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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英译诗集《周年之雪》获得首届萨拉·麦克奎利国际翻译诗歌奖

智岚 智岚JASON视文采风 2023-09-03



 名家资讯:杨炼 

 


杨炼英译诗集《周年之雪》(Anniversary Snow)

获得首届萨拉·麦克奎利国际翻译诗歌奖(The Sarah McGuire Prize For Poetry in Translation)





2021年3月25日,在英国苏格兰StAnza诗歌节上,各界瞩目已久的首届萨拉·麦克奎利国际翻译诗歌奖(The Sarah McGuire Prize For Poetry in Translation)最终揭晓,杨炼英译诗集《周年之雪》(Anniversary Snow)获得了此奖。 





萨拉·麦克奎利国际翻译诗歌奖(The Sarah McGuirePrize For Poetry in Translation)由英国诗歌翻译中心举办,每两年一届,颁发给过去两年内世界各地出版的最佳英译诗集。今年入围的六本诗集,由24个国家、18个原文语种中筛选而出,竞争相当激烈。







 

因为疫情原因,今年的揭晓仪式在网络上举行,全部活动由入围诗人和译者朗诵,评委发布评论,及最终宣布获奖者构成。整个活动充满悬念,节奏紧凑。获奖者揭晓后,杨炼、诗集主要译者Brian HoltonShearsman Books出版社社长Tony Frazer发表了获奖感言并再次朗诵了诗作。














揭晓典礼全程的视频 杨炼的《周年之雪》诗集,是杨炼与他的主要英译者Brian Holton合作出版的第13本书,2019年由英国出版社ShearsmanBooks出版。书中作品分为短诗与组诗两大类,共收入54首(组)作品。此外,《周年之雪》里还包括一批杨炼与英语诗人合作翻译的诗作,这让同一中文诗人获得了不同的英语“口音”,并延续了杨炼此前一直推动的“诗人互译”项目。
 

《周年之雪》及杨炼其他“诗人互译”作品

萨拉·麦克奎利国际翻译诗歌奖(The Sarah McGuirePrize For Poetry in Translation) 获奖信息宣布后,英国BBC4台“前排”(Front Row)节目立即对杨炼进行了直播采访,次日的每日电讯报又刊出了专访报道。杨炼为此次获奖专门撰写的短文《周年之雪》落在哪里?已由英国诗歌翻译中心网站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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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家资讯:杨炼 


The Sarah McGuire Prize揭晓公告

 

 

杨炼的作品奠基于中国文化、诗歌和艺术的历史渊源,不仅如此,它更诗性而智慧地重新诠释了我们存在的本质,从周遭环境的变化、自然界的申告、语言的内在之美,直到现代生活的动荡不定,一应俱全。

 

杨炼独特而近乎预言式的声音,使《周年之雪》更加引人注目。不仅由于它诗意的野心,还因为它深刻运用的语言、政治力量和哲学思想。这部多层次的、抒情而丰富的作品,探索了杨炼作为艺术家和诗人的主要生涯,包括流亡、漂泊、友情的主题,艺术、历史、音乐和语言的力量,以及来自中国文化的无限灵感之源。

 

同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也包括《周年之雪》的英译。与主要翻译者Brian Holton的精彩译文并列的,是一系列英国著名诗人(其中一些和杨炼颇有私交)的翻译,他们合作的想法和过程,增添了翻译的层次,并使这本诗集成为一个文学合作和文化交流的杰出项目。

 

对评委们来说,读到此书是一种真正的荣幸,我们都认为,这本层次丰富、内在统一的书,既高度复杂,又富有抒情性,其主题的规模和领域不同凡响,所有这些不同设置,让这部诗集令人惊叹。

 

