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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 武强华

2016-11-26 武强华 《诗人文摘》


       武强华,女,
1978年生,甘肃张掖人。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探索》《飞天》《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潮》《散文诗》《西南军事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曾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获2014青年作家年度表现奖、诗刊社2014年度“发现”新锐奖、2016年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2016“李杜诗歌奖”新锐奖、。出版诗集《北纬38°》。

 

 

武强华的诗

 

 

◎乳晕

 

在美国,艺术正在设法弥补生活的缺陷

纹身师正在给乳腺癌康复者画上乳晕

疤痕被掩饰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真的”

她们自己,也相信了

被割去的乳房又重新长出了嫩芽

 

据说问题的关键是“蒙哥马利腺”

乳晕上那些被忽略的小点被清晰地描绘出来

纹身师在疤痕的乳房上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手艺

他们期待着,更多的乳房

为艺术献身

 

那些被修饰的腺体

能不能发出迷人的香气

把孩子呼唤到母亲的身边

能不能给平坦的胸膛重新塑造一座山峰

把男人的手掌吸引过去

纹身师告诉她们“你要感到完整”

言下之意是

你只要想象,而不要去抚摸

 

我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母亲

也不会在任何一个乳腺癌患者跟前提起

她们已经失去,却从未了解的“蒙哥马利腺”

 

 

◎夜色

  

月亮出现在窗口,一只鹰飞进梦里

这是好多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床头柜上的那本书,已经合上

文字都已安静,但光线仍像一只老鼠

在暗中,噬咬着它

 

大街上,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过去

路灯已经顺从了秩序,低着头

黄色的光晕看起来又忧郁又狂野

凌晨三点,这个城市

看起来更像是花园,而不是废墟

 

今夜,河西之外的地方都在落雪

人们在大雪之中兴奋地跺脚,哈着水汽

在清洁工清晨出门的地方堆上雪人

并把红辣椒放在它的鼻子上。他们希望

这个人很快就会带着工具上街

在他们上班之前,把道路上的积雪清除干净

 

我站在窗帘后面,看见一个女人

在路灯下等车。她也许喝了点酒,有点摇晃

但所有的车辆都没有停下来

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我想

现在,那个女人很可能已经回家

远方那个人,此时也很可能已经熄灭烟蒂

轻轻地,在他熟睡着的妻子身边躺下了

 

 

◎窗口

 

背靠着炉火

烘烤自己。我的手里

翻开着一本书

它把我带向美国的南部。那里

潮湿和夜色,散发着酒精和绝望的河流

忽近忽远。但我的头发和鼻子却沉浸在香气里

——炉子里木柴噼啪

铁锅里翻滚着米粥

从老屋的窗口望出去,眼前的生活

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真实的妇人

 

丈夫在院子里翻地

他准备在那里种下白菜、黄瓜和西红柿

他喜欢钓鱼,有时候也会像雷蒙德.卡佛那样

一个人夜晚开车去河边。但绝不饮酒

现在,他专注于土地,像个农夫

完全忘记了自己,明天回到城里

仍然又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政府职员

我的女儿正在使劲踩踏她奶奶的缝纫机

她以为自己是战士,咔哒声像冲锋枪一样

扫射着春日慵懒的阳光

“长大以后你会是个优秀的裁缝”

他父亲的话伤害了她。她显然不喜欢这种职业

气呼呼地走进了屋里

羊又开始叫了。后院里

几只小羊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晚餐有少许青草

但这绝不可能。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

我们即使出去,也不可能给它们带回来一点绿色

隔着墙,我看不见

五十只羊挤在一起

是不是有一只也厌倦了拥挤和喧闹

正无奈地垂着眼睑

 

眼前的世界

看起来只是真实生活的一小部分

我走到窗口,又看见

死去多年的曾祖父重新加入了我们的生活

一百多岁,眉毛和胡子全白了

他站在院门口,高声叫着我丈夫的名字

可院子里的人仍在忙着他们手头的事情

谁都没有听见

死去后他仿佛学会了分身术

不断奔走在老宅的各个角落

踩踏缝纫机,帮着他的曾孙挖地

他的眼睛似乎也已望见二里之外的果园里,他的长孙

正在给一棵梨树修剪枝桠。夕阳下

他的身影和他的曾孙重叠在一起

分不清彼此。他抱着一捆干草走进后院

很快,所有的羊都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窗口久久未动

我知道他还会回来,走进厨房

给炉子里添一点柴火,温一壶酒

然后坐下来翻我的书

开始他的另一种生活

他精通二进制、治病的偏方、宅子的风水

以及河西宝卷,还会吟诗

他也许很快就会和雷蒙德.卡佛成为朋友

并一醉方休

我希望,酒酣之际

他们一抬眼,就能从窗口望见

我们一百年以后的生活

 

 

精神病院

 

这里是透明的,玻璃窗外

铁栅栏上的锈迹清晰可见

时光在上面也是光滑的,尖锐和破碎

对世界做出了妥协,它们不挣扎

谁都看不见,也摸不着

 

走廊里的光线跟着影子移动

当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

盯着我走进二号病房

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冲撞

已悄悄地迎合了他们的肆无忌惮

 

大部分焦虑和绝望,在这里

已经被药物控制在麻木状态

当初生龙活虎的帅哥

我暗恋过的那个男生

现在已枯瘦如柴,面目呆滞

 

我坐在白色病床的床沿上

替他回忆我们的中学时代

试图让他相信

绝望只是手上扎了根刺

拔出来也就没什么了

 

但我的脊背已经出汗

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一直在看我

仿佛已经看透

我心里始终没有放下的警惕

再也无法伪装下去

 

