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西尔泰什：这是我们所在之地 | 连晗生导读
在翻译匈牙利籍英国诗人乔治·西尔泰什的过程中，《运送孩子》格外受到我的关注，它也是这位诗人的组诗《鸟儿们》（正是这组诗让我开始对这位诗人刮目相看）其中的一首。这首诗之所以让我欲罢不能，在于它特别的题材，独特的视角，克制的语调和情境交融的画面，以及特有的翻译体验。在我的翻译过程中，不时浮现伏卧于以及其他电视影像或网页画面，而我未满周岁的小女儿在家中到处（以及在我脚边）爬来爬去的动态也似乎在呼应着诗歌的开头。就这样，几种画面的交错和叠合让我产生一种深深的沉痛感。
《运送孩子》属于这位风格多样化的诗人作品中的“沉重之诗”。诗题Kindertransport为德语，意为“运送孩子”（之前我曾把它误译为“较仁慈的运送”），指的是指二战前夕和期间一个有组织的救援行动，把犹太儿童从德国和奥地利等地输送到英国等地。这首诗并不晦涩，强烈的画面感令人如临其境，一些细节因吸收作者真切的生命经历（他8岁，也即1956年跟随父母流亡英国）而显得犹为生动（“作为孩子，当他们凝静你移动着，离奇有趣，/能适应，好奇，携带你小小的//责任的负载。”）而它所隐含家国之痛（“外人的帝国崛起/宛如众塔，成千上万的人散落在路上。”）赋予了本诗一种史诗品格，结尾中的“一绺绺的头发”则暗示他们的父母、亲人和同胞在集中营中的悲惨命运（这也是作者母亲的遭遇，只不过她幸存下来）。
——连晗生，诗人、译者
西尔泰什诗三首译读
[英]乔治·西尔泰什
连晗生 译
孩子
作为孩子，你缓慢移动于广袤的
厨房地板，几乎无边的院子，
当爬行于两者，分钟向相反的方向
你在椅子的扶手和柜子
之间猛冲，以奇怪的艰难的方式
敲门，而你焦虑的母亲安慰和责骂，
以同等的份量。但你的很小
正如你在车里，发现一座山
叠入另一座，或一个大孩子爬上
藏有渴望物的高墙，难以想象的
领地，在父母授意之外的
其他地方。世界延展但永不会
屈尊给予整体的自己，你很快意识到，它
也没感到有任何义务解释
它的动机。但如果，就在你的眼前，
事情变化，快速翻转，消失或爆炸又怎样？
它间或发生。外人的帝国崛起
宛如众塔，成千上万的人散落在路上。
作为孩子，当他们凝静你移动着，离奇有趣，
能适应，好奇，携带你小小的
责任的负载。女孩和男孩。微弱的
性别线暂时地洗掉，在离别的匆忙中，
没有一句抱怨之言，在
飘送你前行的巨风中。为什么要浪费
时间在差异上，当恐惧强大的凝聚力
把时钟抓在一起，被转移者
在？从现在起
我们生活，敏锐的感官们说
依凭耳朵和眼睛而工作，留下的人们
哀怨的哭泣说。我们没有防御工事、
没有选择。这是我们去的地方。这是我们
所在之地。我们在这里，攀过篱笆，
进入他人为我们准备的、指定的空间，
我们是孩子，我们是浪漫者，落
在爱的花园，有着一绺绺的头发。
与《运送孩子》及西尔泰什其他类似的诗（如组诗《佩尼希胶卷》）相比，《沐浴与歌唱》属于“轻盈之诗”，其干净清新的质地也不同于他那些复杂环绕的诗。在这里，作者把生命/生活的痛苦和苦难化为赞歌，无论是“房子”、“草”和“树木”这些实物，还是“口译员”和“评论家们”这些“虚构之物”，对它们的描写均在于聆听的专注。而在这种聚精会神的对寡妇歌唱的赞颂中，以及从“八十八岁的寡妇”到“八十八年的太阳”这种明朗又富于效果的词语衍变中，蕴含着作者对生命的理解和深沉的爱。
沐浴与歌唱
她唱歌，当她正在沐浴。
八十八岁的寡妇。房子叹息
又在背景中得体地徘徊
移开它的眼睛
只听这个人的声音。
太阳正游荡在花园周围。
这是她所有八十八年的太阳。
它没有特别的斧头要磨。
草都是耳朵，
没有嘴。树木不介意
这音乐。它们轻轻摇头
以留住时间。声音将扫净
它们身边的空气。她的口译员们
围着她旋转。她看不见的
评论家们站在旁边，笔记本已准备好。
或许是执教艺术及创造性写作的经历，对艺术和文学作品的凝神冥思催生了西尔泰什相当多的以此为蓝本创作的诗。组诗《醉舟》即属此类，这组诗以写过《醉舟》的兰波和魏尔伦的事迹为蓝本（西尔泰什对兰波的兴趣还体现在另一组以后者为潜在交流对象的《城市快照》（City Snapshots）上）。《在桌角》属于这组诗中的一首，这首诗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结构、内容和白描的简洁很容易让人想到卡瓦菲斯。在这里，西尔泰什凝视着这两位世界诗歌史的重要人物，画面的双关描写影射着他们的同性恋关系，同时，对一刻的凝视旨在历史与时间全貌的贯通，在诗的第一段最后几行，卡瓦菲斯式的视野放大交融着性暗示（“诗人们知道这不完全是一件私事/而是公共的一刻，被发射进后世。”）深化了全诗。而在最后一段，排比式的问话，质询并沉思着自兰波之后火一般的时代，以及对（如叶芝所言及的）“可怕之美”的揭示。
在桌角
你甚至不必看那幅画。你看到
他们在那儿，年轻的兰波，黑发下闪亮的脸，
老一点儿的魏尔伦狭促，紧紧抓住[1]他面前的
酒杯。这是午夜之前
瞬息历史中的一秒。我们知道，这在哪里发生，
我们一开始就已知道。在那儿，光线中，
就这样一行庄重人物决然地经过
在一对眼睛之前，不在他们的知识的控制中。
诗人们知道这不完全是一件私事
而是公共的一刻，被发射进后世。
如何从一个已着火的过去回归？如何从一条
不会转向的路线转向？如何揭开可怕的
美以供剖析？某物走在我们之中。
我们看不到火的跳跃但知道它将如何燃起。
[1]原文在这里用到”ablaze”、 “cramped、“tightly gripping”等词，均有双关之意。ablaze意指“发光”，还有“着火，燃烧”之意，cramped意指“狭窄的、狭促的、难懂的”等，它的原形cramp的意思是“夹紧、使痉挛”等。而tightlygripping中“”还有“夹住”等意，令人想到性行为。
乔治·西尔泰什
乔治·西尔泰什
乔治·西尔泰什（1948-），英国诗人，1948年出生在布达佩斯，是一位杰出诗人、画家、翻译家。1956年与父母和弟弟作为难民来到英国。从匈牙利到英国，生长地域的改变给他带来写作的契机。1980年，他的第一部诗集《倾斜的门》获费伯纪念奖；1982年被选为英国皇家文学院院士，1991年获匈牙利共和国金星奖章，2005年因《卷轴》获艾略特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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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吴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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