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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筱寒丨一片枫叶掉落进海的景象/已经发生过了/它不稀奇

蒋筱寒 体验大地 2021-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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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


那年,蒋筱寒10岁。12年过去了,小寒已经长大成人。12年中,这个当年为地震所造成的人间悲剧而痛哭的10岁的孩子,一直在用诗歌记录她的悲伤与祝福,她从来没有遗忘,因为他们就是我们……


而今年,2020年,整个世界,遭受了空前的疫情。

为了纪念这些,小寒姐姐又写了一首短诗:枫



       枫


蒋筱寒     22岁

我不是船长,不是守夜人

我是潮湿雾气下海水中央的一片枫

枯黄着,在黑色的水中枯黄

我不再能展望六月的天空

身边是最亲爱的母亲


一片枫叶掉落进海的景象

已经发生过了

它不稀奇。


2020年4月24日01 : 05AM于芝加哥


蒋筱寒  镜,2020 Watercolor





这一天到了


蒋筱寒     21岁

这一天到了

他说,宽恕他们,去爱你的仇敌

人们的心跋山涉水

精疲力尽于爱恨的碰撞


五月十二,残忍的这一天到了

原谅,悔恨,思念

你在看?

叫我如何忘却脑海中山崩地裂的痛楚

如何不理会怨恨呼啸灌进胸口

如何— 原谅?

人死不能复生,生者继续寻欢作乐

这一天到了

他说,宽恕他们,去爱你的仇敌


二零一九年的五月十二,他们长大了

在温暖的五月,长的和我一般大

他来到人们身旁

他说,宽恕他们,去爱你的仇敌

伴着阳光和柳絮

人们忽然懂了,流下泪来。


2019.05.11 16 : 10pm.


蒋筱寒 Summer Panorama Pt.4

Material: Mixed media




看,天上的那片云


蒋筱寒     10岁

小船儿,飘荡在水中,

微风儿,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脸颊

它们悄悄地靠近耳朵,告诉我们,

看,天上的那片云。


啊,多美的云儿。

看,调皮的它穿梭在云群之间

它一会儿跑到那片云那里玩儿一玩儿拍手游戏,

一会儿又跑到这里跳跳舞。


小花儿,被微风轻轻地吹着,

小草儿,被甲虫慢慢地摇动着,

它们轻轻地勾住你的衣袖,

在上面写出一行字:

看,天上的那片云!


啊,多白的云儿,

看,文静的云儿在吃饭,

哦,看它吃得多么文雅,

哦,看它长得多么秀气。

我好像突然爱上了它!


松树的脑袋越长越尖,

樟树的枝叶更加茂密,

它们想告诉你:

看,天上的那片云!


它是片善良的云,

它飞到灾区,把好心人的语言

送给这些受难的人。

它把好东西从天上扔下去:

“愿四川人们吃得饱,睡得足,穿得好!”

——这是白云在袋子上写的话。


看,天上的那片云!


你会永远幸福。


2008年5月30日

那片云,是一片善良的云,是一片给灾区受难的人身心慰藉的云。不必赞叹这个10岁孩子的文笔之巧妙,构思之独具匠心,仅仅想一想其发心之善,便足以动人。




 献给地震中孩子已经死去的母亲

蒋筱寒     10岁

妈妈,我走了,

但是我在之前把鲜花留给了你,

你看那漂亮的鲜花,

多像我那红扑扑的脸庞呀!


妈妈,我走了,

但是我在之前,留下了鲜花,

你看那鲜亮的花朵,

多像我那乌黑的头发呀!


妈妈,我走了,

但是我在这之前,留下了鲜花,

你看它们长得多么茁壮,

因为你给了我茁壮的身躯。

哦!我亲爱的妈妈!


妈妈,我走了,

但是我在这之前,留下了鲜花,

你看那里的花——

——百花齐放,

就像我的生命活了一样……

哦,我亲爱的妈妈!


