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吴玉垒

       吴玉垒，曾用笔名偶尔、恪一客等，1966年生于山东新泰。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诗探索》《百家评论》等国内外文学刊物发表诗歌、评论数百首（篇）。数十首诗歌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新诗年鉴》《中国当代诗歌选本》《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等多部年度和综合性权威选本，著有诗集《与黑夜同享烛光》《在另一个方向上》及诗文合集《松青六人行》（与人合著）。

吴玉垒的诗

◎黑得吓人的乌鸦

必定有一种仰望

让天空脱下炫惑

必定有一种静默

让灵魂回到枝头

自从我认识了那只乌鸦

我就坚信——

必定有一种黑

能把阴影漂白

必定有一种鸣叫

让世界屏息一瞬

一瞬就够了。那时我已经长大

我知道在每一座人类的公园里

总会有一只乌鸦，因为黑

得吓人，而不被我们发觉

◎为什么总是远方

也许明天，我内心不再藏有恐惧

我将知道哪里才是最终的抵达之地。从前

是山的那边，我记得低矮的瀑书山

在我童年的梦幻里翻云覆雨。后来是一座

更高的山，人们叫它新甫山叫它徂徕山

叫它泰山、华山、六盘山、昆仑山……

今年五月，当鄂尔多斯的广袤在我脚下打开

我瞥见一只花斑背的蜥蜴，帝王般地

伫立在一座坟墓大小的沙丘上，我问他

也是在问我自己，远方多远？

多远的远方，才是你的抵达之地……

在五楼阳台，我看到落日的每一次告别

都像是对远方的一次挽留，许多年来

这难道就是我总也啜不尽的那杯酒？！

有时，它是我接近大地的方式

有时，它是我放逐灵魂的理由……

◎枉 然

我能想象的万里之外是一匹骆驼

带领沙漠走进夕阳不再回来

我能感觉的千里之外是一个包裹

带着热乎乎的体温刚刚被打开

我能记住的百里之外是一片高楼

齐刷刷翘望着两只鸽子在盘旋

我能听到的十里之外是一个回家的人

与一个出门的人擦肩而过时风的痉挛

我能看到的一里之外是一盏灯

被雨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细线

我能抓住的眼前是一阵痛

在慢慢扩散。多少年了

每一次我都以为我抓住了它

而结果却总是枉然……

◎曾经的山坡

时光再一次抹去你的眺望

在曾经的山坡，野菊花正在泛黄

谁都知道，她老了

不再是那个爱耍小性子的野丫头

但我所爱的，却依然生机勃勃

漫山遍野，只可惜

我太像一个被弃之人世的人了

当满眼的迷离，驱动一缕微风

我所有的念想，都被一片落叶

扫入了沧桑

太阳迟到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躲躲藏藏，藏藏躲躲

始终走在无辜的路上

多么像，我小时候逃学那样……

◎明天是一杯待干的酒

你说明天是一杯待干的酒

就在今夜，他把这杯酒也干了

不邀明月，不问鱼之乐

苍茫天地，摘下了青铜的面具

空了的酒杯，果然是一首牛逼的诗

渤海和地中海不过是它漏掉的两滴

谁的醉谁的醒，谁的大豆、高粱

谁的手，搀起了这用来挥霍的道路

回去吧，回去吧，早起的父亲母亲

趁天还未亮，完成你们未完成的爱

收拾好假睫毛、黑眼圈

墙上的钟和门前的雪

那些长眠山中的树木，转眼

以钢筋混凝土的形式复活

没有什么可原谅的，除了寓言中的狼

没有什么可忏悔的，除了童话中的王

没有什么，不是从昨日的胯下来的

三百六十五杯酒，足以陪伴一群孤单老去的鬼了

今夜之后，谁不必

再在光阴中虚度人世？！

◎沿着向前的道路

沿着向前的道路，春天在后退

不怀好意的春天，在道路两边

排成看热闹的队伍，一边昂头吹着唢呐

一边大踏步地后退

他吞下了苦果、酸果和无花果

也不能止住春天洪水似的退

成夏天，成秋天，成冬天

他明白只是不敢相信那些举着旗帜

冲在前面的，那些挥舞着花朵

跟在后面的，都希求一把火的拯救

一把火，正在黑白不分的路上

偶尔的柳树依依不舍，告诉你吧

那是他懵懂的初恋。沿着向前的道路

他曾说，要有光其实是一片云

他忍住了一步比一步的孤单，却

忍不住眼睛里的沙，那个拎着一把火的人

在前方，早已等得不耐烦……

◎流 逝

我把春天读作流逝

冰雪挣脱缰绳，河流掀起盖头

羞答答的乡村向城市靠拢

小草举着拳头在前面冲锋

巨大的橱窗里，混血美女们

