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赫图姆库利《天鹅》

在土库曼文学史上，玛赫图姆库利是最初摆脱阿拉伯—波斯诗风、使用民族诗体的作家之一。他的这首《天鹅》是一首具有游牧民族特色和充满了塞外风情的离散诗歌。连篇累牍的反问句式，表达了诗人背井离乡、思念故乡和爱人的强烈感情。

诗篇以诗人的诘问开端，开门见山地让读者体味到诗人漂泊生活的凄楚和无望，奠定了这首诗歌的基调。紧随其后的是对“扑火的飞蛾”的同情，投射出的其实是诗人的自喻，同样是因为“渴望幸福”，飞蛾的惨烈的自焚，令人不禁联想到漂泊者的命运，如飞蛾般背井离乡，赴汤蹈火般地奔赴远方，是否也是事与愿违?诗人借物抒情，也暗示了诗人选择远走他乡的漂泊，实在是不得已。考虑到社会历史和自然条件等因素，虽然从15世纪开始就有部分部落从游牧转向定居牧业，18世纪的土库曼斯坦大部分都还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普通中下层人民不仅承担氏族中各项劳动，还要向统治者缴纳租税，生活苦不堪言，诗人抒发的正是这一背景下的选择漂泊者的共同慨叹。

第二至第六诗节中，旅途劳顿的抒情主人公仍然始终不渝地寻找由“真正的国王”统治的幸福家园。诗人用“身处异乡”的“狂风”，指代漂泊过程中恶劣的自然环境，同时也使读者体会到了游牧民族的特色。值得推敲的是，诗人特意用“身处异乡”来形容“狂风”，使“狂风”人格化，强调背井离乡的艰辛，与之后对故乡的甜美回忆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与自然环境比肩的是充满了“高利贷者”，“财主老爷”等压迫者的恶劣社会环境，抒情主体声声叩问怒声斥责控诉社会上的不公，并用“老鹰”比喻压迫者，刻画出了统治者凶残的嘴脸，用“山雀”比喻“漂流者”，描写出了被压迫者的弱小和无助，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人通过这组比喻生动地揭露了漂泊者难以安身立命的处境。在另一组鲜明的对比中，诗人还着力描写了连小鱼都有“蓝色的漩涡”作为“宫殿”而有了栖身之处，而偌大的世上却没有岛屿能为“逃亡者”提供安身立命之所，令读者扼腕暗叹“人不如鱼”。这样的反差，使得抒情主体发出了对这个“嫉妒的世界”的不满，诗人用违反常识的“铜币买到钻石篓子的市场”暗喻漂泊者寻找的乐土，在一针见血的辛辣自嘲中，漂泊者屡寻乐土而不得的失望以至绝望溢于言表。

在这样漂泊的困顿中，只有对“故乡”的美好回忆才能抚慰心中的伤痛，第七至第九诗节通过对故乡的爱人的爱慕和思念之情，抒发了对故乡的怀念，连爱人“蒙莉”身上“染得乌黑”的“胎记”都是无与伦比的，这也象征着故乡的烙印，从出生的那刻起就留在每个人的身上，无论漂泊在何方，都难以消磨。在诗人的美好的记忆中，故乡是“下着雨”，“还有着一团团银雾”，与之前所提到的“身处异乡”的“狂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是所寻找的乐土的原型。

沉浸在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中，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在之前的第三诗节中，诗人就寄希望于“虔诚的男子汉”，使“大地的国土”成为“山中乐园”那样的乌托邦;而在第十至十一诗节中，诗人向我们勾勒了他理想：希冀在古兰经指代的宗教拯救下，为漂泊者找到能够安居乐业的立身之处。诗人所处年代，虽然大多数土库曼斯坦人都信奉伊斯兰教，但是宗教领袖的影响和势力都不大，各部落实权都掌控在部落首领手中，诗人希冀通过政权的更替来构建心中的乐土的想法虽然还比较单纯，但却从侧面表达了对漂泊生活的酸楚艰辛和忍无可忍。

斯 蒂 维 · 史 密 斯 的《 诗 合 集 》

W.H.奥登总是倾向于干练的定义，他曾宣称诗歌是可记忆的讲话。已故斯蒂维·史密斯的《诗合集》使我们想修订奥登的定义：诗歌是可记忆的声音。我对这本诗集的反应中，有一个未知数，就是记忆中诗人朗读自己的诗作，她的声音摇摆于低诉与哀泣之间，她那揶揄的在场，则同时使听众深深喜爱她，又以一种快速的嘲讽使他们无法近身。她似乎糅合了格莱特的元素和巫婆的元素  ，既脆弱又有力量，就像某种伦敦周围各郡的“可怜的老妇”，既有老巫婆的智慧又有女孩睁大眼睛的好奇。她灵巧地以走调吟诵她的诗篇，以一种美丽而有缺陷的格列高利圣咏吟诵，暗示了两种听觉经验：一首由一个介于哭笑之间的孩子所唱的尴尬的派对娱乐歌曲，以及一首由一位乐器演奏大师精心演奏的故作天真的作品。

