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插队时的王新华
王新华,1951年生在张家口,儿时在北京,成人在陕北,祖籍河北行唐。北大力学系毕业,1978年中科院第一届研究生,1983年中科院博士。后居新加坡,美国加州,又回到国内。好做科学、音乐和文学。心求智慧,未成,见天际晨曦。2018年因病去世。
原题
胡造半生③
陕北的欢乐
(中)
夏初,乡里要求各村在山上、路侧悬崖等明显的地方写标语,称之为“红化”。这称谓真猛。此种做法很具中国特色:显得口号已然落实在实处,山村面貌立竿见影地改变了;显得有文化气息,县上卵子大的领导来沟里视察,穷山恶水看上去好看,悄然增加他们心理上的好感。当然也有利于破坏情况已经很糟的水土保持;增加人们战天斗地的信心。人们膨胀了,发癔症,思想着怎么战胜老天。好像公牛,斗争是一切。和天斗其乐无穷,斗争结果是梢林不见植被无存。陕北把大量的好土送到下游,土地变得贫瘠。红庄有片麦田,位置很好,长出的麦子只有1 尺来高。连种子都赔进去。好土输送入延河,流进黄河,下游消受不起,危机四伏。人像是伟哥服用过量,找谁和谁斗,完全不意识环保,毁了自然又被自然毁,不知道与自然和谐共存。西沟几个庄子共同安排我们几个人和天斗,在沟里显著的地方写标语。当然我们几个如同蝼蚁,斗谁都不行。只能虚张声势写些口号。幸亏老天脾气好:“什么东西,跟我斗。”懒得理我们。开始时我们在岩石立壁上用石灰水写字。找到有树的悬崖,将绳子一头捆在腰间,一头缠在树上。两人站在悬崖上将一人徐徐吊下悬崖,再将石灰水桶和刷子吊下去。因为字大,悬空的人手持刷子得听下面人指挥才能下手。我骨头里含部分叛徒的特质,不敢冲锋陷阵,常在悬崖对面指挥下笔。后来由于绳子将被吊者勒得疼痛难忍,这种方法只能终止。我们则找明显的,大面积的阳洼书写大字。这些地方一般不能种庄稼只能栏羊。写法很简单,用老镢头把草连根刮掉,太阳一晒就成了亮字。我还是常当指挥,坐在进出沟的主路上。三四个北京和当地的后生,拿了长绳在对面山上的阳洼摆那些字。由于视角不同,有曲面投影变换,最少应当是三角投影。所以山上的人往往认为摆的字变形十分厉害,而在山下道路上看着正好。我坐在道路上看着对面,喝底沟打来的水,死声。后生们站在对面山上,又高又远,显得很小。大家忙忙碌碌,往左向右摆绳子,晒得冒烟。字摆好了,山上各位就沿着直线、曲线刮草。停当,将绳子收了,字的骨架就显现。然后再修饰,加宽上肉。字一般以简单为好,比如“人定胜天”。写时大家并不在乎这是废话。等他们完事磕磕绊绊地从山上下来,已经是一身汗一身土,我则坐在阴凉处招呼大家喝水,在主路上坐坐歇会儿。他们猛一抬头,那些字庄严大气,堂堂正正,往往镇的这些汗土满身的后生坐在地,大声喊好。眼见着从他们头后边向上蹿出几米高的成就感,所以忘了劳累。这样诸位忘了计较,等会儿再换个地方上山卖力。后来我们几个还在河堤一侧的山上如法写字。在所有写过的字中,最大的字的长度和高度都超过10米,一个字面积超过100多平方米,应当还要大。这是我们做的最大书法。有震慑力。真想刮个大大的“阿弥陀佛”,布在门山上,你们丫刚进沟,顶着阳光一抬头,腿就发软膝盖打弯直颤悠,说不定自己骂自己这辈子不是东西。哈,可惜,没敢。所以你们丫走运。其实我们知道惹脑了老天爷,捎带两年干旱,大家必定球事(完蛋)。所以老乡说:“尔刻(如今)实事是个球事。”闻者哈哈笑。实事求是不行,只能虚着说,胡做一番。这样陕北的洪水一年大过一年。夏收割麦子最可怕,但又非同小可(我已记在《一点苦难 一点光荣》里)。麦收之后就到了下大雨发洪水的时候。陕北老农在县乡的正确领导下狂开荒掏地,与天斗与地斗,所以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亿立方的黄土,好像老泥鳅般出溜出溜从各各沟叉蹿出来汇合,欢歌笑语流入大川,欣欣向荣总入黄河。这时下游的居民该忙了,他们腚上火脑上冒烟,眼珠突出。看着势头不对,他们就得赶紧举家迁移倾村逃窜,先避避。我们不急。河神号令着洪水经过河庄坪大川,黄稠汤宽数里,力大无穷,浩浩荡荡。那时交通断绝,坝倾堤溃,气势壮观。