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桨声灯影里的“南京叙事”

姜斯佳 王凡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2022-12-25

南京,从古至今都是文人墨客所钟情的城市,南京人可以随口念出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说出朱自清“逛南京就像逛古董铺子”的文章,自豪于《桃花扇》《儒林外史》《红楼梦》这些传世名著与南京密不可分;让南京人骄傲的还有,重量级作家叶兆言、苏童、毕飞宇……他们都生活在南京,都在写南京。


透过作家笔下的南京,我们读南京城和南京人,然后更热爱这座城和这里的人。


姜斯佳 王凡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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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走到哪里,似乎都走在历史浓密的树阴下。


这座古都经历了一次次的朝代更迭、战火重创,又经历了一次次的顽强复兴。与人聊南京城的历史,有无数的谈资,可以说到号称“金陵始祖”的南京猿人头骨,可以说到吴越争霸,说到秦始皇南巡,说到六朝金粉,说到南唐后主,说到大明王朝,说到太平天国……对于一个文化人来说,南京这个城市,是一扇回首历史的窗户。


在“世界文学之都”当然也要聊文学。李白、刘禹锡、辛弃疾、文天祥……千百年来,在南京书写的大发怀古幽思的诗词曲赋不胜枚举。刘禹锡写的《金陵五题》,实际上是五处金陵名胜的导览词,除了广为人知的《石头城》和《乌衣巷》,还有《台城》《生公讲堂》和《江令宅》三篇。这五首诗写到的五个地方,分别代表南京名胜古迹中的五种类型:城池、坊巷、宫殿、寺院、宅第,每一处名胜都有其兴废沿革的故事。


《儒林外史》
  吴敬梓 著  

中国文联出版社


《儒林外史》《红楼梦》《桃花扇》这样浸染了南京历史气息的小说、戏曲也是佳篇永传。《桃花扇》写的是明代末年发生在南京的故事,媚香楼、秦淮河、栖霞山都是李香君足迹所至之处。


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朱自清写道:“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像使然了。”在俞平伯笔下,秦淮河的盛年与迟暮又融入了哲学的思辨。


说起写南京的当代作家,最先想起的一定是叶兆言,他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一直游荡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与现实之间,无论是《夜泊秦淮》,还是《一九三七年的爱情》,他似乎对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南京往事情有独钟。在《南京人》里,他写秦淮河和金川河氤氲的水汽、荒凉的江边沙滩、刻着文字的城墙砖,写鲁迅走过的路和说不尽的玄武湖。在《南京传》里,他透过南京这扇窗户把中国历史说了一遍。


《南京传》
叶兆言 著

译林出版社


那些被历史洪流裹挟而不得不离开南京的作家,对南京的“怀旧”情绪要更浓烈和纯粹些。白先勇的《台北人》中,南京是“过去”的象征,不仅有众多的古迹和繁华,还有公馆里优裕而富贵的生活。《游园惊梦》一篇不断在现在与过去、台北与南京之间穿梭,借一支昆曲,仿佛让人回到了当年南京的梅园新村,回到了夫子庙得月台,“台北人”对南京的记忆也化成了抹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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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的南京,作家成群结队。叶兆言曾经调侃说,外地的组稿编辑,动辄到南京来狩猎,林子里鸟多了,胡乱放几枪,好歹能捞到几只猎物。而且叶兆言说“今日的南京文坛,客居南京的作家气势远盛于在南京出生的土产作家”,究其原因,“南京没有太强的竞争性,混好了,没太多人羡慕,傲气也是白白地傲气;混得不好,别人也懒得讥笑,痛不欲生也好满不在乎也罢,那是你自己的事。”


对家乡兴化的毕飞宇来说,南京曾是他的白日梦。1984年国庆前一天来到南京,那些梦幻般的影像至今还在他脑海里过电影:从车站下来沿着南北中轴线步行,一路上都是法桐,地上都是晃动的阳光,身边走过有轨电车。从新街口坐公交车往西走,那一带道路不平坦,要爬坡再下坡。“到了东郊,秋天的南京,简直惊为天人。当时就想,能生活在南京,该多好。没想到梦想成真了。”毕飞宇自陈只想做“有意思”的事情,而他人生最大的意思就是“在南京”。


南京是现代都市却不是商业都市,这是毕飞宇喜欢南京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这意味着一件事,你必须经历很长时间的贫穷。一个人的贫穷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带着妻儿老小一起贫穷就有些麻烦。我的幸运来自南京,它没有那么浓郁的商业气息,金钱对每一个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对我来说,这是必须的,是前提。”


苏州人苏童早年写过一篇《错把异乡当故乡》,在他看来,选择南京作为居留地是某种人共同的居住理想,这种人所要的城市不大不小,不要繁华喧闹也不要沉闷闭塞,不要住在父母的怀抱里但也不要离他们太远,这种人无须拥有自己的花园却希望他居住的城市风景如画,这种人希望自己智商超群精明强干却希望别人纯朴憨厚关心他人。“我大概就是这种人,所以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自愿成为一个南京人,至今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南京人,越做越有滋味。”


