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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届丨卢达甫:困顿中遇见的笑容,温暖我的一生

卢达甫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卢达甫,浙江余姚人,北大中文系65级,1970年至1971年安徽阜阳6377部队农场劳动锻炼一年,先后在铜陵三中、市文化局、铜陵师专与铜陵日报工作,现已退休。

原题
我在三中




作者:卢达甫



我在安徽铜陵三中任教的时间很短,1971年5月到1972年8月,一共才一年零三个月时间。可是,三中一直在我心里,因为这是我走上社会,到了铜陵开始工作的第一站。不管我后来走到哪里,我总会说,我在铜陵三中当过老师。尽管我在三中只给学生上过一堂课,我还念念不忘,我是三中出来的。

那时候,还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为了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我们北大清华两个学校的老五届大学生,1970年3月提前毕业分配。分配方案是中央文革定的“四个面向”——“面向工厂,面向农村,面向部队,面向学校。”于是乎,我们北大清华五百多个大学生就“面向”到安徽阜阳县插花庙6377部队农场来了。在部队农场像劳改犯似地干了一年苦力活,就由部队再分配到铜陵来了。派遣证上写的是当中小学老师,我们一看心都凉了。那年月,老师地位很低,是“臭老九”,当老师连老婆都讨不到。

铜陵分来10个北大的3个清华的,在铜陵地区革委会组织小组报到时,接待我们的是陈桂贞同志,很热情很客气,我们趁机提出要专业对口,不到学校当老师。陈桂珍似乎被我们说服了,打电话给安徽省革委会组织小组,说铜陵是新城市,各行各业缺少人才。省里的答复很明确:一律到学校当老师。我们赖在陈桂贞办公室不走,陈桂贞像个大姐似地,连哄带劝,硬是把我们一个个拉到教育小组报到分配。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到了三中。

带着困惑、迷惘、沉闷、压抑的心情走进三中,前后左右一望,心里十分疑惑:这是什么中学呀?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两栋旧楼,几排平房,石子路连着泥巴路,一片荒凉。我老家浙江余姚的中学,都是高高的青砖围墙,光滑平整的水泥路,还有教学楼、图书楼、实验楼、学生宿舍楼、教师家属楼……

站在这没有围墙的中学里,我的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完了!这下真完了!我们这帮老五届大学生真是彻底坠入社会底层了!那时候,我真想逃跑,却又无处可逃,只好暂且在这三中安身。

走进三中那一天,我就像哑巴似地一言不发,心情十分恶劣,从早到晚阴沉着脸,满眼忧郁。就在我举目无亲、心灰意懒、悲观绝望的时候,是当时三中的领导与老师,用他们的热情、信任、关爱与笑脸,使我的情绪渐渐好转,重新树立起生活的信心。

报到第一天,接待我的三中革委会副主任徐世录像兄长似地问寒嘘暖,还派人用板车把我的行李与箱子从火车站拉到学校。与我同住一个单身宿舍的孙锡山老师,一进屋为问长问短,热心地告诉我食堂在哪儿,在哪儿打开水。会计柴藕清是浙江人,一见面“老乡长老乡短”喊得我心里热乎乎的。烧鍋炉的校工郭师傅心地善良,每天把开水冲好送到我屋里。

谢采筏老师听说我是北大的,急急忙忙从他住的草房跑到我这里,说他有个安庆一中的同学是北大中文系研究生,叫毕文波,我一听,像遇到知音似地感到一丝安慰。还有王佐夫、李光清、方孝顺、汪克槐、汪信言、周昂夫、吴福量、李宣荣、杨勇荣……这些老师真诚的关心与寬慰,使我在三中感到了温暖,阴沉的脸渐渐有了笑容,压抑的心稍稍有点舒缓。

那时候,卞兆龙同志是三中教导处副主任,他对我的器重与帮助,我难以忘怀。他知道我是北大中文系的,十分高兴。尽管他言语不多,但从他欣赏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他安排我上的第一堂课,是初二语文课文《国际歌》。

那天走进课堂,我有一点点心慌,也有一点点心不在焉。我用浙江普通话讲了一遍《国际歌》的背景与内容,忽然心血来潮喊了一个学生提问,谁知那个学生冷丁冒了一句:“老师,你的话我听不懂……”

我一愣,脸红了,正尴尬时,一眼望见卞兆龙老师坐在教室后面听课。他用信任的目光凝视着我,微微点头微笑,我又鼓足勇气讲了下去。

下课后,卞兆龙老师喊我到他办公室,很客气地泡了杯茶,面带笑容客观地说:“你的知识面很广,思维清晰,讲课很有条理。只是浙江方言口音重,还有点口齿不清。好像你的耳朶有点背,学生讲话你不太能听清,板书也不够规范……这倒没什么,你是北大的,与师范大学的学生学的课程不一样么……”

我一听,心里暗想,这是一个懂教育、有水平的人。可他的实话实说却启发了我,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不适合当老师,我想调走。”卞兆龙老师眉毛一动,理解地笑了:“是啊,你当老师是有点困难。但我们好不容易要来一个北大的,怎么能轻易放呢?”他叹了口气,“我想,你最后还是留不住的,但你要走,要两个复旦的来換你……”我一听,心里有点遗憾失落,又有点寬慰感激,感激老卞在我落难时的知遇之恩。