这便引起了有关诗歌是用来看还是用来听的这一整个对立的问题。也许“对立”有点儿言过其实，然而确实有这么一些诗人，一旦我们知道诗人本人的实际声音的独特音调、节奏和质地，他们的作品的感人力量便得到加强和放大。一旦我们碰巧听过凯德蒙唱片公司那张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朗读《秩序的理念，在基韦斯特》的唱片，他那低沉的内在旋律就变得更清晰。同样地，如果我们回忆起罗伯特·弗罗斯特那起伏曲折的速度控制，他的腔调那坚硬而流畅的外部轮廓，则他的词语就显得生气勃勃。而我相信，柯勒律治第一次听到华兹华斯读诗时的激动，不仅与诗的意义有关，而且与诗的诵读有关。

但是，就斯蒂维·史密斯而言，这不只是一个关乎如果我们碰巧听过她读诗则其诗集里的诗篇就使我们获得额外满足的问题，而是一整个关乎一种说话的声音，一种文学的声音（或风格）与一种被某个社会或文化群体所认同并且也是该群体中所独有的谈吐之间的关系的问题。换句话说，为了能够欣赏这些诗，有这样一只耳朵是必不可少的，它必须懂得有教养的英国中产阶级谈吐的冗乏和尖刻，那有细微差别的轻描淡写和有策略的语调。使她的作品得以留存下来的元素，是一种祛魅的高雅，而虽然我可以想象譬如说伊恩·佩斯利神父精彩地诵读叶芝的《布尔本山下》，但我无法想象斯蒂维·史密斯奇特的节奏和格律经得起他那种北安特里姆人活力充沛的重读  的锤击。

当你面对这本五百七十页的诗集时，你忍不住想用诸如“古怪”“淘气”和“疯癫”之类的词来形容，然而这类形容词会低估斯蒂维·史密斯的作品。这些奇异的、切分音的忧郁诗作，被民歌和童谣那种原始而强烈吸引人的音乐所笼罩，但这音乐被一只精致和有点儿受溺爱的诗学耳朵改了调，变成一种安静、忧伤、有节制的人性音乐：

他没有跟我们说起她，

我们也没有跟他说起她，

但是啊我们还是很伤心地

看着他怎样日渐憔悴。

我们说：她日夜吃他

吸他的血，

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但说我们觉得

这就是他憔悴的原因。

她的诗多样而创新，幽默而体谅，以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楚。她的才能是在词语之间创造一种特殊的情感气候，一种对被侵害和未实现的东西的怜悯意识，例如那首常常被收入各种诗选的《不是波动而是溺水》，或几乎是随机选取的这首：

我永远记得你美丽的花

和你穿的美丽和服

当你坐在沙发上

以你那老虎似的蜷伏

对我说你不再爱我。

我记不得的，是你不好时我有何感觉。

我只知道，如果你曾经不好我现在也不会介意。

我啊，时间已从我这里拿走了那种感到

夸张、愤怒和悲伤的力量。现在我走得很轻，蹑手蹑脚。

斯蒂维·史密斯使你想起两个李尔：那位通过受苦而变得有见识和温柔的老国王，和那位蹦入荒唐里的老滑稽诗人爱德华  。我想，最终那个形容词应当是“怪僻的”。她以一种在精神上眯起眼睛的方式看世界；在她那面举向自然的镜子里，有一种不协调的颤动。

死亡、衰微、孤独、残忍、有缺陷者、愚蠢者、无辜者、轻信者——她关注的都是中心问题，她的同情是真挚的，她的视域几乎是悲剧的。然而最终那声音、那风格、那些文学资源，对我们感到它们注定要表达的严肃的认识、受伤的生存之乐、孤立无援的精神来说，却是不充足的。有一种躲避共鸣的倾向，仿佛A.A.米尔恩  的精神成功地与艾米莉·狄金森的精神竞争。

这些诗的形式，常常使它们与打油诗和讽刺诗建立遗传性的关系，这使得它们无法获得总是在吸引我们去倾听的那种大型管弦乐编曲。而如果按奥登的定义，它们是真诗的话，它们却缺乏艾米莉·狄金森的定义所要求的绝对强度：当你读它们，你并不感到你的头顶盖被拿走了。相反，你已被说服去不惜任何代价保住你的头。

推荐阅读：

主动久了会累 在乎久了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