河面上飘着大木材,柴禾,箱子,死猪。每年都有死猪漂下来,这些成为与天斗争的实际利益。川道的庄户人便发扬二不怕死的精神获取利益。一不怕死,是对胆量的要求;二不怕死,是对胃的要求。稠汤浮力很大,人下去不会沉。但汹涌浩荡,常听说淹死人。下得去的哥们儿都是猛士。我听打捞者说过下水的要领,头脸是万万不能沾水的,黄稠汤糊在脸上,眼就不得睁开,看不见;这时高手可以凭着太阳照晒的感觉判别方向,在目不能睹的情况下找准方向,划向岸边求生,直到可以站起来。菜鸟下去,别无他策,只好赶紧感动老天,临时改变运气。下去后手不可抹脸,也是同样的道理。二不怕死是推上来的死猪往往肿胀甚大,像是被气吹鼓了,原因是天热和死亡时间较长,各方细菌大大发展。这正是锻炼自身强大免疫系统的时候。仗着有食腐动物样强大的免疫力和消化功能,把狗日吃下。河庄坪乡西沟知青。左起:史砚华、王克明、王新华、谢侯之夏天洪水发过之后河庄坪开了个大工程,在康家沟修一道很长的河堤,各村都参加。庄里派我到康家沟出民工。我简单收拾一下,打个行李卷,我知道路,翻过脑畔山,山后就是康家沟。该村靠着大川,所以在那里修河堤。早上吃喝停当,我背上行李卷,腰带上别好旱烟袋。出门找根棍柱着,寻着圪溜万细的羊肠,摇上脑畔山,不紧不忙。村庄越来越小。晃到山顶要斜(马鞍点)两庄土地分界,坐下来休息。东看西照,一边是山村小景,一路沟溪盘旋,青石闪烁,鸡鸣隐隐;一边是河川开阔,两侧重山护立,磅礴气象,水去无声。坐着抽旱烟。三国时阮籍晃晃悠悠,也是不紧不忙,来到河南荥阳的广武山。当初楚汉相争刘项在那儿拼命。有一古城,东是项羽军,西是刘邦兵。阮籍也是东看看西照照,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是啊,我却只是说,没有叹。在康家沟,各村都派了劳力修河堤,有一二百人,阵势不小。我在那里学石匠,干最重的活,也是最低级的石匠,每天给我这样级别的石匠补助5分钱。还有5分钱?好啊。大家吵吵嚷嚷,打石头,打炮眼,炸石头,运石头兼跌跤。虽然受苦重,与石俱进的时光很高兴。先学习打石头。开山炸下来的石头常有几个方桌大。有的比人高。人在石头上操作。蹲在上面用钢錾打出一排楔子眼,放入铁楔子。再抡着30多斤的大锤猛砸楔子,排头打下去,打完又从头上开始。要不紧不慢,直到大石头‘我操我操’憋的难受,‘刺呜’的一声闷响,被楔子撑开,分成两块。一般没有预兆。有时你抡得累了, 站在石头上和底下人聊天,‘刺呜’的一声闷响,忽然大石开为两半。大石原来稳定站着,裂开为二,原来的平衡状态破坏。有时断面像一本书一样从中打开,周围人高叫“仔细”。此时腿脚要灵,平衡要好,当两块新石经过运动达到新的稳定状态时,再看,你要站在新的断裂面上。人不能掉下去,不能被大锤砸碰,更不能被大石压着。这是典型的断裂力学的裂纹扩展过程。专攻力学的硕士应当知道,博士也许了解最大环向应力准则,脆性断裂的K准则或者薛准则,再上的高手可能算过能流过程,比如我和白老大。裂纹尖端破裂面形成,局部屈服,能量向尖端面集中,裂纹扩展由慢到快,最后是Catastrophe,分为两半。破石过程如此反复多次,一块大石头被破成一米来长的一堆石块。石匠们抬出一块,绕着看,选一个面,打成平面;再放在推车上,推出二里地,砌河堤。石匠队由老雷队长负责。他带着我们在山崖开采面上观看,给我们安排炮位并说明每个炮眼要打多深。一般炮眼要打1.5米左右。打炮眼用的是8磅锤,钢钎顶在炮眼位置上。一人抡锤一人扶钎,每打一锤都要转一下钢钎才能打成圆眼。累了再换。河堤上的后生常想来试试,那可不行,弄不好一锤捣在手上,就别干了。石场里叮叮当当,不能打闹,满地大小石头。但这些小年轻还是较劲,好像有用不完的劲。我们这里北京青年阿四最猛,他创了打锤最高记录,一次打980锤,我赛!那锤将近8斤重啊。老雷其实才40出头,有大者风范,笑而不多言,从大布局到细活,精明干练。要运气好赶上战乱,管他谁打谁,来个旅长练练,轻松。他从来不让我们装炸药。他和几个大石匠做这活。我想凑过去看看,他都摆手,说危险,娃娃家做不了这事,站远些。