忙着更换季节的表情

我把流逝读作远方

那时我老了，老成一把琴

挂在回忆的墙上，老成一扇门

虚掩着生活的松动和阵痛

老成一幅画，大雪覆盖头顶

彩霞挂满胸膛，风吹草低

弥漫着不被人察觉的笑容

我把远方读作爱人

起初的一阵心悸，一片绿叶摇晃

高墙外的马蹄儿哒哒作响

后来的一湖秋水，一树空巢

一扇小小的窗口，在夜深人静时

悄悄打开，一如既往地

保持着原初的荒凉和神秘

我把爱人读作月光

一地的月光，稀释着我的倒影

幸福的尘埃，辗转与陶醉

在暗暗的流逝中，我用若干年前

或若干年后的独坐，轻轻唤醒

一个熟睡的人……

◎为了多爱一次，我泛滥了无数次

相信我，这里有你枝繁叶茂的祖国

你的晨曦将不会与我擦肩而过

相信我，这里有你诗意缱绻的祖国

你的蓝天将不会饮尽我的暮色

不管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不管你有什么没有什么

不管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生如夏花

那个被称作国家的心事

依然在每一个日头下阴晴圆缺

不容错过。相信我

你就是我前途远大的儿子的母亲

你唯一不可饶恕的罪过

就是让木成舟。在这个被清贫和家书

逐渐遗忘的时代，我的羊群

将注定被草啃光骨头

经过血的高地，酒的星空

相信我，我已经掌握了回忆的技艺

我知道多少沙子才可以树起一座宝塔

我知道多少波涛才可以托起一个彼岸

为了多爱一次，我泛滥了无数次

亲爱的，当你万里迢迢找到我

不管我葬身何处，相信我

在你身后必定有一片属于春天的大陆

◎下一场雪

下一场雪，首先铺平一条路

一条通向无怨无悔的路。下一场雪

接着漂白一堆脸，一堆垃圾一样

风尘和硝烟纠缠不清的脸，它们眼看着

就要认不出自己

下一场雪，搂紧这些瑟瑟发抖的麦苗

搂紧她们无辜的命运，咬紧牙关的根

趁一息尚存，留住她们

这些来年的种子里寄存着太多人的骨骼

和叹息。下一场雪

还原那个踏雪而去的背影，那个总是被人群

忽略的人如今身在何处？下一场雪

还原他趟过河流、穿过丛林、翻过山脊

直至最后消失在天边的脚印

下一场雪，让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火车

停下，不毛之地的无名小站

两列火车，像两个相爱却永远

走不到一起的恋人，用一个不期而遇的夜晚

打发掉一辈子的苦不堪言。天亮了

就各奔东西……下一场雪让我们再

打一次雪仗吧，再翻一个跟斗

再一次跌倒然后再一次的爬起

把童年里没来得及堆完的雪人，堆完

给他戴上红帽子，系上绿围巾

如果可能，最好再给他一颗顽固不化的灵魂

下一场雪，快下一场雪

结结实实盖一所大房子，为无家可归的大地

能够像冬眠的黑熊那样睡个好觉

避开瘟疫、祸乱、争斗、贪婪的利爪

和美丽的谎言。河流收起喧噪

诗歌回到心跳，汗血宝马在高处闪耀

◎今天的太阳不知落入了谁的口袋

黄昏临近的时候，我总能欣赏到

叮当作响的太阳落下去的那一刻

很长一段时间，我满足于这样的日子

有时，看着它隐身一堆柴垛的后面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躲猫猫

有时，看着它落入一棵大树的鸟巢

偶尔还会惊飞几只鸟

有时，它顺着某栋老旧大楼的烟囱滑下

有些战战兢兢，又有些小顽劣

有时，它会盯着荒野中的一丛草

直盯得它们发抖了才扬长而去

好像那些草也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更多的时候，我看着它稀里糊涂

跌入大山深处，掉进季节的腰包

只是偶尔，它磨磨蹭蹭依依不舍

像在等待谁，像有什么放心不下……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似乎忘记了那些

平静的日子，也忘记了曾经的期待

当又一个黄昏来临，我举目四望

啊，天不苍苍，野不茫茫，爱我的太阳

已不知道落入了谁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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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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