在苏童笔下,现代的南京杂糅了新与旧,总是不急不缓地迎来自己的每一个清晨:“六朝古都的睡眠不会太长,南京醒来了,在从前帝王们的车马经过的地方,南京人的自行车匆匆而过……”


《红楼梦》
曹雪芹 高鹗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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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南京人”从来就是个宽泛的概念。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很少去思索自己究竟是不是南京人。调查表明,很多人被问到自己是不是南京人时,在一怔以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祖籍,于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告诉你自己不是南京人。


叶兆言认为,与上海人相比,南京人没什么优越感。“南京人有时候也想天真地做一做抖抖自己威风的事,譬如针对‘京派’‘海派’,提出一个‘宁派’的概念来,但这种说法更多的像是自说自话,不仅别的地方人不会这么认同,就是南京人自己也不会认同。南京人散漫惯了,结不了帮也成不了派,思想一向不统一。南京人是很难概括的,因为南京人的秉性向来让人捉摸不透。”


当初征选南京市市花时,一位名人打岔说南京的代表不是什么花,而应该是大萝卜。用大萝卜来形容南京人,真是再合适不过。尽管如今说不清楚这个典故到底源起何处。南京人永远也谈不上精明,跟他们相关的形容词,一般是“淳朴”“热情”“保守”和“实心眼”。在叶兆言看来,南京大萝卜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六朝人物精神在民间的残留,也就是所谓“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自由散漫,做事不紧不慢,这点悠闲,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南京人的“大萝卜”气质里,很重要的一点是“不着急”。苏童说:“着急不是南京人的性格,虽然南京人说话听上去显得很着急。这几年人人都想发财,南京人也想得慌,但是他们因为不着急,许多事就比别的地方慢半拍。当南京人去深圳、海口淘金时,那里已经人满为患,他们就回来了。当南京人发现别人生产假货劣货大发其财时,他们伤心地意识到作为一个南京人是发不了这种大财的,他们于是就想发小财。他们想还是回家做盐水鸭,反正南京人吃盐水鸭吃不够,即使卖不掉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吃不够。”


对“大萝卜”气质,作家葛亮也深以为然:“南京大妈特别能体现大萝卜气质,她们带有一种既民间又张扬的特质。我对南京大妈印象最深的是,一年冬天,紫霞湖已经结冰了。新闻说一位大妈穿着红色泳衣在湖畔倒立,可能是一种瑜伽姿势。你知道南京三面环山,缺乏海洋性气候影响,冬天是非常冷的。这会让人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但在南京会有这样的事情。”


《朱雀》
葛亮 著

译林出版社


葛亮出生于南京,后来到了香港生活,他的长篇小说《朱雀》就以南京为书写对象,让读者们看到了南京叙事中的新气象。在葛亮眼中,南京人的特点是无可无不可,荤素皆宜。“为什么说南京人无可无不可,历史本身非常庄严,但因为在南京,它被民间传说一点点稀释得十分日常。比如胭脂井、莫愁湖这些历史遗址,等等。”


作为一名南京作家,韩东认为这座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不南不北,不土不洋,不那么极端,各方面都比较中庸,这就是宽容的基础。南京的心胸是比较开阔的,不那么自我,不自大,也不自卑,“就那么回事儿”。


南京人有句口头禅:“多大事啊?”写了《金陵市井图鉴》的南京作家谷以成说,这句话里有南京人石破天惊的担当。遇到困难,南京人会坦然面对,淡然而过,再苦再累再憋屈,一盘花生米、二两小酒,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上又满血复活,该干什么干什么,云淡风轻。不去想虚无缥缈的久远,而是紧紧握住现在。


《金陵市井图鉴》
谷以成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作家笔下的南京



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这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你上鸡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幽的古味。你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看面前苍然蜿蜒着的台城。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像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朱自清《南京》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


  ——吴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



午后小憩过后,在南京的街巷里,一些奇怪的烤炉开始在街角生火冒烟。无数的小店主与鸭子展开了遍布全城的战役,他们用铁钩子把一只只光鸭放进炉火之中,到了下午,几乎每条街巷都能闻见烤鸭的香味,黄昏时分,当骑车下班的家庭主妇们在回家途中顺便准备一家的晚餐,那些油光光的烤鸭和先期制好的盐水鸭以及鸭肫鸭头鸭脚之类的,一个庞大的鸭家族已经在各家熟食店的橱窗里恭候她们的挑选了。不知道南京人一年要吃掉多少鸭子,还有鹅。


我记得八四年初到南京,在一所学院工作,我的宿舍后面是河西通往城西干道的一条辅路,每天清晨都能听见鸭群进南京的喧闹声,年复一年的,那么多鸭子顶着霞光来到南京,为一个城市永恒的菜单奉献自己,这也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传奇。是鸭的传奇,也是南京人的传奇。


  ——苏童《在明孝陵撞见南京的灵魂》







编辑:张垚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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