他先把导火索按长度剪好,就是时间;把导火索小心套在雷管上,再轻轻地放在洞底;炸药徐徐倒入,用细棍捅实,危险啊;之后洞口要放很多碎石头,然后压紧。中午吃饭前20多个炮都装好了。在我连拉带扯的要求下,老雷同意让我点炮。老雷发给我一根纸烟,抽着,递给我两条五六寸长的导火索,让我先点点,体验一下。猛抽一口烟,吹一下,把红火头杵在导火索头上,导火索头上的火药沾着火,就喷烟冒火哧哧响,这就点着了。导火索燃烧到头的时候,“喷儿”的一下,从另一头上喷出一小团火引爆雷管。老雷指给我4个炮,由我负责,还要我把每个导火索拿起来看看。其他几位每人管5炮。在垂直开采面方向(法向),离开几百米有一段矮土墙,墙后有土坑,坑边排放着新的荆条土筐。点好炮后要呼啸跑离现场,翻过土墙,跳入土坑,取蹲位,头顶新土筐。点炮最要紧不能慌。听老雷总统,号令点炮,一齐下手,万不可慌张先点了跑掉。我说好了好了,知道了,试验都点过,开始吧。我们几个人都在自己的炮位前站好,他给我们每人发一只烟,个人陶出打火机点着。将烟抽两口,嗯?感到心里紧张。才发现原来嘈杂的工地安静了,四下没人,已经净场。在远处矮墙后面有些许看家,顶着筐,探头探脑。很远处小路上站着人,把守路口不可放行。风吹过,小鸟飞过,好像打仗就要开始,不由得紧张。我看看路,一会儿从哪里跑下去。啊呀,到处都是烂石头,跑跳不快,出了几十米的乱石区,外面才是开阔地……“新华快着点!”老雷已经发令点炮。那几位快手弯腰已经点着。我赶紧蹲下,嘱咐自己要镇静,要专心。点着一个马上抽口烟,再点下一个。周围的人手快,完成任务后大呼小叫地跳出去了。哇呀呀声音,从左边,哇呀呀声音,从右边往远去了。我也只剩最后一个炮,蹲下点它。动作做完,腿就把身体弹起来,要跑,没着。再蹲下,动作完成,身体又弹起来,还没着。来回的时间,人早都跑光了,周围到处都是哧哧乱响,导火索喷火冒烟,我感觉被烟火包围,手哆嗦得很。我蹲下用烟杵导火索,我靠,烟头掉了……吧,不能跑哇。怎么也不能留下哑炮,太危险!硝烟呛人,真就是打仗的场面。算了吧,必定得点呀。我忽地跪在地上,左手抓住导火索,右手拿住打火机,不断地嘱咐自己镇静镇静,啪啪打火机着了,对着导火索就烧。根本没注意有没有风。直到‘刺’的一声导火索喷火喷烟。妈的呀,蹦吧!打火机丢了,在乱石头堆里好像猴子,蹿跳出去。心都在身后,此时可不能听见炮响啊,每跳一步就向生近一步哇。只有老雷一个人站在开阔地,他手里拿着两个筐,在旷地上等我。看着我从烟中跳出来,他赶紧入给我一个筐。我顶着筐心里踏实很多,和老雷奔跑,翻过土墙,蹲在土坑里,听见第一声巨响。“咋着了?”老雷问我,“才将你看导火索了?”哎呀,我没注意啊。原来拿起导火索看看,就是要见到口上有火药。因为先装好的炮,导火索拖在外面时间长了可能口上的火药没了。检查后发现这种情况要把导火索剪去1厘米,使得新鲜火药露出来,这才容易点。我颓丧,我衰。感到手指生疼,皮变了颜色,刚才导火索喷火呲的,活该。边上有好几个人头顶着荆筐,靠着土墙随着炮声大声数数。11、12、13……24炮刚好。每次放炮都要数。个数对上,说明炮都响了,没有哑炮。数对不上就麻达,排哑炮非常危险。这时剖面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要小心找到哑炮位置。哑炮排除的时候很困难,人趴在地上用小勺一点的掏石头掏炸药,尤其挖到雷管要小心。我早就听石匠们说以前工程上排哑炮炸死炸伤人。放炮的时候我不能老老实实蜷在土坑里,炮还没响我顶着筐在土墙上探出头,从筐缝隙中看爆炸。后来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奇妙的景象。炮响后,你先看到烟火喷起来,光走的快;然后听到声音,如果是离开300米,你大概在一秒后听到炮响(声速330米/秒);炮爆炸,把石头炸开,巨石只是裂开,或挪动挪动或翻个身;大石头跑不远;皮球大小,拳头大小的被猛然抛起来,它们冲到天上,沿着弹道曲线飞起来。由于炮眼都是垂直的,所以石头飞行速度垂直分量大,水平分量小,也就是它们主要往高飞,飞不远。这些石头爆炸后要好长时间才能落地。你最好等到这样的开始:有两三炮几乎同时开炸。你有时间不顶荆条筐,赶紧仰天观看。