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妈妈焦虑症：活出自我，我不想再被「伟大」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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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被‘伟大’绑架，我只想做我自己！」

母亲节前夜，西湖边一场「今夜不当妈」的主题Party上，一个年轻妈妈面对着其余49个妈妈，说出憋在心底许久的话。

恍如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一群暂离家庭的女人妆容精致，穿上晚礼服，「黄脸婆」们发现，容光焕发顾盼生姿的自己，明明比「小恶魔」来临前还美。

崔璀举杯，相邀全场——「我们这一生最大的艳遇，不是别的，是遇到一个更好的自己！」

白皙高挑、短发齐肩的她，是个年轻辣妈，也是活动主办方亲子情感公众号「Momself」的创始人。「Momself」直译过来，便是「妈妈自己」，倡导每个妈妈活出自我，「我是妈妈，我是我自己」。公众号创立近一年，已经聚拢了7万多粉丝，绝大部份是生活在一二线城市的年轻妈妈，80后居多，普遍高知，以白领为主。

一面是独立和自由，一面是家庭和羁绊，中国的职场妈妈正经历家庭、事业和人生的纠缠与挣扎。她们像走钢丝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如今，其中的一部分决定告别过去，寻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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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璀

  「伟大」的重压   

儿子出生六个月后，崔璀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重返工作岗位。「像头困兽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冲撞、挣扎、反复，恨不得把世界摧毁了重建」。那段时间，她常常失眠，消瘦了30斤。

面对家人、朋友的关心，要强的崔璀习惯性地说「我很好」，「我没事」，「你们那么忙就不要来看我了」。她不敢当众哭，因为一哭，就会有长辈劝，「哭多了会影响奶水」。

这是29岁的崔璀从未经历过的。大学毕业前即跟随吴晓波的她，服务蓝狮子十余年，历任蓝狮子COO、智慧狮CEO、头头是道基金董事等职，职场光环与女性魅力在她身上同时存在。

一直对自己高要求的崔璀在养孩子上也不例外。在孩子半岁前，她严格遵循科学育儿指导，用excel表列购物清单，记录孩子的作息时间。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感到束手无措。

同时，半年后复出，她发现别人的眼光变了——「你都当妈了，还去健身啊，要那么瘦干嘛？」「孩子都生了，还做近视激光手术？」

崔璀不解，为什么当了妈，别人的眼光就变了？为什么学了那么多科学育儿知识，依然带不好孩子？母亲经常被社会大众赋予「伟大」的意义，随「伟大」而来的总是重压，现代女性又该如何在家庭和职场的角色切换中找到自我的价值？

对这些课题的关注和探讨少之又少，崔璀觉得责无旁贷的同时，也看到了机会。30岁那年她决定偏离职场女高管的轨道，针对妈妈群体，做一个关注女性成长的亲子情感类公众号。

崔璀和儿子

去年夏天，崔璀邀请到了两位合伙人，一位是北大心理学博士、知乎大V李松蔚，另一位是前同事兼好友王妍。

崔璀的产后无助，在李松蔚那里找到了理论支持：当一个孩子出生，每个家庭成员都会有焦虑，但焦虑需要一个出口，往往就在妈妈身上。崔璀明白了，当初自己的抑郁其实是在替整个家庭表达对新生命到来时的焦虑。

王妍自称是个「不靠谱的妈妈」，此前因为工作需要，王妍常驻上海，只有周末才能回杭州看4岁女儿。每周一的早上，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的王妍总是睡眼惺忪地去赶高铁。有一次，她不经意间瞥见车窗玻璃中的自己，满脸憔悴。因为聚少离多，孩子一度随外婆回湖南老家住了大半年。当弟弟开玩笑说她把女儿变成了留守儿童，她的内疚感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所以当崔璀抛来橄榄枝时，王妍果断辞职回到杭州。她喜欢和崔璀一起工作，况且还能从事一份与当妈妈有关的工作，对女儿未必不是一种补偿。

  「树洞」里的焦虑   

今年母亲节前夕，UC大数据发布了中国首份《中国妈妈「焦虑指数」报告》。报告显示，一二线城市的妈妈焦虑指数最高，80后妈妈最焦虑，她们首选的解压方式是「买买买」。

对于年轻妈妈们的焦虑，崔璀和同事们都相当熟悉。每天Momself后台会收到女性的倾诉留言，育儿烦恼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涉及家庭关系和自我价值的怀疑。团队专门开发了一个「树洞」，充当用户们的烦恼回收站。

一个用户在「树洞」里写道，「别人都觉得我很幸福，我通情达理，有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有个事事周到的老公，我们从来不吵架，也不向别人抱怨。我的朋友圈诗情画意、生活美好，可是我每天都像林黛玉进贾府，步步小心谨慎，先生的缺点我不敢去碰触，我害怕一不小心就惹他发火。如果他发火了，我只能隐忍着不说话，就好像把问题冻结了一样，但是我又要在所有人面前装作开开心心的样子，我是不是要一直这样隐忍着？」

有用户忧心忡忡地留言，她的老公几乎天天喝酒，几乎每天都不回家吃饭，喝完酒半夜回家敲大女儿的门要和她谈心，语言粗鲁。她想离婚，但又觉得自己在情感上严重依赖别人，害怕孤独的生活。