我们激动万分地发布这个揭晓公告。

The Sarah McGuire Prize评委会

2021年3月25日

 
The Sarah McGuire Prize Announcement Yang Lian’s book isgrounded to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Chinese culture, poetry and art, but itgoes beyond it, reinterpreting with poise and intelligence the very essence ofour existence. From the changing landscape that surrounds us, the appeal of thenatural world and the inner beauty of language, to the uncertainties of modernlife. Yang’s unique, almost propheticvoice, makes Anniversary Snow all the more compelling. Not only for its poeticambition, but also for its dark use of language, its political force and itsphilosophical teachings. It is a multi-layered, lyrically complex collectionthat explores many of Yang’s main reoccupations as an artist and poet,including themes of exile, migration, friendship, the power of art, history,music and language, as well as the limitless source of inspiration drawn fromChinese culture. We were also reallyimpressed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Anniversary Snow,  alongside its main translator Brian Holton’sbrilliant translations, it also included translations done by a series offellow UK poets, some of which are personal friends of Yang, the idea of thecollaborativ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added another layer, and makes thiscollection an outstanding project of literary collaboration and culturalexchange.  For us judges it was areal honour to read the book, and it was unanimous in the sense that we allthought it was a multi-layered book, highly complex and lyrical. The scope andrange of themes was outstanding, all these different geographical places, itwas really a stunning collection.  We are absolutelythrilled with this announcement.   Judges of The SarahMcGuire Prize25th ofMarch, 2021

 



《周年之雪》落在哪里?——2021 The Sarah McGuire诗歌翻译获奖感言


 

我曾经把自己的“诗学”概括成三句话:必须把每首诗作为最后一首来写;必须在每个诗句中全力以赴;必须用每个字绝地反击。

 

诗人的写作像跑一场马拉松,但这还不够。我的马拉松,要始终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刺。每一步是一首“最后的诗”,它像一道断崖追着我:后退无路,只能前行。写下每个字,都是一次“从不可能开始”。

 

谁该为《周年之雪》获得Sarah McGuire奖感到庆幸?我?或隐身于这本诗集中的李白、杜甫们,那个绵延三千年的汉语诗歌传统?汉字里累积如石的历史忧郁,奇崛如青铜、优雅如宋瓷的语言之美,等待太久了。饱含亡灵的“周年”,轮迴得太多了。汉语的孤独,一个挣不脱的宿命。

 

忘了谁说过:世界上最大的语言,是翻译。我觉得应该加上一句:世界上最深的语言,也是翻译。尤其诗歌翻译,是两个文化彼此敞开内心,让血液和灵魂相逢。人们从诗歌译文里,读到另一时空中现身的自我,被感动、震撼,却并不惊异距离的魔术。仿佛诗本该如此,无关远近,能击中心灵的,都在当下。

 

全球化增值的数字,如不落实为精神质量,就只不过在制造泡沫化的人类。

 

我写作的四十年,恰与古老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转型期相重合。文革苦难是我的起点,1980年代的历史、文化反思积聚起我的思想能量,1990年代后的国际漂泊打开了我的人类处境视野,二十一世纪从混乱到真空的普世精神危机,带来绝望的启示:是否我们从未离开一个思想同心圆?诗人唯一的形像:一个提问者;诗歌唯一的位置:一个幸存者。自称“先锋”不难,难的是成为“后锋”:保持思想之诗的后劲和耐力。《周年之雪》中,每首诗都是“有根的”。一个丰沛的血缘,连接在真人生和真语言之间。变换的题材深处,那个诗歌思维方式,古今中外不变,它是我们共同的语法。《周年之雪》,飘落在一张思想地图上:政治的、历史的、文化的、语言的……凝成良知之痛、创造之美。我们在此相逢。

 

我和Brian Holton二十八年的合作,堪称一份天赐的缘分。到《周年之雪》为止的十三本书,创建了一个我们自己的小传统,并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当代中文诗现象。Brian的诗歌天分、古汉语诗歌知识、和他美妙的苏格兰乐感,满足了我诗作的种种渴求:观念之创新、形式之讲究、语言的全方位实验性——包括发明一首诗与古典神似的“韵律”——我们二十八年的翻译工作,含括了汉语三千年,更在继续创造它!借助翻译之眼,我的诗被重新审视,它能否如我所愿,成为了一种“全球意义的中文诗歌”?

 

《周年之雪》获得Sarah McGuire奖,像时间和空间发生了一次美好的交汇:持续转型三千年的汉语,遇到覆盖世界最广的英语,在诗歌里,彼此化为对方的深度。这本书中不懂中文的英语诗人译者们,正是这深刻交流的最佳代表。他们和我一字字、一行行、一首首“抠”出的译文,带着对原文美学要求的领悟,从同一条根上长出另一棵树,把诗不可译——诗非译不可——诗越难译越值得译推到了极致。中英诗人互译诗选的标题《大海的第三岸》,得自本雅明的妙语:“翻译是第三种语言”。全球化的汪洋大海,拍打着到处的第三岸,或许我们甚至只有第三岸?