——我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表明

还残存着一点良善

如果有一天他被命运的双手掐死

我就可以避免,被指认为一个帮凶

 

 

红柳林中

 

叶子密了就看不出它枝干的红,

就像伤口,隐藏在暗处,

疼痛不需要表白。

风在吹,河道一直延伸,

圆形的树冠紧挨着爬行的光

——暮色里,天际线同样需要传递孤寂。

 

旧年的枝条太密,蛛网交错。

暮年的胡须缠绕着,

似乎隐忍比挣扎更适合生存本身,

而非冲撞,非离弃,非理想主义。

 

荆棘夹杂,一不小心刺就会发出声音,

挽留住我们身体里的慢。

外围的高大杨树行列整齐,

树梢的嫩绿代表着生活的阳面,

笔直的风吹过行间,恬然的春绿就会被复制下来。

 

庞大的树林中,红柳琢磨着风向。

有时,其中的一株佝偻着腰,也做沉默之状

犹豫着,速度……

 

 

写不好就不写了

 

写不好就不写了

写了这么久,还是那个低头走在人群里

看见乞丐就望向别处,手在口袋里摸不着底气的人

还是那个按部就班,在领导面前低眉顺眼

摁住良心,爬在电脑前为文山会海制造讲话和数字的人

还是那个整天围着锅台,走不出去,只能在油烟中幻想远方

一日三餐嚼着稀饭馒头、白菜土豆和面条的人

还是那个逆来顺受,内心煎熬,恨不敢恨

爱不敢爱,想一个人却不敢给他写信的人

 

写不好就不写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单纯的女人

关注服饰和容颜,屈从身体和欲望

写不好就不写了

四十不惑,到那时如果还不能从文字里抠出自己

就把爱情还给男人,把尊严还给汉字

撕掉画皮,重新做人

 

 

郎木寺

 

开始你会觉得

它的小仅仅就是一枚枣核

红褐色的,可以攥在手心里搓摸

当手心发烫,摊开

它就能大过一片浩瀚的江湖

 

白龙江也是小的

细细的支流,当你弯腰

伸手去试探它的温度

奔腾的热仍然会从指尖开始

抓住两边起伏的山脉

 

从街道望过去,细小的尘世

银匠铺、旅馆、咖啡屋

一直到高处的晒经台、金瓦寺

以及更远的天葬台

发光的器物都有比它本身更隐秘的轮廓

 

庙宇也有它轮回的肉身吗

一步之遥

对面山上的那个地方

也叫郎木寺

我站在拐弯的桥头,有点恍惚

——真的可以遇见吗

那个前世在这里等我的人

 

 

◎黑水国遗址

 

一些人进去了

一座城开始重复人声、马鸣和孤独的市井

 

一定有一匹马先我奔去了

更远的边疆重镇

碎掉的江湖

在我们中间渗出了时间的沙粒

 

那些衰老的砖块,匈奴的子民

拼命抽打着北风

仿佛是它掳走了它们的孩子

年轻的灵魂和肉体

 

日光下

正午正在暗示一群器皿

把一根黑色的银簪

插入真相

 

 

◎在大佛寺看罗汉

 

五百年前

我爱过他们当中的几个

我曾跟着那个放荡不羁的人

凭一把剑和一身好武功

闯荡江湖,杀富济贫

曾在大漠深处月下温酒

听那个报国无门的人

醉后长啸,惊天动地

也曾在雁门关外

为那个征战沙场的人

吸血排毒,刮骨疗伤

 

五百年后

木胎泥塑,他们在红尘之外

不相信武功,也不相信眼泪

他们只在佛祖的脚根享用香火

不关心国事,也不再想

化身石桥和五百年以后的事

现在,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祈愿

已不重要。我只站在这儿闭目走神

让人们误以为

在佛祖面前

我一直是一个心无杂念的人

 

 

◎明粮仓

 

正午无字

光线暗移

 

沉默如斗

密封着粮食

 

屋脊的空廓噙着

风声

三万石

 

谁的手碰了先民的升、斗、犁、耧

谁悄悄地攥住了一颗谷粒的呻吟

谁,把一升饥渴塞进了

石磙、石碾、石磨的腹中

谁,离开了又转过身来

 

粮食,粮食!

 

 

◎平山湖大峡谷

 

向北二十里

人祖山口,一半的牛羊翻过山岗

驮着布匹、棉花和铁器去了阿拉善右旗

驼道隘口,唇红齿白

裸露着人间一处旧年的暗伤

 

峡谷幽长

让石头长出了嘹亮的蛙声

亿万年的海底,赭红色的网

将阳光、海龟、陶器和英雄

一网打尽

 

我爬上山岗

喊着鸟和碧蓝的伤口

草原的花朵

走出了孤单的小兽

我喊着嘶哑

内心的拥挤和沉醉

冰火两重天

涌出母性的好时光

 

我等着雪,一夜白头

一个古代的蒙古族骑士

打马走过

饮血为盟

 

 

◎山丹军马场

 

这梦也许来自于一场雪

六月,你从扁都口的大雪中骑马而来

我穿红衣,坐在草地上

大草滩的风吹拂着陌生的事物

它们的体内,已替我长满了新鲜的叶子

 

花草繁杂,天堂的植物园

到处都是善良的虫子,需要爱

而我只在一只盲眼蜜蜂的舌尖上

偷偷窥你

 

云压在山顶。呼吸不能再低了

马跑过的疆场,现在空无一物

只有一种叫金露梅的植物像遗落的马蹄钉

镶嵌在青稞酒瓶底的镜子里

 

草比你的手指还要柔软

——我需要在这儿打个盹儿

让那匹马奔跑的速度比风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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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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