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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董晓:俄罗斯文学更直接地影响中国作家

白雁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2022-12-25

2004年,董晓第一次到俄罗斯访学,首站圣彼得堡。涅瓦大街上,站在普希金最后一次和朋友喝咖啡的小圆桌旁,他心里有巨大的喜悦和感慨。喜悦源自他对俄罗斯文学从业余阅读到专业研究,跨越二十多年的热爱;感慨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次访学将对他以后的学术研究产生深远的影响。


他携着对契诃夫的未解之谜抵达圣彼得堡,从那里带回来的不仅有对此问题的答案,更有一系列被列入未来研究计划的“谜”。2021年出版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及其在中国的影响》,正是他给出的“谜底”之一。


白 雁 / 文

牛华新 刘 畅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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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初,当更多的中国读者被新近涌入的欧美和拉美当代文学作品吸引时,董晓的目光却始终专注于俄罗斯文学。


“高中时喜欢课余阅读,尤其喜欢俄罗斯文学。再加上这个北方大邻国给人一种神秘感,对我有很强的吸引力。”


吸引董晓的,不仅仅是俄罗斯的文学作品,还有包括电影在内的一系列艺术作品。带着这种喜爱,董晓顺利考入南京大学外文系俄文专业,从本科一直读到硕士毕业。留校任教几年后,董晓考进北京师范大学读博,专业还是俄国文学。毕业以后又回到南京大学,进入文学院比较文学专业,直到现在。


董晓的学术研究,按照研究对象定义,是走了一条从当代向往昔回溯的道路。读硕士期间,正赶上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他自然而然将目光锁定俄罗斯当代文学的发展变化,关注它最新的作家、最活跃的作家,最早的几篇论文和译作都与此相关。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读博时期,他被散文集《金蔷薇》的作者巴乌斯托夫斯基吸引,博士论文就定题为《走近“金蔷薇”:巴乌斯托夫斯基创作论》,并在完成后于2006年出版。博士后期间,董晓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苏联已经解体了,苏联文学作为一个历史现象已经固定了,对这70年的历史怎么评价?他决定以一个视角、一个观点来梳理苏联文学70年走过的历程。花了几年时间,2010年出版了《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对峙与嬗变——苏联文学发展历程论》。


而就在构思写作这本书的同时,他的眼光已经转向了活跃于19世纪的大作家契诃夫,“他既是短篇小说大师,又是戏剧大师。他的剧作不是太多,而且他活着的时候作为一个剧作家影响力也不是太大,他的影响是在20世纪,尤其是二战以后。他被认为是对整个20世纪欧美甚至中国的现代戏剧影响最大的经典剧作家,契诃夫第一,其次才是易卜生。为什么会这样?我正是带着这个谜去研究契诃夫。”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及其在中国的影响》
  董晓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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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携着对契诃夫的未解之谜抵达圣彼得堡,在那里收集了很多相关资料。此外,也收集到了一些很特别的俄罗斯历史方面的资料,其中一部分资料,为他后来编译出版《圣徒抑或恶魔?涅恰耶夫其人其事》打下了基础。


2016年,董晓的专著《契诃夫戏剧的喜剧本质论》出版,这是对他痴迷研究契诃夫十多年的一个交待。


契诃夫的戏剧活动过程跟一个导演密不可分,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董晓看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救活了契诃夫,契诃夫同时也支撑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莫斯科艺术剧院。因此,在对契诃夫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他开始专注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所谓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影响很大,与此同时,对这个体系有很多质疑,特别是布莱希特,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质疑是非常厉害的。中国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也开始质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比较抬高布莱希特。”


在经过海量的阅读和精准的比较研究后,董晓认为许多质疑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保守,“他的现实主义有他的范畴,而且他的很多现实主义的表演理念、导演理念是谈不上过时的。”带着这个想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喜剧体系及其在中国的影响》问世了。


《对话中的巴赫金:访谈与笔谈》

作者: 董晓 / 王加兴 / 周启超 / 朱涛 编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对俄罗斯文学长达30多年的研究过程中,有一个话题始终令董晓敬畏,即关于俄罗斯文学的厚重性。


“俄罗斯文学对历史、对生活的关注是形成这一特点很重要的原因,在19世纪呈现得非常明显。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跟整个社会的思潮是紧密相连的,当时重要的作家和批评家——普希金、屠格涅夫、果戈理、别林斯基、赫尔岑,包括托尔斯泰,都在关注俄国应该往哪里去?俄国民族的民族性是什么?俄国跟西欧的民族有哪些不一样?俄国未来的发展跟西欧的发展应该有什么不同?要借鉴什么?回避什么?放弃什么?这些都是他们思考的。”


董晓认为,这里面有很多规律性的现象值得总结。“它牵涉到对历史和哲学等方面的把握,目前我还没有勇气去碰,我觉得我的力度不够。但将来我一定要碰,慢慢碰,一个长远的规划。先学习,然后再研究,甚至向我的博士生学习,去追上。”






对 话

俄罗斯文学不可能过时


读品:读者们常常喜欢给作家排名,如果给俄罗斯作家排名,您会怎么排?