 

此文结语,我想借用W N Herbert和我一起打磨出的《一粒葵花籽的否定句》最后一行:“不让这首诗沉沦为冷漠死寂的美”。只要诗歌这盏小小的烛火,没有变冷熄灭,历史那大大的黑暗,就不能压垮人性。

 

   ①《大海的第三岸》(The Third Shore),2013年Shearsman Books出版的中英诗人互译诗选标题。


    杨炼

    2021年3月19日,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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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家资讯:杨炼 


《周年之雪》诗作精选


纣王的腰坑


 

妇好身下那摊经血 殷红了三千年再殷红三千年 才抵上妲己的一瞥来 斟酒 玄鸟振翅于俯瞰的玉碗美哉着火的雪腕 袍襟绣满蝴蝶       一只漏斗静静漏下      一座倒置的鹿台 字造得多余 恰如人形那么多余坐拥珠宝 金银 不如坐拥一团火从向上的塔尖到向下的塔尖    细腰 枕着高度 袅袅兮谁舞动山河        一只漏斗静静漏下       一种谢绝之美 踩着火舌的墓道下来 坑之深只比死深一点 黄土浩叹之黑复诵 无须导盲犬    君王杀殉自身拉着白骨的探针下来  眼神沁凉若水        一只漏斗静静漏下       一个被呕出的世界 现在香腮也烧着了 像不顾一切的相思现在这咫尺之字移动明艳的阴影妲己之诗吸入情人们急急奔赴之诗回眸  一瞥盈漾生命        一只漏斗静静漏下       一  天地相视而笑 

舞:和李白裸泳 

——“我舞影零乱

 

 清晨五点 这城市是乌鸦的天踮着发亮的脚尖 叫喊一片黑水做的羽毛给你披挂空的华彩 泉眼中曙光淋漓昨夜都是漩涡  名字里一小块碎月凌乱的白 谁不是那白醉的孤寂把我看成两个 十个百万个 裸出影子的你纵身入水的姿势何等繁华  夜光杯掷成玻璃塔楼的高脚杯花丛每瓣是橱窗 而眉眼之媚 再脱也脱不掉酒香倒映中 舞步摇摇欲坠公主的厌倦非时空的热烈  复数的指尖探入复数的皮肤揉动 就划动一朵白云复数的肥嫩的河 浮泛月之绿一朵螺钿的银花就亲近到腮边濡湿的天空又留在身下  舞蹈剥光舞者乌鸦在某处叫 你的黑暗斟满你自己 一行诗泼溅出一种公主的醉态 从唐朝斜倚过来孤寂 没有踩偏的脚步  一盏酒浇铸喉咙的造型一个最私密的 暴露于众目的动作摇荡器官 缺陷炫目而美一次跳进河的腥香 水淋淋一千年潜泳于那腥香  这首诗里影子在说话 影子披着无常 看月和光相反流淌水面上一支音乐和世界相反流淌影子幻想中捣毁等于存在  于是公主没有实体的脖子有不减退的 被勒断的疼于是一个早晨的天青色 随乌鸦起舞 霓裳羽衣弃置岸边诗人想穿就穿上那体温  举杯 邀雪白沉醉的晶体邀 翩翩来也翩翩去的爱邀你成为我 而我久已是她孤独是复数的浸泡彼此的性翩翩 同一杯酒骑上一万朵牡丹  天空中大团舞蹈的肉色 旋入这畅饮 掩映中不散的春意旋入诗意 影子不疲倦的激情一壶倾倒不尽的色情你(或我)逃不出磨人之纯 十一 甜蜜如非人的 我们看不见时间 只把时间带在体内公主渐渐变蓝的欲望带着此刻醒或醉 轮换一点点失重足够忘却上一个开端 十二 乌鸦顺着裸体流下城市顺着裸体流下水的叫声 黑透你也在亮透你 让我一根根数清金黄的阴毛又一个宇宙刚刚清洁了舞台 



