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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曰:“巾,作动词用。柴车,破旧的车子。巾柴车,是说用巾覆盖柴车。”(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8页)按:“柴车”,是以一般用来当柴烧的细散木条为材料制成的车辆,其特征在“简陋”,不在“破旧”。说“巾柴车”是“用巾覆盖柴车”,注释仅到此为止,还不能算是有意义的解读。汉琴曲歌辞《陬操》曰:“巾车命驾,将适唐都。”三国魏曹丕诗曰:“巾车出邺宫,校猎东桥津。”郭遐叔《赠嵇康》诗曰:“言驾有日,巾车命仆。”唐储光羲《游茅山》诗五首其二曰:“巾车云路入,理棹瑶溪行。”权德舆《送郑秀才入京觐兄序》曰:“予亦漉旨酒,巾柴车,与一二友出送于野。”据以上诸例,可知“巾车”是说备车出行。又,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曰:“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南朝梁江淹《杂体诗》三十首其二十二《陶征君潜田居》曰:“种苗在东皋,苗生满阡陌。虽有荷倦,浊酒聊自适。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唐陆龟蒙《奉酬袭美秋晚见题》诗二首其二曰:“何事乐渔樵,巾车或倚桡。”在以上诸例中,“巾车”不仅是备车出行,而且还可见出其出行是去劳作(耕耘、樵采)。考虑到丘为此诗所描写的对象是一位“隐者”,身份与陶渊明、陆龟蒙等一致,故所谓“巾柴车”的含义,或更接近于后者。要之,“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云云,是诗人的揣测之词:“西山隐者”不在家中,他如果不是到田里去干农活或到山里去砍柴,那么就该是到水边去钓鱼了吧?
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曰:“霭……作滋润讲。”(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9页)按:“霭”的本义是名词云气、烟雾。宋孝武帝刘骏《离合诗》曰:“霏云起兮泛滥,雨霭昏而不消。”所谓“雨霭”,指阴雨而形成的雾气。诗人或将它用为动词,杜甫《雨》诗曰:“行云递崇高,飞雨霭而至。”是说飞雨如雾气涌来。张籍《送郑秀才归宁》诗曰:“离琴一奏罢,山雨霭余晖。”是说山雨形成的雾气遮掩了落日。韦应物此句则是说微雨如雾气笼罩着原野。注者解作“滋润”,实非。
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曰:“是说能够会通自然之理,就可以分辨是非。”(同上,第15页)按:说者以“是非遣”为“分辨是非”,大误。《庄子·齐物论》曰:“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晋郭象《注》曰:“今以言无是非,则不知其与言有者类乎?不类乎?欲谓之类,则我以无为是,而彼以无为非,斯不类矣。然此虽是非不同,亦固未免于有是非也,则与彼类矣。故曰‘类与不类,又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也。然则将大不类,莫若无心。既遣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于无遣,然后无遣无不遣,而是非自去矣。”唐王勃《秋晚入洛于毕公宅别道王宴序》曰:“是非双遣,自然天地之间;荣贱两忘,何必山林之下?”独孤及《郑县刘少府兄宅月夜登台宴集序》曰:“于是初筵而惠好修,中饮而意气接,既醉而是非遣。”崔逸《东海县郁林观东岩壁记》曰:“岂如志在魏阙,心游江海,两忘出处,双遣是非?”可知“是非遣”即“遣是非”,“遣”当训“打发走”,故作者每用来与“忘”对仗,二者的意思是差不多的。要之,此句是说:真正懂得了“理”,就会抛弃“是非”的观念。显然,其所谓“理”即庄子哲学。庄子认为: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世间不存在公是公非。是非之争既无法仲裁,故没有意义。只有彻底去除是非观念,才能从根本上消解是非之争。
王汝弼先生《白居易选集》注曰:“[所以二句]先圣王,指老子,老子被唐代皇帝托为始祖,故称先圣王。《老子》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又曰:‘不贵难得之货,使民心不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15页)按:“先圣王”是中国古代文献中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名词,一般泛指上古圣明的君王,如《史记》卷四《周本纪》曰:“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至少,直到白居易所生活的时代,我们还找不到一个例证,明确说老子也在“先圣王”之列,即便他“被唐代皇帝托为始祖”。王先生此说,实属“想当然耳”,缺乏学理依据。诚然,老子是不贵金玉宝货的。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跻身“先圣王”的充足理由——因为这是古代许多著名思想家的共识,类似言论在诸子著述中所在多有。况且,老子等著名思想家的此类论述,是倡导之“言”;而白居易这两句诗,分明说的是“先圣王”的实践之“行”——由此亦可见出,诗人所说的“先圣王”,并不是指作为思想家、作为“言”者的老子。又,白居易此诗下文所谓“捐金复抵璧”,王先生已注出它语出晋葛洪《抱朴子·安贫》:“上智不贵难得之财,故唐虞(按:唐堯、虞舜)捐金而抵璧。”笔者略作补充:同样的意思,又见《抱朴子》外篇卷四《诘鲍》:“今闻唐尧之为君也,捐金于山;虞舜之禅也,捐璧于谷。”又,唐吴兢《贞观政要》卷一《慎终》载:“贞观十三年,魏徵恐太宗不能克终俭约,近岁颇好奢纵,上疏谏曰:……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淳。”从诗人对于这一语典的拈用,我们也可看出,他所说的“先圣王”,的确是指尧、舜之类上古圣君。
王汝弼先生《白居易选集》注曰:“下句言在是非颠倒的时代里,谁能有真是真非。案,此为作者愤慨语。”(同上,第134页)按:白居易的这两句诗,盖承上文“一酌发好容,再酌开愁眉。连延四五酌,酣畅入四肢”云云而来,是说自己喝酒喝醉了,一时间“物”“我”两忘,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是非。其意在于述说自己酣醉的状态,主旨并非愤世。王汝弼先生《白居易选集》注曰:“[人心二句]言世人贪财逐禄,有酒不饮;反为贫困(忧者)的饮者所讥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34页)按:这里的“忧者”,无论从语言抑或语境的角度来分析,都不能解作“贫困的饮者”。笔者以为,“忧者”是指上文的“东家采桑妇”与“西家荷锄叟”,他们分别因连日阴雨,妨害蚕的吐丝、豆的结实而忧心忡忡。如果笔者的这一读解可以成立,那么,白居易这两句诗的意思应该是说:不同处境的人,心理状态也截然相反。我因连日阴雨,家酿新熟,畅饮酣醉而“乐”;定然会被因连日阴雨而遭受经济损失的“忧者”嗤责。在中国文学史上,白居易是一位关心民生疾苦的政治诗人。但正如杜甫不可能绝对做到“每饭不忘君”一样,白居易也不可能做到“凡饮必忧民”。他毕竟还有封建官僚闲适优游、享受生活的另一面。因此,我们在读他的诗的时候,应当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切莫以“全”概“偏”。即如此篇,诗人在全组诗的序言中称:“余退居渭上,杜门不出。时属多雨,无以自娱。会家酝新熟,雨中独饮,往往酣醉,终日不醒。懒放之心,弥觉自得,故得于此而有以忘于彼者。因咏陶渊明诗,适与意会,遂效其体,成十六篇。醉中狂言,醒辄自哂,然知我者亦无隐焉。”认真读一读诗人对这组诗写作缘起及具体语境的自我陈述,我们不难领会此诗的旨意。求之过甚,求之过深,则南辕北辙,适得其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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