2008年11月25日

读这首诗,忍不住让人落泪。10岁的小寒,就能感受到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椎心之痛,并以鲜花来抚慰母亲的心灵。仿佛是那些孩子在劝慰伤心欲绝的母亲:“我虽然走了,但世上的每一束鲜花,都是活着的我,你看到了她们的盛开,就如同看到了我,你就会开心了吧。”写这首诗时,地震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而这个孩子,她依然记得,她依然在想着如何帮助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蒋筱寒     13岁

一个悲伤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我铭记到最后的话,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是啊,三年前的五月天空下的你们,

还有那一张张天真的笑脸,

却在那一刻成为粉末,

被石板无情地碾成粉末……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是啊,三年前的五月天空下的你们,

还有那一双双灵巧、稚气的小手,

却在那一刻成为粉末,

被石板无情地压成粉末……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是啊,三年前的五月天空下的你们,

还有那一对对灵活、善于奔跑的小脚,

却在那一刻动弹不得,

被石板硬生生地压成粉末……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是啊,三年前的五月天空下的你们,

还有那个个水晶般容易破碎的小身躯,

却在那时失去了活力,静静地躺在石板下,

你的父母多么想让你醒过来,

起来吧,孩子们,不要睡了!

你的父母想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

他们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玩具,还有零食,

你的老师会教你唱歌,

你可以吃过饭后和小朋友去玩,

去玩吧,孩子。

你的父母想让你用灵巧的小手抱着他们,

每天晚上和他们说晚安……


孩子,你去吧,这个世界不安全,

有三聚氰胺,

有豆腐渣工程,

有染色的馒头……

孩子,你去吧,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

五月,就此成为一个悲伤的月份。


2011年5月15日

三年过去了,多少人都已经忘记了,而13岁的小寒,她仍然记得。事实上,每一年,她都记得这个日子,她都会为那些“被压成粉末”的孩子,写一些文字。这首诗,表达的不仅仅是悲伤和同情,还有理性沉痛的控诉与呐喊。在生与死的强烈对比下,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从天而降,把人的心脏撞个粉碎,迸出血泪。








蒋筱寒     15岁

我们生在这么美好的时代,

见证了那么多的花开花败。


每天回到家准会打开电视准时看铁臂阿童木

举着手臂在电视机里飞来飞去,

吃饭的时候总少不了《家有儿女》里

“我叫夏雪!我叫夏雨!我叫夏冰雹!”

总是吃着饭也跟着电视嘿嘿傻笑。

就有了“电视傻子”的称呼。

我们玩一种叫“溜溜球”的东西,

拉着线弹上弹下,

还收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

吃刘谦做广告的方便面……

那时候还是夏天,我们不知道要抹防晒霜,

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有一个“90后”的称呼。


我们看遍了所有《西游记》的版本,

能熟练地说出每个情节,

却不知道《西游记》被放到了中考考试范围。


我们不知道有美瞳这种可以把眼睛放大的东西,

尚未接触过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不抹指甲油不爱自拍。


那时候花儿准时绽放,

白鸽准时飞来,香樟树准时暗放幽香。

那时,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照射着我们洁白的牙齿

那时广播体操是雏鹰起飞,

我们手臂张地像鸟翅膀一样,忽闪而下。

那时的周一有升旗手,

在国旗下讲话是很光荣的事!

那时有我们爱吃的绿舌头冰棍

那时女生十分威武,

男生经常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从来不还手

那时还没有iphone

那时我可以在蛋糕店等上2个小时,

为妈妈买生日蛋糕

那时我的理想是当一位女天文学家

那时到KTV唱歌总是点隐形的翅膀……

那时我们不懂离别,也不知道什么叫以后。


直到2008年汶川地震,

我看见了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书包藏在废墟下,

看见那么多双稚嫩的小脚丫

一动不动地露在掩盖着尸体的布外面,

直到看见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

自己孩子的名字,可却叫不醒了。


等到了2010毕业那年,我又再次感到了离别。

我第一回的离别,

不是在2010年,而是2007年,

那年我离开了家乡。


2013年4月29日 林昭祭日 Monday 18 : 45

在极欢乐下,才能看到极痛苦。诗歌在黑与白、明与暗、狂欢与绝望之间自由切换,一个时代就这样被她举重若轻地呈现在眼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意韵深长。在4月和5月的交界处,这个15岁的孩子,把两个时代的悲剧接榫在一起,以一个孩子的生活轨迹,轻轻碾过。这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无色人


