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人真的会有来世吗？古埃及的来世文化是如何形成的？

原创 2017-06-29 强光中 文明比较

与古巴比伦相比，古埃及既没有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又受到了地理空间天然屏障的护祐，早期的埃及人相对来说过上了富足而又安定的生活。由于温饱基本无忧，社会相对稳定，族群与族群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几乎不需要竞争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对于普遍民众来说，这里没有多少压迫，没有多少剥削，更没有失去人道的酷刑，甚至于连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在这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仅凭人对神的崇拜和服从，整个国家就能够得到治理。人们不太费力就有可能活得很像样子，那么，天堂般的来世生活还会远吗？

啊！尊敬的太阳神拉，

你来到天堂，成为众神的造物主，

坐上神主之宝座。

你的驾临，照亮了纳特圣母，

圣母伸出热情之手欢迎你，

玛努和玛特也与你热情拥抱

愿为你带来繁荣、荣耀、真诚和神圣。

……

（献给太阳神拉的赞美诗，引自《埃及亡灵书》，[美]E·A·华理士·布奇著，京华出版社，2006年1月版，176页）

在发祥于大河流域的几大古代文明中心，没有哪里的人们能够过得上比古埃及人更安乐祥和的生活了，这从古埃及人对于神的颂诗中以及他们对于神的狂热崇拜方式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这儿的人们虽不像古巴比伦人那样认为他们生活的区域是世界的中心，但他们却把脚下的这片土地视为真正的人间乐土。他们远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们更加留恋生命的存在，相信人的死亡只是肉体进入了地层中，灵魂却飞升到了天国。因此，生命的永生是存在的，追求人在人生彼岸的复活成了埃及人宗教信仰的精髓。

古埃及人也许能在古代世界各民族中算得上“幸福指数”最高的一个族群了。希罗多德在《历史》中记述了一场在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一名叫布巴斯提斯城纪念某个神的公众集会活动，让人印象格外深刻——

男男女女都在一起乘船前来，每条船上都乘坐着许多人，一些妇女打着手里的响板（一对由象牙或硬木制成的一种节奏乐器——附注），一些男子在整个的行程中吹着笛子。其他的乘客，不论男女，都在唱歌和鼓掌。他们在前往布巴斯提斯的途中，当路过两岸的任何一个城镇时，他们都靠近岸边；这时，一些妇女继续打着响板唱着歌，一些妇女高声向那个地方的妇女开玩笑，同时还有些妇女在跳舞，再有一些妇女站起来撩起衣服，露出自己的身体。他们就这样一路行进通过河道，然后来到布巴斯提斯；在那里他们用大量的牺牲来庆祝节日。在这个节日里所消耗的葡萄酒比一年之内其余时间消耗的所有的酒还要多。参加集会的人数，即使不算小孩，单是成年男女，根据当地人的说法，就有700000人。（《历史》[古希腊]希罗多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102页）