由于飞石的水平速度是指向你的,或者偏离不大,石头就是很快飞向你,你也看不出来。最壮观的景象出现了。你仰面向天,安静蔚蓝,等啊等。天空中突然挂满了石头,多么神奇,才猛然连响几炮。它们好像魔幻般固定在空中,大大小小,星罗密布。你察觉不到它们在飞,白色的云映衬着满天的石头,好像都在望着你。侧面的石头移动缓慢。你由不得连声称奇。这样的场面我后来只是在一个火山爆发的记录片中看过。火山猛烈爆发,天空中分布着挂石。我经常手拿荆筐在土墙后等着看这景象。后来被老雷训斥,叫我马上顶筐蹲下。其实每天放炮,我在那里待了十几天,只有一两次有小石块打在筐上。石料多了不能在炮场处理,厅厅嘡嘡老点炮。河堤工程就在康家沟靠河滩的地方开了片打石场。石匠在那里把石头打成一面平整,直角四方才推到堤上砌堤。我们都在打石场。上下午工间休息的时候,下午开工前的时间是娱乐活动,每天如此。年纪稍大的石匠有时吼叫几嗓子,嚎唱俩酸曲,抒发个“道情”。陕北很多人乐感非常好,就是没人正经教。休息的时候刘石匠正在我身边蹲着点旱烟,他用烂布衫挡着风。这时河堤广播大喇叭忽然高放《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声音一出,我看见他眼睛圆睁,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厉声咳嗽,半天说不出话。而后他笑笑说这个婆姨唱得太好,“一张口就把我杵倒了。”他听得那么入胜,烟早熄灭了也不知道。刘石匠含音乐DNA,很多歌听几遍就会唱。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唱,那歌就变成老刘的歌,有时曲调都被他改掉。他见景生情,打着石头不知道看见个什么,动作渐慢,目光放在无穷远,禅定了。边上石匠和他熟悉,大声叫他。刘石匠笑笑转过头,说想个调,被你们打断了。那个石匠指着刘取笑:“想个日吧调,还吧不知道,想你那勾命的二妹子。”大家一起取笑,还有熟人乘机揭短,刘石匠笑笑:“你们兀的都是石匠,半年不回家。石匠顶半个圪羝,你怕没一半个二妹子?”好像大家对小三都很喜欢和宽容。娱乐时间里后生们主要是跌跤。大家收拾出一块场地,跌的人仰马翻。人多时同时有两组摔跤手在场子里较劲,周围人欢呼雀跃,跃跃欲试。北京青年中有两个高手都不太上前,所以他们就没什么机会提高技术和感觉。时间一长就更不敢进场。他们身居高位,好像黑大老,在一边看着混混们跌打,黄尘扛土,嘻皮笑脸,一边给予指导。如果他们上场,一时失策被混混跌倒,面子上挂不住。我是天天和后生们滚打,是老大之下混混们中佼佼者。不知道每天多少次进场,没记着输过谁。后来两个黑大老就更是不轻易和我交手。我当时摔得太多,技艺已经到达自己的高峰。虽然我力量一般,但灵巧,柔韧,特别是对敌人的力道反应快,兼之诡诈招多。保子是康家沟首位雄壮后生,个子有1.75米高。后生们常说他是圪羝,其实都是小看他。保子健壮如牛,不说胸大肌、腹肌、胳膊,那些不得了;光看他的脖子,比脑袋还粗。我只是在影视里见过力量型运动员有这等模样。他常向后倾斜站着,显示威武。看人时目光从颧骨侧面向下经过,才落到对方。保子爱打闹,沾点欺负人。一般人都怕他,只能在背后叫他圪羝。当面让他听见,一定半耍半打,其实是真打,教训一番。后生们心里恶他。河堤工地的几个后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约了和他跌跤。地点是保子家门前不远的麦场;时间是中午过后。“是吗?”我听说,“去就去吧。”我和河堤后生到场的时候场里已经站了好多看家。等了一会,看家分开两侧,保子和几个后生这才沿着夹道进场。说什么的都有,支持者各占50%。保子穿无袖短衫和我对立,脖子真妈粗,胳膊更别看。我跌跤惯了,正在巅峰,没有怕的情绪。别人说什么都没听见,专心分析如何下手,怎样取胜。我腿长,他力大,注意不靠近他,不能让他抱住;这家伙优势是力大,准用蛮劲,这就等着自找好看。刚一上手,这家伙凭力气扭我,总想靠前贴近我。我抓定他,身体向后倾斜,转动起来他就老负担着我的一份体重,给他难受。