同胞的人身安全，这是第一位必须要做的。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开展其他对外的工作。

本期人物

卢山    原名杨优明，前驻外大使。曾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和英国剑桥大学，获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学位。从事外交工作40余年，常驻过欧洲、北美、加勒比和非洲诸国，两度出任大使。热爱写作，相继创作散文作品数十篇，散见于《人民日报》“大地副刊”、《文汇报》“笔会”栏目和文学杂志。目前致力于外交领域小说创作。

编辑：张垚仟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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