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灯新作||傲骨（组诗）
灯灯，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四届叶红女性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21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余音》。2017年获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并被遴选为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灯 灯
诗十首
▍傲 骨
敬天地，敬天地
赐河流傲骨，水的反光如同观照
流水的引擎在响
春天，春天
百花齐放，百花战争，百花哀鸣，百花同抢枝头
没有一滴雨水无辜
没有一滴泪水
不令河流悲悯
（春天，春天是什么…）
想起锡林郭勒，去京高速上
那么多鸟落下
我们亲手埋葬了其中的一只
那是去年七月
烈日当头
——它死了，死于飞翔。
▍流 水
流水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带来
上游的消息，不可更改的消息
坏消息多于好消息
远山用青色更换郁积，子规鸟啼血中
看见故国
看见故国以远，更远的人类
雕栏还在，从纸扇一跃而出
明月加固了它们的身子
明月把它们的影子
放到辽远，成千上万倍……
是的是的。流水是这样不顾及我的感受
它带着
我永不可能抵达的勇气
和无畏无惧
带着那个真正像我一样的我
世事中，微笑前行……
并把我，成功留在了原地。
▍等……
河流断了几截，被雨水缝合
蚯蚓也断了几截
泥土里滚了滚，又各自前行
我要接受这些……
暮晚，白头翁带着头上的雪
飞出一段
我的灵魂也跟出一段
（这不是心底的力量）
心底的力量是：
我等我前来。我等着我来清算
来问责。来鼓舞……
等星宿花
从泥泞中走出
山河依旧。雨水闪烁如星辰。
▍白和绿……
柳絮和棉花使用的是同一种白
狐尾藻和泽膝
每天练习的是同一种绿
四月，坟头青青
怀念不够用，悲伤不够用
我的幻觉是春风
跟着唢呐
柳絮漫天飞舞，仿佛天地皆是住所
棉花温暖
再温暖一些，温暖些
我就可能
看见来处和去处
……绿如恩泽
仿佛，怀念不够用悲伤不够用
希望不够用
我要再一次生长在人间。
▍命
以命换命，刀斧劈檀木
檀木以伤口，换重生之命
飞禽走兽
各行其道
各受其困
花香旁，都有肃穆的哀伤
都有无力抵达的地方
我们和它们，并无二样啊
我们和它们奔波无二样
酸楚无二样
我们都是命依着命
恐惧挨着恐惧
雨水闪烁如刀斧重现，蝙蝠带着古老的训戒
穿梭大街小巷
而燕子，燕子带着汉字的平安符在飞
每一只都在写：
我们要活下来。
▍这个春天
枝头上一望无际的雨水，每一滴
都提心吊胆，生怕落下来
粉身碎骨，生怕更小的雨水
经不起风吹，生怕年迈孱弱的雨水
直奔土壤而去
这个春天，所有的雨水都是同一滴雨水
所有的悲伤
都是同一种悲伤
这个春天，死亡是一件真事情
吹哨人的哨声响彻云霄，吹哨人已离去
那些冲出眼眶之门的雨水
再也忍不住了
它去了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忏悔。
▍波 澜……
波澜是春風过境，水中的竖琴
无曲可弹
海象在饥饿中选择坠崖
北极熊在唯一飘浮的冰上
紧楼它的孩子
无家可归的是海豹、企鹅、海鸟们
以及人类的内心
波澜是
没有波澜，是波澜循着波纹
寻找它的主人——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
都是罪过：
流水善记忆
我们擅长遗忘。
▍4月4日，在西溪
蓬蘽低调，绣球花张扬
同样白
同样无人理会
鸢尾花尚未知晓人间事
诸葛菜和曼长春在防空警报中
紫的忧郁，又加深了一寸
4月4日，我没有跟随河流回到故乡
4月4日，我在一株断肠草附近
找到天涯
4月4日，墓碑在心里，父亲
你，和你们，所有人
也在心里……
我走了很远的路。䴙鹈把头埋在水中
春天的水纹
一直扩散
你一定看见了，父亲。䴙鹈从水中潜出
風把草色吹绿
水纹再次扩散
蛇床草白：我们还要走更远的路。
（*注：2020年4月4日，全国哀悼日）
▍月亮弓弦
火塘用盛开的柴火告诉我
明虾一跃，软弱也随之一跃
油锅鼎沸
雨水滂沱
明虾一只，一对，三五只，更多只……
再跃，也是蜷缩的心形
也和我一样羞愧
春天，花朵绽放，油锅里，雨水里
都有一张哭丧之脸
都把死亡，当作生之先生
都有人，愤怒时拉上月亮弓弦
是。是的。草木在领到亲人的骨灰
都缄默，面无表情
再悲伤，悲伤无法再提……
月亮拉起满弓
愤怒时，羞愧也是先生：
我移走蚂蚁，和它心口的沸腾油锅。
▍白，或者空白……
受命于流水，问樱花为何白
琼花为何白
白鹭颈项弯曲，弯成月亮一样
白色的问号
谷雨时分，瀑布白发三千丈
不请自战
不战自败
白的还有白纸
笔墨各寻归路
我看不懂的人间
你一定看懂了
在天宁寺，椋鸟越过树冠
把争执带到半空，争正义，争爱国
争生存
争前途
我们也来到空中
木鱼寂静
我和你一样，白。空白。
等待自己
安静地落下来。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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