这个场景很像是现代的节日性群众集会活动，不过，希罗多德所说的集会中有700000人之巨，这样的人数在规模上可能确有夸张的成分。因为公元前2500年建造大金字塔时，埃及人口大约150万人，公元前1200年时大约是300万人。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一定会是古代世界最盛大的狂欢节了。现代人通常觉得古代的人们由于生产力水平低，文化落后，往往认为古人不会过得多么幸福，但从古埃及人身上确实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快乐的理由。古埃及类似于希罗多德描述的祭祀性集会活动还有很多。这种大规模人群聚集方式使人们不得不联想到，古埃及人所过的是一种从原始部落自然发展而来的无竞争状态下的生活方式，在狂欢的人群中，通常“只见森林，不见树木”——如果提到要有什么“大树”的话，那就只有神和王了——而人间的王绝不会参加这样的群众性集会。当然，在没有竞争的近乎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埃及人根本不需要古希腊式的英雄的出现，人们只需要神和王就足够了。神和王不仅是他们崇拜的对象，也是他们能够感受到快乐的源泉。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尼罗河和埃及特殊的地理环境。古埃及人对于生命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大自然给予他们的特别恩惠，正如希罗多德在游历埃及时所说的那样，“埃及是尼罗河的赠礼。”（《历史》[古希腊]希罗多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82页）尼罗河是世界上最长的河，长达6671公里，河谷地带平均宽度50公里左右，两边都是荒山竣岭，缺乏生机。尼罗河就像一根绿色的纽带，把整个流域连成一体。与古巴比伦两河流域和中国黄河流域不一样的是，尼罗河是一条“宽厚仁慈”的河。有规律的河水泛滥和消退不仅没有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灾难，而且对于发展农业有着极大的好处，产生于肥沃土壤的双粒小麦和大麦产量是其他多雨地区的4倍。得天独厚的农业生产条件使尼罗河流域成为古代世界上无与伦比的超级大粮仓，从而让埃及成为当时的世界上唯一能够出口多余粮食的地方。不仅如此，尼罗河还是非常可靠的运输线，平缓的水流使北上的航行极为容易，而盛行的北风、西北风又使返航毫不费力。

古埃及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很长时间，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益于其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它的西面是利比亚沙漠，东面是阿拉伯沙漠，南面是努比亚沙漠和尼罗河大瀑布，北面是三角洲地区的没有港湾的海岸。自公元前3100年时整个流域的统一直到喜克索人入侵前，埃及几乎没有遇到战争和外来入侵，甚至于在新王国之前，埃及不需要军队这一吞食国税大户的存在。

如果我们稍加比较一下，就会明白这一切对于古埃及文明的发展意味着什么。构建一个较大的文明有机体，其核心要素是资源——主要是农业资源的丰富度和生存空间的安全性。这两大要素决定着族群在特定空间生存的竞争程度，竞争程度的高低又直接决定着族群生活的“幸福指数”。族群间竞争程度越高的社会，人的“幸福指数”相对较低。

如果将古代的四大文明中心连同古希腊这五个文明实体从农业资源的丰富度和生存空间的安全性这两个方面进行对比来考察族群竞争状况，就可以得到很多新的发现。

从农业资源的丰富度上来说，由于埃及农业不易受灾害影响，且单位面积的产量非常高，埃及当之无愧地位列第一，接下来的是印度、中国、巴比伦、希腊。直到今天，印度的土地耕种面积仍位列亚洲之首，古代也应排在中国之前，再加上印度的水资源、气候条件等宜农因素，印度显然在农业资源的丰富度上超过中国。巴比伦虽处于大河流域，但其农业资源无法同中、印相比，不过却也明显优于希腊。

从生存空间的安全性来说，埃及在喜克索人入侵之前，也就是外族人从西奈半岛入侵通道形成之前，是生存空间安全性最高的文明中心，接着是中国、印度、希腊、巴比伦。与埃及相比，中国必须应对北方草原民族的入侵，因而不如埃及在生存空间的安全性高；但在黑铁时代之后，中国则比埃及在生存空间的安全性上高出许多，因为中国只需要应对北方草原民族，而埃及却要面对地中海沿岸地区多族群的毁灭性攻击。印度比不上中国更加安全的因素是，它没有能像中国那样远离多族群的外部攻击；不过，印度在外部空间的安全性上却又比希腊安全许多。处于众多族群攻击圈的巴比伦显然是生存空间安全性最低的地区。

资源丰富度和生存空间安全性直接影响到族群间的竞争程度。资源越丰富，内乱的程度越低；反之，资源越是匮乏，内乱的程度越高。由资源匮乏引起的内乱是加剧族群冲突的主要因素，是促成文明演变的内因。生存空间的安全性越高，外部族群入侵并引起社会动荡的可能性越低；反之，生存空间的安全性越低，外部族群入侵并引起社会动荡的可能性越高。