等到保子难受产生烦躁,扑上前,步子迈大了点,迈步的脚还没着地就被我的脚啪地打歪;我调步侧身让开他,借他的力顺势送他,他前脚勾住后脚向前扑到。看家急速闪开,让他摔到在地。他很不服气,看着我这么瘦,拍拍手跳起来。第二跤我左右扭动,调动他的力气,感觉他的力的方向。他向我的右侧使劲大了,我用弹踢将他仰面摔在右边。弹就是保子向我右侧移动,重心移在他的左脚上,但他的右脚没离地。我以左脚外侧向外弹他的右脚内侧,使得他右脚悬空,这时我左脚迅速落下。踢就是我右脚向左重打在他的左脚上,他的重心在左脚上,我借他的力,猛向右送他。他此时右脚被我弹得腾空,身体向我右侧冲,下面左脚又被我向左打,横着摔在我右边。这下摔的挺狠。保子站起来有点不想再摔,我已经抓住他,左右连续坡球(踢扫他的脚)又将保子摔翻在地。我上前把他拉起来。众人一片欢笑,保子也笑笑,连连摇头说不顶事,不来了。河堤后生高兴地拥着我回工地。康家沟后生也高兴地拥着保子回家。大家看个大热闹。我在河堤前后干了105 天,朋友很多。回庄那天大家都舍不得,拉手,吃烟,嘱咐。我干活不知道偷懒,在河堤上有时甚至拼力而为。傻而无知。不知道想自己受多少累,常常体会别人受多大苦,故总相助他人。而且始终看不上那种人,整天盯着自己,抱怨自己多干了事情,想自己怎么才能合适。105天后我又背上行李回庄,收获是带上我最顺手的锤子和3条钢錾,以及跟了我一辈子的腰肌劳损。时间长了锤子和钢錾早已不见,而腰却疼痛难忍越来越重。近年来发展大了,这和我早期的算计一样。已经成为物理病变,住院两次,两处腰椎间盘突出。使得我慢慢消受傻而无知和乐在其中。这是红庄我们住过的窑洞,我住在中间的窑洞。最左边是仓窑,没人住。窑上面的陡坡叫垴畔,长满了灌木。冬天照相,都干了,黑黑的。当然上面的山叫垴畔山。院起外面的斜坡叫做硷畔,图下部分正对着你。垴畔和硷畔,一上一下,好听又形象吧。硷畔下面是90度悬崖,大约有30米高。我们原来住在庄子最下面,靠沟里的主路。后来生在这里,这窑在庄子的上面。图的左边是一条小路,每天都要从这条小路下去。如果外地人来陕北,走不惯山路,再担水上来,就有点玄,还别喝酒别下雪。基本上每家窑都有硷畔,李德华从他们家的硷畔上蹲着溜下去
天气冷了,秋收早已停当。李德华引虎父子穿着一新,好像洗澡了,也说不好。老李怀揣钱钞,二人两脸春风,起身去佳县。庄里人见人祝福:“寻上两个婆姨,一人兀的一个,不斗争。”二人高高兴兴答应着上路。大家都为他们高兴,这是好事情,你看,两个男人,没个做饭,没个洗衣裳,没个磨米面收拾家里的,多少年过的叫什么日子。一个多月过去了,庄里人已经不再谈论李家父子。快到腊月的时候有人走城碰见李德华,说二人已将婆姨寻下,如今在延安等人,过一两天等到就回庄。过了两天李德华先回庄,他雄赳赳地走在主路上,赶着一条驴,驴背上垫着被子,一个40多岁的老婆坐在驴背上。只有他们两人。李德华家住在庄头上,所以没有多少人看见他的新婆姨,只是听邻居说老婆好着呢,不胖不瘦,面色也好。陕北人说老婆是指上岁数的女人,婆姨才是妻子。可能因为只赁到一条驴,所以第二天李德华下延安才把引虎婆姨引回来。几个遇到的人都说引虎高兴坏了,见了人一股劲的笑。听见旁人拿他耍笑,也是含笑不答一脸满意。可见过引虎婆姨的人都说他婆姨长的不强。女人们也议论,引虎的新婆姨长的又粗有胖,从胸到肚子到屁股,都是一般般价粗胖,似无区别,像水缸。在水缸上部吊两个小奶。因为穿的多,这可能是她们的猜测。反正她们感觉新婆姨有点别扭,一段缸,插上胳膊插上腿,吊起一对小奶,就是婆姨。“嗨,管他呢,引虎看着喜就行。”两对新人过起蜜“周”生活。几天后李德华才正式露面。大家高兴向他祝贺,说今后日子可以好好像样地过了。按照规矩李德华要请全庄吃喝操办喜事,叫做“过事情”。你想想,他家父子俩同时娶了婆姨,应当过大事情,吃喝三天。大家围着他问,但老李连连摇头,说他已在佳县办过事情,回庄不办了。谁知道这是真假。于是大家都说这兀的小气,和他议论:情理上怎么会在佳县过事情?那里是娘家。认定李德华在红庄佳县两头都是一个说法,都说在另一头过事情。因而大家对这父子俩不满意。爱信不信,李德华笑呵呵的说:“事情过了,在佳县,在佳县。”