董晓:首先我肯定是反对排名的,最多只能排档次、排级别,不能排名。而且把20世纪的俄罗斯、苏联作家和19世纪的放在一起评判也是不合适的,背景不一样。如果一定要排,19世纪的作家我可以把他们分为几个档次,比如说第一档次就两个,列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是两个巨擘,两座高峰,无人可及,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跟他们相提并论。那么下面,仅次于他们的就有好几个,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屠格涅夫、契诃夫,我觉得这五个彼此也难分高下。然后,还有一些作家,就影响力可能赶不上我刚才列的这五个作家,但是他们的成就不亚于他们,一些诗人,比如说丘特切夫、费特、迈科夫,包括涅克拉索夫。到了20世纪,更不能去排一二三四了,20世纪不同的思潮、不同的年代,十月革命以前的,然后苏联时代的,苏联时代早期的,苏联时代后期的,都不一样,但是总能找出一些第一流的作家,我可以列出八九个十个,有高尔基、肖洛霍夫、布尔加科夫、阿赫玛托娃、兹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蒲宁,这些是肯定要有的,甚至还可以再稍微扩大一点名单。


读品:许多中国人对俄罗斯文学可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如果请您就俄罗斯文学的特点做一个总的科普性的介绍,您会如何介绍?


董晓:一个是厚实性,是什么意思?就是俄罗斯文学很厚重,这个厚重不一定是指它卷帙浩繁,而是指它作品里面所包含所思考的东西的分量的重,它对历史的进程,对人类的命运,对人的这种剖析,是达到了相当深的一个深度。第二个特点也必须谈到,不要产生误解,以为俄罗斯文学很保守,它思想上厚重,但它的文学呈现的样式是非常多元化的,它对传统的这种坚守和对传统的这种反叛,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非常强烈。不要觉得俄罗斯光有沉重和苦难,是有,但是它一旦轻快活泼起来,非常轻快活泼,而这个轻快活泼里面带着一种隐含的内在的沉重,比如说契诃夫的小说和戏剧,它很短,但是它引起你思考的空间是非常大的。


读品:如果请您给一般读者推荐一两部俄罗斯文学的作品,您会推荐什么?


董晓:推荐一部19世纪的、一部20世纪的。19世纪的,推荐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读起来不是那么难,但能够让我们充分领略到一个大作家,他的艺术表达的魅力,他怎么去写人,他怎么去写我们非常熟悉的情感。一个女人出轨,如何面对自己的出轨,丈夫如何面对妻子的出轨,然后女人如何面对丈夫、如何面对情人。他是不是那么单一地把人脸谱化了?没有,他写微妙的情感、微妙的心理,写得非常妙,这就是托尔斯泰无与伦比的一种艺术表达能力。第二部,也是读者非常熟悉的,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散文集《金蔷薇》,语言非常清新,风格非常清新,让我们能体会到美是什么、艺术的魅力在哪里。


读品:如果安排一次俄罗斯文学之旅,您建议去哪些地方?


董晓:莫斯科的契诃夫故居博物馆,托尔斯泰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庄园,雅尔塔的契诃夫故居,雅尔塔现在属于乌克兰,契诃夫晚年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圣彼得堡就更多了,普希金故居、阿赫马托娃故居,在圣彼得堡市中心可以看到太多19世纪作家的痕迹,建议可以徒步旅行。走几步你就会发现这个楼上有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别林斯基,一八多少年到一八多少年,在这儿生活过。再走几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儿生活过,他的哪部小说就在这儿写的。再走几部,果戈理在那里生活。我印象深的是普希金去世的那个地方,普希金1837年1月决斗,决斗以后受了重伤,两天以后死了,最后两天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度过的,现在成为博物馆了。还有普希金决斗前,最后一次跟朋友喝咖啡的咖啡馆,在涅瓦大街上,他最后喝咖啡的小圆桌、椅子还在,只不过圈起来不让你坐。


读品:您是否关注过一个现象,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的接受几经起伏,最近这些年,国内读者似乎更多关注欧美和拉美作家。


董晓: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俄罗斯文学,包括苏联文学,在中国读者中的影响力急剧下降。那时候国门打开了,西方文学进来了,五彩斑斓,大家发现西方文学太有意思了,他们的叙述、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这种表达,跟俄罗斯文学完全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而且当时的中国文学也需要引进新鲜的血液,在那个背景之下,更多去关注欧美的、西方的文学,是一个历史的必然,俄罗斯文学的吸引力就下降了,这也是正常的。但要注意一点,不要因此形成对俄罗斯文学一种认知上的偏见,说这个文学没有意义,已经过时了,没必要去关注,这个就不对了。过去那种关注是分寸没把握好,我们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把俄罗斯文学捧得那么高,其实也有问题,它有很多缺点你没发现,它的很多优点你没有去正视。到了今天,把心态放平衡,再关注俄罗斯和苏联的文学,发现它们的一些优点,文学上的一些特点和魅力,跟西方是不一样的,而这个对我们来讲还是有用的。中国作家如何去书写我们的历史、如何去书写我们的生活,其实苏联作家可以提供很多借鉴,比西方作家的借鉴可能更直接一点。






本期人物


董晓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俄罗斯文学及中俄文学关系的研究与翻译,出版有学术著作《走近“金蔷薇”:巴乌斯托夫斯基创作论》《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对峙与嬗变——苏联文学发展历程论》《契诃夫戏剧的喜剧本质论》等,以及译著《茨维塔耶娃文集》(回忆录卷)、《白色的虹:巴乌斯托夫斯基短篇小说选》等。


 





编辑:张垚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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