从以上叠加而成的导致族群竞争的状态来看，埃及社会在喜克索人入侵之前，其族群间的竞争程度显然是最低的，接着是印度、中国、希腊、巴比伦。中国在资源丰富的程度上不如印度，它决定着中国族群社会内乱的程度远高于印度，虽然中国在外部空间的安全性上高于印度，但这只是外部因素上的优势，与印度在内因上的优势不可同日而语。与希腊相比，中国无论是资源丰富的程度上还是在外部空间的安全性上都具有极大的优势。在希腊与巴比伦之间，希腊弱于巴比伦的地方在于资源匮乏，但希腊人带有劫掠性质的海上贸易极大地弥补了这一不足；另外，希腊拥有的海洋在护祐生存空间的安全性方面具有巴比伦不可比的优势。

从以上的比较中，再对照文明史上实际发生的史实，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些较为明确的结论：

在缺乏内部竞争的社会形态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呈现出静态、固化的特征。生活在这种缺乏竞争的社会里，人们往往追求生命中不变的本质，因而易于形成来世文化特色。古埃及人的生活态度极为乐观，他们不仅追求今生的幸福，而且期待着来世的幸福，因而，古埃及人有着一种较为发达的寻求快乐的来世文化。古印度人虽然缺乏内部竞争，但却面临着外来族群的入侵。外来族群处于居高临下的社会地位，下层人民虽然生活较苦，却无法像中国农民在无法解决生存问题时向统治者发出致命的挑战，因为一切都是前世的“业”所安排好的无法改变的命运。这样，就形成了一种主张顺从现世之苦，从而追求来世幸福的独特文化。

在内部竞争较为激烈的社会形态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呈现出动态、多变的特征。生活在这种社会里，人们难以追求到生命中不变的本质——现世生活中的一切充满了变数，来世又将如何？“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现世的问题已如一堆乱麻，来世的事何以论及？尤其对于下层人民来说，现世之苦无穷无尽，怎能奢望还有什么后世？难道还要再过一辈子更苦的日子？因而，在内部充满竞争的中国、希腊、巴比伦社会里，都没有形成体系性的来世文化。

从某种程度上说，族群社会的竞争程度决定着人类生命空间的颜色。古巴比伦与古埃及两大文明中心虽然相隔只有1000多公里，但它们却在生命空间的颜色上表现为极苦与极乐两种迥异的文明类型。

在古巴比伦，当恶的竞争逻辑导致恶行横行无阻时，人们通常会幻想出由神来惩罚这些恶行，否则世界的存在将会变得毫无道理可言。其中，大自然的灾害最易于被人们想象成为这种来自于神的惩罚性力量。当人在人间受苦受难而又改变无望时，人们通常会感到悲观厌世，幻想是否会有一个地下鬼魂世界在拖累着现世人们的生活。

与古巴比伦相比，古埃及既没有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又受到了地理空间天然屏障的护祐，早期的埃及人相对来说过上了富足而又安定的生活。由于温饱基本无忧，社会相对稳定，族群与族群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几乎不需要竞争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对于普遍民众来说，这里没有多少压迫，没有多少剥削，更没有失去人道的酷刑，甚至于连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在这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仅凭人对神的崇拜和服从，整个国家就能够得到治理。人们不太费力就有 39 39089 39 15289 0 0 1642 0 0:00:23 0:00:09 0:00:14 3023可能活得很像样子，那么，天堂般的来世生活还会远吗？

参考书目

《古埃及》[英]海伦·斯特拉德威克，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 2008年4月版

《全球通史》（[美]斯塔夫里阿诺斯着，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世界文明史》菲利普·J.阿德勒，兰德尔·L.波尔维斯，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5月版）

《帝国衰亡史》[美]科马克·奥·勃里恩，现代出版社，2013年7月版

《历史》[古希腊]希罗多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正待出版。“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