邻居也不满意,当场指责老李小家子劲,事情过不过吧,不当紧;有了婆姨把事情做了,才当紧。他告诉大家那天李德华赶着驴驮着老婆回庄,他远远看见,就上去老李家看看他的新婆姨。“硷畔上闲放着一条驴,栓也没顾得上栓。窑门开着,闭也没顾得上闭。我说他老李忙什么着,驴敢是栓好。等我推门一看,他老李把个婆姨顶在炕沿上。个自站在地上,往炕上压婆姨。他背朝门着,上面还穿着新衣裳。我往下一看,老李他裤子掉在腿弯上,露着两大蛋子白屁股,紧绷绷价。”李德华闻听紧张,赶紧说这是胡栾,一满胡栾。讲述者却认为老李不敢认帐:“你兀的忙得没听见我推开门,婆姨直个劲卜烈,说:‘黑地再着,黑地再着。'你固住不饶。屁沟子一蹿一蹿,往上立扑了。”大家笑成一片,李德华神色惊慌,他直个紧地摆手,像哄苍蝇:“母拉……,母拉借。”1980年代初回庄时米大哥已经过世,他在磅礴大雨中牺牲在大坝上。回庄后见到大嫂,一个不能和天斗不能和人斗没能力的婆姨。大哥的去世让她彻底没了依靠。他们的两个小娃娃桂莲和旁生还小,见了面高兴得很,不知道愁。没两年,大嫂也撒手而去,撂下两个小娃娃苟延残喘。桂莲放牛做饭主家,旁生还不懂事没日没夜地淘气
腊就是祭礼,腊月就是祭谢的月。粮食丰收,水草壮,羊吃得也肥。腊月时庄里热闹愉快。和北京一样,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腊月里娃娃们都得剃头。庄里娃娃很怕剃头,提起剃头就紧张,常弄得大声啼哭。剃头时大人用半盆热水给娃娃洗头,然后再令娃娃弯腰把头栽入水中,闷头发。闷好后等头发略干,老爸把娃娃用力按定在椅子上,曹富贵抽出把一把锋利的剃头刀,在皮带上扛了又扛。他将刀凑在眼前,伸出沾着纸壳的大拇指肚,在刀口上蹭两下,那刀小声地“仓仓”哼哼两下。于是好了。他大大地弯下腰,撅起屁股,手持利刃,摆个日狗架子。从娃娃耳朵上沿开始刮。耳朵高度以下的头发都刮光,顶上头发留着。头发太厚,刀子按上去好像揪住娃娃的头发,生往下拽。娃娃歪眉挤眼,痛的嘴里咿咿呀呀。每刮一下就是一声。曹富贵专心致志,久闻不见。老爸瞪眼吼叫,又是吓唬又是哄。深明大义,万不能动,后果是耳朵割下,落下个洞洞,责任自付。痛苦终于结束,剃好一看,才奇怪,头顶是个毛盖盖,厚敦敦的,下面青光发亮。我找了一把理发推子,稍锈,用布擦到光亮;找到菊子,她有台缝纫机。借她的润滑油点在推子上,放在耳边捏捏,“脏脏”,哈哈两下,声音清脆。我先给两个娃娃理发,理成小平头,停当,打发他们走了。一会儿可不得了,外面咚咚咚咚,从上面跑下来好多娃娃。他们呈乖模乖样,或坏模坏样,吵吵闹闹排着队要理发。少时还有打斗发生。我看见他们就高兴,嘴张哈哈笑,平时这些家伙溜得快,逮不着。这下我抱着小的,拉着大的,愉快呀。不着急理发,叫腿快的找个门帘子,叫手快的摆个方凳。方凳我坐,娃娃们站着,门帘找来顺着受理者脖子塞入衣内,我一边理发一边死声排队等待者,头上的土要大力掸去,互相检查互相揭发,土太多要先洗一下。土夹在推子里,理一个头要拆开推子清理两三次。我把那些小脑袋拿在手上耍挽,热脑感觉好,不像陈赖赖死下冷脑。开头每完成一粒头,总还要转着看看,欣赏欣赏,再找找毛病。头理多了,我的胳膊酸累,右手中指的皮都磨破。人却源源不断,只得在手指上贴胶布。村里后生也来理发,我就成站姿。后生坐在椅子上对我嘱咐:“操心啊,你个坏脑,不能有坏球想法。做好些,明早起我就去寻婆姨。”理好了,打水洗头,再用镜子一照,嘴里连称:“美着了,不疼。明儿城里寻个胖女子。”我还故意问为什么要弄胖女子?后生回答:“哎……,不解下‘草上飞’‘云里飘’‘棉花包’,这号才是好女子。”最后才是老汉。他们还不好意思,不愿意改变几十年的老发式。我不会理毛盖盖头,他们就要推光头。其实几十个脑袋理下来,手艺大大强了。已经不是简单有个型,而是问来者要个什么样,只是没有发型模特的照片让他们挑。理发抢了曹富贵的活,他高高兴兴:“好着了。你栾的好。”他免去头上的脏手巾,拍拍方凳,坐好又拍拍个自的脑袋,“来,新华,给我也抹律抹律。(收拾)”除了剃头,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必办的,贴对联。