很多人都提到了「离婚」，其中不乏初为人母者。一位独自带娃的全职妈妈写道：「母乳喂养6个月，想出去找工作，老公说我不管娃儿，在家呆着吧，他又说我不挣钱光晓得耍。他还说我就只带个娃连饭都没煮好，一言不合还作势要打我。心累，想离婚吧，又怕娃以后在单亲家庭生活不幸福。」

一个和老公分居两地的妻子发现两个人毫无共同语言，得不到老公的关怀，对方也不主动打电话关心一下孩子。即便如此，她还要抑制住怨愤，心平气和地对孩子说：「爸爸很爱你，他太忙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一个二宝妈妈感到心力交瘁，因为老公每天回家对她和孩子不闻不问，总是打游戏至深夜。深谈过，也吵过，但都无济于事，他的理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生娃以后，很多家庭都从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代同堂，年轻父母与长辈在育儿理念上的冲突也是常态。一个即将生二胎的妈妈让公婆帮忙带大宝，但又不能接受老人的带法，她知道他们也不容易，所以不想生硬地指责纠正，怕他们为难伤心，天天处于看不惯又不知怎么办的自我纠结中。

投进「树洞」的话有的长篇赘述，有的只言片语，字里行间尽是满满的焦虑，当事人似乎都被「婚姻」这个围城困住，想逃却不知逃往何方。

   孩子不是妈妈的全部   

在带娃的漫长岁月里，再爱孩子的妈妈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焦虑是父母天性的一部分。」身为心理专家和80后爸爸，李松蔚理解为人父母的焦虑。

参加了「今夜不当妈」party的电台主播雪莲告诉人物live，前两年她当妈当得很极致，母乳喂了两年，孩子小时侯每顿辅食都亲自做，三年来每天给孩子写菜单。孩子午睡时，她要求家里不准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雪莲再累也不想让别人碰自己的孩子，「谁也没有我带得好」。有段时间孩子晚上不肯睡，她就抱着在房间里不停走，突然她觉得受不了了，把孩子啪的一下扔到床上，吼道：「你到底睡不睡！」「她还那么小，才几个月。」雪莲说，「那种愤怒其实也不是针对孩子的，是我已经烦躁得不行了，要爆炸了。」

当孩子逐渐长大，雪莲把重心逐渐转向工作，生活越来越丰富以后，她看到了婆婆的辛苦，执拗开始减少。她意识到，生孩子的第一年自己是被一些公众号和育儿书洗脑了，自己本来还处于产后的脆弱中，突然被塞进了很多「科学育儿知识」，相当于给自己立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标杆，自然就听不进老一辈的经验了。

孩子还小时一次疑似发烧，婆婆建议雪莲用嘴贴着孩子额头看看烫不烫，她嗤之以鼻，掏出了耳温枪给孩子量体温。没想到最近两年，她经常会用婆婆教的这个办法，发现还蛮准的。

「其实孩子并不是非要妈妈不可。」雪莲发现，只要答应孩子的事情自己都做到，孩子也能接受妈妈白天出去上班的事实。

投入育儿这件事给了她工作的灵感，她酝酿了一年的节目《拜托啦妈妈》最近正式开播。这两个月雪莲从早到晚忙碌到没有休息日，但她乐在其中。对于二胎，她暂时不打算考虑。以后如果再生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那么极致地带娃了。

   看到自己   

生孩子后第一次出差，尽管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当孩子的哭闹声从电话里传来，崔璀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创业之后，崔璀经常忙到没有完整的周末，连带孩子去上早教课都要见缝插针地工作。平时晚上陪孩子睡觉，她都要躺在床上开电话会议，一转头发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有时候崔璀会觉得对不起孩子，但她明白，有了孩子以后，生活中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当「好妈妈」，只是其中的一项而已。她想成为一个好妈妈，但也要允许自己有时「做不到」。

李松蔚说，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做一个「好妈妈」、「好爸爸」，要比做「自己」正确太多了，但是孩子的需求不是世界上唯一的需求。

改变正在悄悄发生。

从事银行风控工作的深圳妈妈肖红霞很早就关注了Momself，她很喜欢公众号的内容和价值观。通过Momself，她结实了一群朋友，她们虽然年龄、家庭、工作都很不一样，但都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不愿意因为当妈而放弃自我。

肖红霞喜欢听李松蔚和崔璀的音频节目《换个角度，洞悉相处之道》。面对各种家庭问题，李松蔚似乎总能打开新的角度，让人更加灵活地看待和处理人际关系。

但也有用户在「树洞」质疑：「我一直听洞悉相处之道，李老师的很多观点很棒，但我一直找不到解决自身问题的办法。」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录了一期节目解答这类问题：为什么学了那么多，还是过不好人生？李松蔚的建议是「慢下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向外看」的过程中积攒了很多自我怀疑。崔璀对此却感到有点烦，她希望帮听众要到更加具体、更加行之有效的建议。

在节目的最后，李松蔚像是对崔璀，也像是对听众缓缓说道：「当一个人遇到问题，你去支持时，要让她慢下来，你自己也要慢下来，你去理解她面对问题的过程，她这么辛苦，承担了这么多压力，她要对自己好一点。（你）陪她放松一下，玩一玩，吃点好吃的，给她鼓励和认可，至于那些讨厌的问题，是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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