奶奶的船

 

宫女们拉纤的腰肢和一曲广陵散沁着水   洇开两岸杨柳的妩媚小小的子宫也是轮回的 又靠近这道青石台阶 小脚印温热的内伤滚着荷叶边 船底 又一个世纪敲响一只鹤深夜惊飞的叫声 你那只 倒悬于一个词 一八九七年大人和小姐顺水而来 泊一晚补足明月和繁华梦 泊两晚一线蜀岗已映入一生的青山泊三晚 你在一粒莲子中等我三岁的戏台上 河上妆卸妆 一轴长卷 正铺开你将去的 来过的 船桅指着北极星 洞庭之水 沅澧之水追上花蛇那道闪电 小黑屋无窗无火押送你咽气时 老佣人的泪趁夜色偷偷抹掉 香樟木隔扇荡漾的阴 一种远在加固冷透的骨髓 一道复写的水痕让我能辨认你泊着的稚气 还笑呢  那蒙古眼神怀着爸 怀着我 和这行没有你的诗再背诵一次 一大把晚香玉的口音拆毁就在搭建女孩儿心里的温柔船娘们之间一缕倩影最娇嫩 从东圈门进去 一长街告别熙熙攘攘从片石山房进去 水面的月亮想圆就圆 让沉溺水下的诗人踱步从扬州一词进去 雕花窗棂 桥栏灌满盐味儿 奶奶的船系在码头上听 三岁的无限大 那骇浪 正拍碎 早拍碎石阶录制的鼻息我的 来找花事渺茫的你一次依偎 你为我浮现 病榻上黄白色的手拢住命运 全世界的水漏进这一滴 奶奶 刺痛的温暖仍是温暖 当小身体散开最后的航迹 我已上船了 骨血甜且腥安顿一个字 眼波在雪中在风中亡魂的一声轻叹又含着万里外从哪儿进去都续写一篇粼粼墓志铭你那么安详的 奶奶 驶出再远你还在前面 用鹤的翅尖带我航行

一粒葵花籽的否定句——致艾未未 

不能想象这瓷制的江水中

曾泊着杜甫的扁舟

我不认识月光 只看见诗句的皎洁

在一行行衰减 至无人

至象征 谈论一切又回避一切

我不是象征 死在一粒葵花籽硬壳下的太阳

也不是 孩子们雪白坍塌的肉

并没有消失  一条破晓的地平线不可能

忘了那阵疼  骨头被玻璃切开时像玻璃

来不及叫喊才不得不在每天的曙光中叫喊

一场地震不会停止

一种窒息不在死后 种植到天边的栅栏

铐着更难堪的沉默 因此 我不怕

年轻女警察审视我的裸体

它被烧制成形 和你的并无区别

不知道别的碎除了亿万次加深自己的碎

不落进泥土 只落进流不动的江水中

不在乎石头含着的金黄 得继续

含着 像滴杜甫的老泪

不让这首诗沉沦为冷漠死寂的美

 


周年之雪

 

更早的幽暗 形成于酷似你又不是你的冬日后面 更急切坍塌的白 更像博物馆的大理石台阶你走不下来的台阶 两座花园齐齐跌入一丛灌木 一个冻红女孩的怀抱 周年 路灯注册每片经过的雪 返回的雪纷飞的指尖 戳中你 烫伤你 指挥家那么窈窕的地点上两次鼻息都悬浮在空中 彼此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你拿着倚着大理石渗出的 淹没博物馆的融水声 一枚冻红的耳垂预约了暮色无所不在地等 一颗寒冷雕刻的星球 风声哭嚎着认出你 伫立也在飘落 六棱形的嫩嫩签名 按住女孩隐秘浑圆的肩头你无须走下 石像们激溅的皎洁正升上来 酷似想象中你的骸骨被捧着灰烬的小手一点点搓碎 小女巫什么也不纪念 只袅袅再分娩一次凛冽得恰似美本身

U1,玉台新咏站*

 

 

