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翻什么时候可以不是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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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草经学堂微信公众号
南桥
2021-04-01 12:07 来源:澎湃新闻
原载于澎湃网
乌拉圭作家马里奥·贝内德蒂的长篇小说《休战》译成中文后,在豆瓣上引起了一场混战。有位在校的豆瓣用户对《休战》打了两星并发布评论称:“机翻痕迹严重,糟蹋了作者的作品,还是老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此书译者为韩烨。韩烨对“机翻”的说法非常反感,并给出反驳。这种译者读者的互动,最终离开豆瓣,闹到了评论者的学校。屈于压力,评论者书面道歉。旁边人的打抱不平,举报到了学校,造成了译者和“学阀”(也不过是打抱不平的学者)坑害评论者的印象。评论者道歉,其他豆友得知,正义感爆棚,开展了“一星运动。”这个过程中,游戏边界不断被打破,《休战》变成论战,形成恶性循环,最后都是输家。
作者: [乌拉圭] 马里奥·贝内德蒂 译者: 韩烨 作家出版社
翻译界不甘寂寞。一般来说,每半年就会出一次幺蛾子。过去的一星运动还包括:冯唐翻译《飞鸟集》,把飞鸟翻得骚气冲天。李继宏因天才翻译标签,也被一星过。
作为翻译,我和韩烨一样,反感评论者看到一两处不顺眼的地方,就将其一概否定的做法。电影评论界大佬罗杰·伊伯特(Roger Ebert)晚年在总结自己影评生涯时候曾说过,他不会用排斥性评论(dismissive review), 轻易将一部电影一棍子打死。没有人生下来要制作一部劣作。制片、导演、演员、剧务,都是付出了很大心血。
教育界说评价有两种:终结性评价给出论断,形成性评价给出改进建议,或是需要改进的具体理由。硬伤可以指出来,像归化和异化这些问题,常出自风格取舍,众口难调,认为是错误,本身就是乱贴标签,或是评论者虚张声势,走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上位老路。
我倒是希望翻译界评论多些形成性评价。若在圈内,体现水平的,是你给出比别人更好的方案,而不是在一部人们付出了极大心血的著作后,给出一个取样不足的非议。
也有读者说,他作为消费者,不需要知道制冷原理,而一样可以使用冰箱。这有一些道理,不过文学作品的判断,可能要比对冰箱是否制冷主观得多。而豆瓣也是社区,社区的观点,有瀑布效应 —— 开始发声者会影响后来人,致使评论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不明就里,有时候跟着起哄,对作者、译者、出版者确不公平。
作为书评人,我一般也不会给出伊伯特所说的那种dismissive review, 这是一种职业操守问题。说不出门道,给不出更好方案的排斥性评论,往往是评论者自身水平不足的表现。换言之,你这dismissive review, 不是摆事实讲道理将人“怼死”,而是蛮横无理地将人“敌死”。翻译批评中也有不少无良批评,比如逮住一处不合自己习惯的风格问题,将人往死里整。一般来说,判断这评论的质量,要看对方有无更好的方案,说得人心服口服。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说。此次论争中暴露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对机器翻译的态度。为什么译者会对“机翻”反感?为什么逐字逐句人肉翻译才是人间正道?据说我们已经进入了人工智能为内核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在此革命浪潮中,人和机器如何相互促进?机器会代替人吗?
我的正式工作(翻译界称之为“白天工作”)是在高校做课程设计,包括在教学中整合技术。过去,很多老师担心,使用了语法检查的Grammarly、 查重的Turnitin、监考的Lockdown Monitor,自己是否分分钟被机器取代?这个担心一直都有,但是越来越小。使用娴熟的老师发现,这些软件,只是取代了毫无附加价值的枯燥劳动,而把自己的生产力解放了出来,能给学生更为有效的互动。例如,用机考的方式组织测评,机器会自动判卷,老师可以把时间拿出来给出好的反馈,这对于教学双方都是双赢。如果老师坚持一份卷子一份卷子改,改的都是ABCD中选的正确答案。明明电脑一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事,非要让老师亲力亲为半天时间,我认为是对老师才干的犯罪。非要凡事亲力亲为,先把家里的洗衣机微波炉都给扔了。
翻译是很苦很累的劳动,机器可辅助的地方真是很多。首先,建立强大的数据库,不是人脑的特长,是机器的特长,这方面可以交给机器去做。机器干完了自己要干的事,人类会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我自己做翻译的时候就曾使用“谷歌翻译工具包”平台,大大提高了效率。
这种自动翻译平台对于翻译的好处,未必都来自文学层面。使用该平台翻译的时候,英文在左中文在右,在同一个屏幕下,一句话一句话地对应,可减少翻译漏译的问题,也解决了翻译中其他跳出窗口对注意力的干扰。另外,机器翻译的提示,即便最终不被选用,也会启发、刺激人脑,让其搜寻更为妥帖的说法。我们也可以使用数据库,让专有名词的翻译(如人名地名)更为准确和统一,这些都不是人所擅长的,而是技术更擅长做的事。可惜的是,谷歌并没有在该平台上做进一步的改进,多少年下来,其功能并无长进,后来谷歌索性自废武功,将Google Translator Toolkit 这个功能下架。
不过谷歌翻译(Google Translate) 等其他机器翻译依然存在,也被人积极使用。我认为翻译的思维范式也该更新换代了。以“机翻”为羞辱,代表的是一种思维范式:说得好听点,这是手工艺人的工匠思维,说得不好听点,这是文字民工的搬砖思维。
当然,翻译本来就是这种苦活累活,说来都是泪。如果思维范式转换一下,会不会让翻译柳暗花明?将自己翻译的过程,变成“机器辅助翻译”,对翻译界来说是一件好事。我有一个美国朋友,常年做欧洲多个语种的翻译。多少年来,他发现谷歌翻译的功能越来越强大,翻译得越来越准确了。他发现自己的工作不知不觉地改变,他服务的客户,多让他做“翻译后编辑”了。
在这个人工智能日新月异的时代,作为翻译,如果我们自己不进步,不善于使用机器辅助,最终被机器翻译超越,不是不可能的事。别弄到最后,人工智能助理们上豆瓣发帖:此书人工翻译痕迹严重,糟蹋了作者的作品。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刘威
原文链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996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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