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芯新作||恰似故人来（组诗）
林长芯，生于1991年8月，江西万安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草堂》《诗潮》《星火》《青春》等刊。入选《新世纪诗典》等选本。偶有获奖。
林长芯
诗十二首
恰似故人来
我想说的是
那棵老死在水岸边的苦柚
夏天，我和哥哥们
爬上柚子树往河里跳
我们戏水，玩谁憋气最久的游戏
我们像一条鱼，很快游过了童年
但我们依然害怕那背部碧绿的树蛙
依然馋树上的苦柚
这么多年过去——
我总记得，水岸边有一棵苦柚
有时也想起种树的阿婆
可以确定的是，那棵树亡故之后
我家门口长出一棵柚树
（来源于我无意间撒下的柚子籽）
它很快长到三层楼高
——某个春夜，蛙鸣如鼓
我从睡梦中醒来，竟闻到
一阵阵柚子花香。我坐起来
出神许久。夜雨缠绵，香气弥漫——
仿佛故人，正向我们缓缓走来……
紫叶李
我们走路。
——它的脉管里春水奔突。
阳光走笔柔和。
我们被往事吹拂，被风推着走。
——它不禁颤抖。
把所有昨日和明天，都握在风中。
当你开口说话。
——哦，谁的虎啸之唇，寂静如斯。
我们老去。——它撒落所有霜雪。
我们就要回来了。
——土壤，你身旁的小路，
哦，青草缓缓地降生。哦，醒觉……
高 处
从高处来看——
楼群矮了下去，小树墩一般
泥水匠在楼道工作
妇人在楼顶浇花、摘葱
一定还有人，在屋子里醒着、爱着
这和看一株泡桐
看楼群的夹缝中的一株泡桐
并没有什么分别。它落它的花
或者握手一只蜜蜂
午后，我清楚地看到
一株长在楼缝间的树
一些处在夹缝间的楼群
——人间万物，自持而完整。
雨 水
雨下个不停，将一切
和盘托出。又似乎什么话也没说
它在庭院漫然走动
小心翼翼，将你的眉头皱起
你或许想起朝日将现的时候
或许困于斗室
以拙劣的隐喻，将它一再伤害
需承认：它依然是针——柔软的一种
是初生之喜悦汇入寂静的大河
当你神奇的双目将它辨认
——雨水仿佛寒钟，而人间遍醒诸佛
村夜帖
只有三两粒星子反复擦拭夜空
流水的马蹄声经久不绝
群山的轮廓，模糊而森然
你赤着脚走过田野
紫云英多么细软。水的凉意
让人愈加无措——
回忆来了，这样近，我看到它
比植物更为清晰的脉络……
我将重回家中
看火盆通红、闪烁、生锈的柴刀
我依然有着最简单的幸福
二月。万物逐渐繁盛起来
把我涵没①
①：引自里尔克诗句
赶 路
夜幕围拢公路。汽车总是先于我们
到达远方。风在动，每一片落叶
都似乎有悲伤的理由
旷野上空，坐着一枚弯月
柿子挂在秋天。鸟飞鸟的……
虫鸣从灌木丛中醒来
仿佛有人按捺不住，在喊我
漳州行旅图
明天就去南靖了，那里
没有沙滩，没有咸涩的海风
宽阔的红薯地
后天，我们将去往下一站
那座古老的土楼
无法留下一个我
亲爱的，请别沮丧地
环顾四周，惊扰正在开花的马鞍藤
和酣睡的螃蟹
大海会慢慢地上岸――
清风拂过山岗
唯一枚落日，仿佛人间的旧词
一些细节令人哀伤
我们旋动钥匙
其实钥匙也在打开我们
尽管打开的世界鲜有变幻
但其实和此前不太一样
一些微妙的差别，让人无言
譬如，早樱在枝梢的喜悦
与树下小径的寂寥，构不成比例
譬如你们亲吻，隔着窗玻璃
譬如，一辆车匆匆忙忙
跑向殡仪馆。它碾过小水洼
留下两行车轮印
分明像两个人
在追赶，呼喊……
岁末登通天岩
我们进去。唯一的绕湖小路
沉寂，空荒。路标搭耸着眼睛
地表上落叶堆积
草木的香气，如同一场旧梦
你曾筑起草庐，将深山视作故园
人世的啾啾之声
或者像我脚踝上的陈年伤疤
肩扛栲树的孩子，已经长大
桃金娘的果实凝固在腊月
我在枝杈摇晃时抬头，一封信
继续哗哗地书写着。窸窣之声
在灌木丛中响起
如果就此停住，屏息以待
你会看见，鸟雀们
在枯叶中跳动，交谈
掀起的金色浪花
有着旁若无人的历史的迷静
悬崖歌
冬夜读完了《唯有孤独恒常如新》
偶有车辆驶过
花园多么安静
有人踩着枯叶向前挪步
山茶花小巧的瓶身
开始喷溅红色的泡沫
你关了灯。眼神仿佛触到什么
忽然闭紧。这里并没有空处
一些琐事松开你的胳膊……
想引人注目，就把黑夜涂
在身上。光线注视着你
人人都在对方那里行走——
茶几上的牛奶瓶打翻了
哗啦啦流到地上。
你的眼前，正在显现
一道悬崖，一道显豁的伤口
旧 物
午后雨水滴答。父亲坐在檐下
柴刀、竹片、砂纸，短暂交锋
我知道，竹筷是晚餐的一部分
新的竹篱笆围起的旧菜园里
母亲一个下午都在躬身干活
小鸡们来回晃悠，伺机溜进去
牛棚倒塌，老水牛渴死山林
想起故我今我，我深深抱憾
蓑衣、斗笠还醒在雨中
哦。我还拥有一双旧鞋
天黑了，我就走回煤油灯下
那个小名叫秋生的孩子
秋天入学。到了春天
他已能将桃花一样的句子，填入田字格
将中药渣倒在路中间
他结结巴巴和你说了很多
却没有一个字和人间有关
小径归牧图
城郊的低地上隆起一座农贸市场
一座土山搬运在眼前。几坵水田
静静地抽绿
山岗上一片枯黄，白茅瑟瑟絮语
身后的松林落满星子
——我挥动着手中的竹杪
已经长大的牧童，似乎无笛可吹
村子小如豆粒，虫眼清晰……
吃草的老水牛淡淡的愁绪
笼罩着一条荒径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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