陕北叫对子,也是无论光景好坏,总把新桃换旧符。何况今年大丰收,过个肥年。年前都忙,三天两头这家杀猪那户宰羊。走城的人多,置办年货,总要带回烧酒和大红纸。窑门、仓窑门都要贴对子,不少人在窗棱上也贴对子。确切地说陕北庄户人是制作对子。天气好,太阳高照,一般农户家没有桌子,借个方桌放在院起。摆上一盘、一碗和墨汁。制作对子不用毛笔。红纸裁城宽条,对折3次,展开有7条横线,在方桌上铺好。将墨倒在平底盘中,制作者双手捧起大碗,用碗底子在盘子里蘸墨,不能太多不能太少。然后恭恭敬敬起身,用大碗底在红纸7个横线上,工工整整压上墨圈。两条红符14个墨圈压好。直腰端看。着浆糊正正贴在窑门两边。退回,再端看,朽木窑门两侧,左右倚门,或者置门扇上,鲜红的两条大纸,上面纯正黑色14个圈圈,好看。全庄只有两人上过中学,会计米生智是一个。也是天气好,也是太阳高照,我和米生智在庄子下面场院里支上桌子给大家写对联。腊月里汉子和后生没事做,围着看,娃娃碎脑也聚下一圪堆。米生智找来个本,上面有些对子,我拿了纸和笔现编现写。庄里的后生相活着裁纸,毛笔和大碗墨摆好,开始写。写好的对子摆在一起,来人好挑选。对子背后还要写标明上下,要嘱咐来者,不能把对子左右贴反了。开始时拿对子的人还带来红纸,后来红纸多了,也不用带。我写对子很认真,难得练字,而且要贴在人家门口很长时间,来个亲朋好友看看,字写得好看,也高兴。少时像是在集市里摆摊,人来人去熙熙攘攘。老乡站在边上发问,我们忙着讲解。由于对子贴在门口,好像脸面,得很慎重。他们抽着旱烟,用心思考着每条对联的意思,然后挑选。像有关丰衣足食,风调雨顺,一家大小都健康,猪羊满圈又肥又壮这样的对子,都有人要。有几个对联都是空话,类似寒梅雪艳,飞燕春来之类的烂对子也瞒不过老乡,没人喜欢。编对子有意思,尤其是有时来者提要求。现想句子现与来者商量。词性当然要对上,上下联的平仄要对上就更好。如希望娘老子身体健康的,好办点。像来年养个胖娃娃,就难写个满意的词。只好推销其他的。边上后生还正经八摆地推卸责任,说:“首先”,他告诫来人,“你兀的要下力往下做了嘛,然后才好说你那婆姨能生养。”我们原本想全庄每家的对联写得都不一样,而后从庄底走倒庄上头,各家看看串串,是道风景,挺好。后来脑子干枯了,想一个对子,好像前面已写过,也只能重复。热热闹闹写了两天,庄里家家都贴,总算来得人少了。桌子上剩下是几条写革命的对子。老乡说,庄户人,就是种地养娃娃,解不下。有一条“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拿给贾尚原。他瞪眼听我们讲解,大约是四海什么嘛,河里川里,都是云;五洲这个嘛,山上峁上都是雨。陕北常旱,有了雨水表示好年成。他拿走了。腊月之前庄里的北京青年就回京了。老谢在万庄,家里是名知识分子,有这问题,没回去。我家里没钱,也回不去。窑里只有我一个人。没生火,冻得半死。晚上不敢喝太多水,睡前几次撒尿,以免半夜起来。早上起来晚,门外就是碾子,太阳高照,推碾子的驴打着响鼻,婆姨吆喝着牲口。我每天大概9点多才爬起来。窑里半缸水早就冻成总的冰坨,要到邻居贾尚堆家里洗脸刷牙。每次一进他家门,一股暖气和清香。麻汤、柴草的气息。他家从不上锁,真是24小时不闭户。家没人的时候我也去打水。真是对不住,从来没给他担过水,不好意思啊。一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听见有人敲窗户,叫我的名字。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满屋的光亮。有一只眼睛正从窗户纸的破洞向里看,窗纸上映着一个身影。我答应着起来。开门先上厕所,回来看见窑里坐着个郭占斌。老郭40岁吧,没问过,是红庄柳花峪村人。混号睡汉,是个好木匠。年头好了他的事情也多,谁家起个窑,做门窗,打家具都是好手。他不用直杆烟锅吃旱烟,叼一个弯头大烟斗,好像锤头大,无论干活还是生着,时刻叼着。就是有个毛病,说着话就睡着了,做着活也睡着了。故此将自己烧了两次,落下睡汉的名。老郭特来请我,口称先生。先个什么生?