蒋筱寒     16岁

我身体内的色彩早就被你压榨光了

在这里我真想冷笑一声


也许读到这您的嘴角已经挑起了轻蔑的笑容

但我的日子的确被你们压着

作业,铅笔,白纸,成绩,

正误,排名;变态,惩罚,疲惫。

为什么人一定要活在自己创造的生活中受罪?

要听从这个的智慧,要听从那个的教导

想冲破界限的他总被告知外面是错误的


他叫住人让他仔细说说,人说

看着阳光里飞舞的灰尘,你沉醉了没

那是错误的,包括我现在对你说的话

我所处在的境地所遭受的灾难

总之一切,除了你那里是真

别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这个空间——这个世界——

这些有用无用的眼泪

全都是错的,懂吗?


人停顿了一会儿,又说

但错误并不代表他是“正确”的

反义词的那种错误

你看漫天雪花,而我点燃我的烟

抽上一口,就舒服了

看到火苗的那一刻,

我想你们也感觉温暖。

但这火,太小啦

都不够烤暖小孩儿的小脚丫。

看吧,可是我燃了它,

我的的确确燃了这根烟

它有火光,它让你温暖。


不——不,请停下来

停止欢呼。

我要说的是,或许这样的温暖

只能是心灵上的对吗?

实际上你依旧寒冷地打寒颤。

甚至你开始恨我,开始怪罪我

为什么不多带些火种与香烟

这就是错误了。


你把与你所期盼的相反的事

放在与“正确”相对的错误上翻一翻

怎么会有结果


你终究是个人,你好像只能是个人

怎么能做别的,最后都给人类吃掉。


2014年5月18日

这是一首充满哲理意味的诗歌,但是它又根植于生活的土壤,相信很多人读完此诗,都能在似懂非懂中,找到与自己深有共鸣的句子。十几年如一日地经典阅读和勇于思考,已经塑造出了一个独特的小寒,而那颗心,依旧滚烫。静心地读几遍:正确与错误,微弱的火光与寒冷的寒颤,火种与香烟,怪罪与结果……后背升起寒意,内心涌起悲凉,脑海中,回响起周云蓬的那首《中国孩子》。




平凡的一天


蒋筱寒     20岁

有一只鸟仰躺在路边

我惊呼,却不敢靠近

我不能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双脚在空中蜷曲

似乎有巨大的东西压住了她

但她早已什么都来不及明白


她会被环卫工人与落叶一齐扫走

那里不曾有她躺过的痕迹

她的气息会被人类盖过

车流依旧驶过,飞速地驶过

无数夏日的鸟在林中婉转

她虽只掉落这一次

却永远掉落


没人记得

在这平凡的一天

有只鸟曾掉落


2018/05/11  05 : 04.pm.

2018 年,小寒20岁了,她读了大学。在这个初夏的季节里,她又为十年前掩埋在废墟下的孩子们写诗,不,她是在为我们写诗。在看似平静的文字下面,翻滚着滔天巨浪,能隔空打到每个人的脸上。那只鸟,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你我的归途吗?我们也是如此的脆弱,不曾留痕地走过这一生。我们要怎样活,才不辜负这突然的到来与猝然的离去。命运的苦短,人生的无常,我们要如何在热爱生命的同时参透这一切后归于释然平静?这首诗歌,诘问探索世间永恒的命题,生与死。平静深远,悲悯温柔,她不仅仅是写给那些地震中离去的生命,也是写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写给这个残忍美丽的世界。

摄影   蒋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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