一百万颗螺丝亮晶晶铆着哪儿都不去一百万次被吮过的月亮偏瘫在这里双向咏唱的隧道 挤压同一种黒 一首一千五百年的艳歌 等你的歌喉放下一块玉 酒鬼们约会在阴间门口碎瓶子揣着假的温热 一股股渗漏 自早已厌倦了成形的词 行行重行行而别人堆积在一页报纸上 入君怀的风死味儿弥漫 向东指着华沙 更向东 摧毁的铜镜中 又坐着位少女在描眉是你吗?车站的铁椅子有道金缕床帏容颜  在地下开落 一枚浅棕色的蕊 只亲近自己的季节 满城市的雪在眺望中想下就下 你的琥珀眼翻阅藏匿更深的时刻表 一个无限拉近的夜 无限推远 两条死不相交的地平线埋进你心里 唱 玉死不休止的渴念一千五百年绞紧流浪吉普赛的弦 艳歌的利刃 剥制一只越鸟的标本疼 给你筑巢 轨道下拥挤的鬼魂点点磷火 相思填不满时 相思的颤音 都归来 修饰蕊那个吸尽芳香的名字冬日得得作响的车窗上 血丝倒映血丝逼一个语言负伤为诗             你写着铁的深情隐秘 绚烂 隆隆驶过下一站呢 玉刷新的峭崖 还给你沉默 *U1:德国柏林的地铁一号线

四桥烟雨楼的飞檐

 

1.风景主题
是桥还是楼?都有水的步履桥   四散的方向挂满琼花  桂花楼   牵着死囚返回   鞭梢湿淋淋绿 一根柳丝拂低历史一扇嫩的窗户  满湖飘洒终点一道飞檐   拎着一座园林起飞 谁在漫步?水袖掸下诗句吟   每座桥衔一轮自己的明月每一缕月光抽出一支玉人的箫曲 穿过荷叶的街巷   鸟声的早市千年   推着一个不愿醒来的梦转身谁不是被梦见的?惊醒就跌入乱石 桨声咿呀   那背影是追不上的四散的星辰不停车裂一本导游手册飞檐   擦净血肉的钓饵 花窗两侧   眼睛被抹去两次水   一座后宫   雕镂成内心拍栏之手   抚弦之手  同一场沉溺 楼角斜斜垂下寒意桥也是鬼魂   藏进一千重倒影擎着美学   一个字用尽了花事 沿着瓦的足迹   云的足迹谁呀   从储存无限毁灭的天空又撕下这一页?

2.时间主题
竹子的厌倦是一年年锁进登楼的脚步   被判决装饰早成琥珀的春天 人的厌倦   转弯木楼梯吱嘎作响   劈面一桶柏油年龄粘稠   速度粘稠   深陷的长卷 此刻无限大   咫尺之外   湖岸  海岸也加入你布置的钢铁静静生锈一个人   轮回的慢的笔尖 经过   经历过   甬道之幽暗眺望船来船往一道裂缝    花开花落什么没出没于血泊?腐烂 用这幅画黏住   暴露的器官重复你见过的死   你的那些死飞檐收放飞鸟   柏油味儿的大雪弥漫 也在登临   一只鹤翩翩穿缝死者   更深葬入此刻这块磁石哪双泪眼不在俯瞰 自己的远方   那么多宇宙浸染一点墨色   今生来世都回到这儿一枚琥珀中水声激溅 总是刚刚滴下的   千年滴落   楼之遗址上一颗星你的艺术   找到一朵不原谅岁月的莲


3.空间主题
无数小小的金飞檐翘着波动水面的风徐徐吹入水下那房间搬得更空 那笼子   辞语编的   辞语般晶莹一行诗句的水阁粼粼行驶反锁在外的   还是我的眼睛 看   空间优雅如病继续一场看不见的发育   扬州暗暗吮着它所有的屠城 柳色   焚毁至湖底像一声呼救   水位扮演败亡的远山我的动荡   平铺直叙着被挪用 再说   也只是借景凭栏亘古   墨迹还是血沁洇出的形式飞檐奋张吸盘   楼   再多生灵 也填不满   水下一丝赝品的风鬼魂的故乡只剩一个无尽的刑期早判了   躯体集中营 把砖木   老漆囚在外面   倒映囚在更外围的星系   那些我拉开死后的直径 看   一个水做的   不在的构成微微荡漾   从未超出一句的遗言诗   冷冷把噩耗捧在手中