后来,我打了个请调报告给学校领导,还给革委会组织小组的陈桂贞送了一份。几个月过去了,调动一事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学校不叫我上课了,每天帮其他语文老师改初二学生的作文本。也许我改作文还算认真,三中的老师对我更好了。可仍有合肥师范学院毕业的个别老师,不相信我这个实际只上了一年大学课程的北大学生,还能有多少水平。

一天,一位老师随意翻开高中语文课本,半开玩笑地指着一篇先秦古文,要我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我随意看了一遍,就慢声细气地全部翻译出来,不但直译,还意译。那位老师信服地点点头,微笑着走了。渐渐地,三中老师对我熟悉了了解了,大家常开玩笑,也说心里话。

那时候,我最喜欢到三中植物园去,不知不觉地与汪克槐老师成了好朋友。他很理解我现在的处境与心情,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我们这类人,以后还是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业务,不能当官,也不要想当官,但可以交几个当官的朋友。这句话,让我终生受用。

那时候,我在三中还闹了一些幼稚的笑话。一天黄昏,我正用木炭生炉子,一个老师路过,开了一句玩笑:“木炭要踩碎了才起火。”我这个书呆子,真用脚把木炭踩得粉碎,在三中一时传为佳话。

三中没有围墙,我上街常从工人医院后面的山坡走,山上有很多松树,还有几间农民的草房。一天中午,我上街买鸡蛋回来,走过农民草房,一条大狗直朝我叫唤,样子很可怕。我吓得束手无策,慌乱中急中生智,拿起鸡蛋打狗,恰好给路过的三中老师看见了。三中老师听说后,皆抚掌善意大笑。可当我患病住进工人医院,三中老师与领导,一个个跑到到医院病房看望。出院后,学校领导还准我回浙江老家余姚休养。此情此景,我终生难以淡忘。

我从浙江余姚回到三中后,林彪垮台了。三中领导叫我写一篇批判林彪的文章,在全校批林大会发言。我用浙江普通话结结巴巴念了一遍发言稿,念得满头大汗,心想老师们肯定听不懂。却没想到我在念批林彪的文章时,会场鸦雀无声,刚一念完,就响起一阵热烈掌声。从此,三中的老师和学生,都说我讲课不怎么的,写文章还行。七传八传,市里也知道三中有一个会写文章的北大学生。

1972年四五月间,我的调令下来了,调铜陵特区文化局。那时,铜陵文教系统大联委刚解散,文化局刚成立,正需要一个会写文章的大学生。我当时兴奋得心里直发抖,盼望三中快放我走。可三中领导一拖再拖,毫无放人的意思。

那时我胆小,不敢问,看见徐世录副主任与卞兆龙老师,欲言又止,他俩也无言安慰我,只能暗自叹气。我知道,三中领导与老师都舍不得我走,因为我与三中已有了感情,患难中建立了感情。

1972年8月,又有五六个复旦、华师大、上海师院的老五届大学生分配到三中,徐世录副主任把调令开给我,说学校同意我调走了。他还说,你到文化局上班,倘若没有房子住,还可以回三中来住。我感激地摇摇头,他又叫几个学生找来一辆板车,帮我拉行李,我尾随在板车后面,一步一回头,长久地凝视着我曾停留了一年零三个月的三中,默默地朝送行的老师、学生、领导挥手。

离开三中后,我在文化局创作办公室工作了六年,写黄梅戏,编文学杂志,结交了一些文学朋友。1978年,又调到铜陵师范专科学校教大学文学概论。当了五年大学老师后,1983年调《铜陵日报》编副刋,一直呆在铜陵这块土地,一步也没挪动过。

三十多年过去了,尽管我在铜陵走了几个单位,我现在有许多文学朋友,还有好几届师专的学生,更多的夜大电大学生,可我一直难以忘却三中,三中的老师、学生与领导,因为在我落难的时候,在我万念俱灰、悲观失望时,是三中给了我温暖、信心与力量……

更有意思的是,我当年在三中只待了一年零三个月,只上了一堂课,大多数三中当年的学生我都不认识。可后来我在铜陵日报社工作的时候,无论走在马路上,或是到外单位联系工作,还是在市里开会,总会遇到一些陌生的中年男女,一见面就很热情地喊我“老师”,还说他(或她)是三中学生,对我印象很深。

我一听乐了,心想学生听不懂我的课,却记住了我的人。更有许多压根没听过我的课,也记住了我,我真感到欣慰,尤其是今天我走进三中校园,记忆中的旧楼房没有了,平房、草房没有了,石子路、泥巴路没有了,高耸的围墙,漂亮的校门,寬阔平整的水泥路,高大气派的现代化教学楼、综合楼、科技馆、生物楼、体育馆,像奇迹似地出现在我眼前。这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变了!真变了!三十多年了,三中变得真快,真漂亮!

有时,我还会傻想,要是我在三中一直不走,也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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