老郭说了半天我才明白,生活好了,衣服是新新的,肚子上肥囊囊的油。他和弟弟郭占武商量给过世的老父立碑,让我去写碑文。我一听就摇头,我什么时候写过碑文。老郭说不用怕,就是写字,样样(sample)已经写在纸纸上了,不用操心,抄在碑上就成。我赶紧告诉他树碑立传,那要高手写字,弄不好站定在那儿100年,我不行。睡汉说他早就看过庄里门户上贴的对子,字写得好,能行。人家都做了调查,他说成就去吧。我带上3只毛笔,睡汉说不用墨,墨汁不带。那朝咋写?不知道。出红庄主路通到万庄,另有岔路进了拐沟。跟着他,深入岔路5里,就是柳花峪。一路上睡汉不说什么话,只是重复回答我的问题,说能行就能行,放宽心。我在他后头蹦跶,东望西照,飞起山鸡,落下野鸽子。那路弯弯曲曲,柳花峪沟的深度在岔路开始的地方有将近20米深,越走越浅,最后能跳过去,就到了。他家窑在一个坡上。还没往坡上上去,看见院起一圪堆人头。睡汉先进院,我听见有人问:“先生请下了没(mo)?”睡汉站在那里回了一下头。我刚上来,顶着个手巾,穿个烂袄子,系着烂绳子腰带。人圈中央有个老汉,60来岁,端坐在一个大石碑前,带着老花镜,正在雕琢石碑头上的雕刻。老石匠手里的活停下,从眼镜上面看看我,又向我身后看看,没人。“这个就是先生。”睡汉指指我。老石匠一脸疑惑,一个后生,看着我好久。老石匠好像西藏人,天气好,袄子只套一个袖子。“来,回窑坐着。”睡汉招呼着。回窑坐在炕上,郭占武过来,端上茶、纸烟、花生什么的。听说从炕上把我拽起来,还赶紧和馍馍热小米粥。我还是放心不下,说赶紧看看写什么,怎么写。睡汉连声说不忙。老石匠也放心不下,他递过来一片纸,上面按照格式写着什么先考先妣姓氏子孙呀谁谁,最后一个奠字。饭热着,老石匠搬来一块石头放在炕上,大小和A4纸差不多。那石头已经修理好,平平展展,涂成黑色。他端来半碗清水,放在边上,那水好像刚从缸里舀出来的,清澈净亮。我问好字的大小,选毛笔沾着清水在A4石头上写了个“奠”字。石面上写字,下笔之后清清楚楚。我写得仔细,巴掌大的奠字落在黑石头上。老石匠看了点点头,笑笑表示挺好。我们二人这才都放心。郭家兄弟端上吃食嘱咐我少吃,说晌午喝酒吃肉。大家不忙,还坐着拉话,老石匠说他头一次见我这样的先生,“咋看着不像先生,一满是个受苦人。”我赶紧说就是受苦人,9494。简单吃喝好了,只有我还惦记着干活,郭家兄弟连声说不急,再生个一阵,吃上根纸烟。点着纸烟,我忽然看见,刚才用清水写的奠字变成纯白色。字映在黑石中央,往外跳,真是好看。我有点奇怪,拿起来仔细看,这水怎么会变色。郭家兄弟告诉我,两天前他们就开始泡石灰水。生石灰放在盆子里泡上水,涨大了,蒸汽消下,还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澄出清水。下午开始写字,我按照老石匠的指点在黑色的石碑上写字,周围站着一圈看家。那字干了之后都变成纯白色的。石碑很大,大概有1.8米高,头上雕刻着兽什么的,墨黑色,磨得平整。这才是细石匠的活。刻字的时候,老石匠掏出锤子,只有鸡蛋大小;几把尖利的钢刀,有6、7寸长。不像庄里石匠刘二,拿着八磅锤,一大堆钢錾,只能修磨做碾子打石头。字写好了我没事做,也学着刻字,先练习,把小石头上的奠字刻好,再和老石匠一起刻大石碑上的字。我把字尽量刻得深一点,哈,心想多留它几十年。直忙到太阳落山。后来很多个月以后,不知道怎么着乡里的党干知道了这件事情。那时我还写了很多旧体诗词,他们说我搞三黄四旧,树碑立传。两个党干来到庄里,没收了我的诗集,要收拾我。多亏老书记和米大哥知道的早:“这可不行!这娃娃好着了。没啥好的给咱娃,还能给上罪受?”硬是拦住了,我才幸免遭批判。真是,卵子大小的个官干,牛X哄哄,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前左王新华
王新华:胡造半生,
“小玩闹”的往事追忆
在“焚书坑儒”的年代,
读书补脑,摔跤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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