4.孤独主题
一个人   三种形象当楼之一瞥   宛转如牡丹亭当三个梦彼此梦着   摸不到的月光 格外色情   一条石子小径茫茫指挥斑竹上纷飞的泪   碰洒脚步一次溺死捞月的欲望 一个人是一条路   一千年的迴廊谁经过   就再抛光玉砌的雨声比无声更远   满满抱着方向 比无人更像虚拟的历史   翅膀四道飞檐俯冲进一张肉质古琴裸露   碎的内脏 公子   那就追吧   那鬼魂船娘还得继续为鬼魂诗篇斟酒醉眼中写尽的   无尽的   仅仅一行 楼已在天边   浣洗朝代溢出的香捕捉一幅干裂到眼底的构图养殖   甚至无力结束的思想 三个形象   吹响一枚人形的哨子   认出坠毁的燕子孤独   一个永远的异乡 在故乡   黑暗一景幽幽哼唱青石井沿下   父亲咳嗽声深怀亲密父亲咳嗽声无比空旷

5.雨中:小径永不交叉的花园
(一首赠别诗) 雨滴在名字里                 而名字的宿命      在每颗小小的伤透的心里                       湿   不能再哭泣就像绿   到处垂挂珠帘                 亮晶晶折射                       亮晶晶不透明     就像赠别   从来比相聚更早     飞檐等在这里                看着你被铐着一千次飘落 我们飘落   烟和雨一个形式中荡漾另一个形式                    沿着飞檐下来           一根弯针徒劳缝合碎片                 一只锚抛到肉里   恰似镐尖                    刨  更多   更陌生的记忆每个人的小径是一个无限                 尽头   眼眶满噙秋水       瞪着刚认出的距离              四条轨道滑向四座断壁残垣 最初的诗   写在最后                 命运叼着每个词低吼     你走  湖岸    柳色    一步步                            删除成现在         雨声漏出   一座花园一具躯体                    眺望的造物              彼此是词   且衍生为词亮晶晶的栅栏一边拆除一边修建你   用毕生才华追上一座       蛆虫的烟雨楼   鱼骨的烟雨楼 水的原稿抗拒修改           我们共同的   不能触摸的形状                      一块粉红色大理石              推远海底  恰如性交的模具还在剥什么也不剩的每个人的烟雨楼                 孤零零笼罩在爱情里     听一颗心死后也会发白     一首流逝之诗流逝进残骸                                   只是  真的 水上水下双重的房子      这首诗写给你   这无限             梦着你的无限  在飞檐上荡漾     烟雨中你的眼睑   脸颊   唇线                       一抹借来的金色             赠别   埋进自己血肉花园的形式  在每个墙角毁灭一次                用每个名字祭祀一次       冥想的惨痛之美   冥想你从未离去                           沿着飞檐   迎向你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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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1955年出生于瑞士,成长于北京。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写诗。1983年,以长诗《诺日朗》轰动大陆诗坛,其后,作品被介绍到海外。他迄今共出版中文诗集十四种、散文集二种、与一部文论集,已被译成三十余种外文。杨炼作品被评论为“像麦克迪尔米德遇见了里尔克,还有一把出鞘的武士刀!”,也被誉为世界上当代中国文学最有代表性的声音之一。杨炼获得的诸多奖项,其中包括意大利苏尔摩纳奖(2019);雅努斯·潘诺尼乌斯国际诗歌大奖、拉奎来国际文学奖、意大利北-南文学奖等(2018);英国笔会奖暨英国诗歌书籍协会推荐翻译诗集奖(2017);台湾首届太平洋国际诗歌奖·累积成就奖、李白诗歌奖提名奖在内的四项中国诗歌奖(2016);意大利卡普里国际诗歌奖(2014),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2012)等等。杨炼于2008年和2011年两次以最高票当选为国际笔会理事。2013年,杨炼获邀成为挪威文学暨自由表达学院院士,2014年至今,杨炼受邀成为汕头大学特聘教授暨驻校作家。自2017年起,他担任1988年创刊的幸存者诗刊双主编之一。


参考阅读


2021 柏林的雪


说明:1.以上文字、图片作品为诗人杨炼原创内容,版权为原创者所有,授权刊发。文字转载请注明出处、作品所有,使用请联络微信公众号W13916033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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