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谭 | 由“孩子可以被惩罚吗？”引发的思考

 

冬 青 谭

N°  81

如果不了解孩子，将无法恰当奖罚，如果不了解人性，将无法了解儿童，如果没有好的人文素养，则无法了解人性。这就是我想说的“别的”。“功夫在诗外”。

90年代时兴夸孩子：你真棒！对于谦虚了几千年的中国人，对于取得了成绩马上被嘱咐不可骄傲的中国人，喊出：孩子你真棒！就是一次解放。十年以后，“你真棒”的风气过时了，如何正确表扬鼓励孩子的课程出现了，有一些原则就很好，比如说要表扬孩子的努力而不是结果。再十年，不表扬不惩罚不比较的教育观念兴起，虽然做到不比较对于中国家长难于上青天。

我不反对任何一种理论，因为它们都是对的。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理论的传播者和接受者太狂热、偏执，结果导致行为绝对化。绝对化运用理论的例子举不胜举：

中医说孩子脾胃虚弱，不可以吃寒凉食物，我见过在聚会时，一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别的小孩吃葡萄，而家长不让她吃，那一刻我感觉到她小小身体里的自卑，别的妈妈让这个孩子吃，还引发了这个孩子妈妈的不满。

有的妈妈不让孩子吃含有任何添加剂的食物，一切食品都是妈妈亲自制作。学校举办食品分享会，别的家庭带来的食物没有那么标准，妈妈一方面不许孩子吃别人的食物，一方面生气别人的食品安全意识级别不高。孩子失去和其他朋友分享食物的乐趣以及失去获得友谊的机会的损失这位妈妈没有想到。

应试教育知识的零碎化、情感的对立化和理解的标准化（或曰价值观的绝对化）带来了思维偏狭和心理执念。大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家长都中毒不浅。他们滥用从现象看本质的方法，看到一个鼓励行为，就上纲到鼓励教育；看到一个惩罚行为，就上线为惩罚教育。当信奉鼓励教育时，就要灭绝惩罚；当追求自由时，就无视规则；当崇尚尊重儿童天性时，就不辨是非了。

有的人把狠抓分数的老师的不择手段当作爱。反过来，也有人把真心爱学生的老师的严格要求当作恶。我始终认为，这样贫瘠的理解力是我们的语文教育的“功劳”。

孩子需要夸奖，也需要惩罚。因为孩子的本性中有善有恶。善的部分要被爱护，恶的部分要被敲打。

接受夸奖孩子会收获自信的力量，但夸得不恰当孩子反而会自卑、脆弱、虚荣；得到惩罚孩子会获得自控的力量，提升意志力，明辨是非，但罚得不合适则会扭曲人性。所以，教育者要思考的是如何奖励如何惩罚，而不是纠结于要不要奖励和惩罚。

此刻大家肯定想知道该如何正确实施奖惩，别着急，先说点别的。

家长特别喜欢关于教育的实用操作手册，越依赖这些挣了你钱赚了你的崇拜的书籍，使你离自己的孩子越远。因为所有的事例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是不同民族背景的别人家的孩子。看了很多书的家长们评价自己的孩子时可以侃侃而谈，以此替代对孩子的了解。能评价决不意味着了解，因为评价是以外在坐标为参照的，了解则要回到儿童自身。

成人对待儿童，至少要同时有两个视角，一个是外在坐标，一个是孩子自身，如果把这两个视角比喻为路的两边，成人应该走在路的中间。中间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条有带宽的路面，也就是说你可以靠右一些，也可以靠左一些，如果把这条路纵向分成四份，中间两份即为中，离开这个中即为偏。现在走在中路的人很少，大部分人走在外坐标那边，极小部分走在孩子这边。

如果不了解孩子，将无法恰当奖罚，如果不了解人性，将无法了解儿童，如果没有好的人文素养，则无法了解人性。这就是我想说的“别的”。“功夫在诗外”，要想诗做得好，功夫不要全下在诗内。爱因斯坦回答一个母亲提问孩子如何学好数学时说让孩子读故事，数学家邱成桐初中之前主要学习的是文史哲，这些都说明一个道理，人文素养教育是基础，这个基础之上再下专业的功夫。专业上不下功夫当然也不行，千万别以为“功夫在诗外”就是在诗歌本身不下功夫了。

如何正确理解“功夫在诗外”呢？没有一句话是孤立存在的，每一句话都有“前情”，“功夫在诗外”的前情是诗内功夫已经不少了，为什么没有进步了呢？那就是诗外功夫不够了。如果你本来没有诗内功夫，看到这句话就一味在诗外追求，那诗歌于你，恰似“所谓伊人”，永远“在水一方”。

每句话除了有“前情”，还有“后绪”，“功夫在诗外”的后绪指一个人为做一件事下了很大的功夫，从诗内延伸到诗外。一切学问都是相关联的，万事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理解了这一点，就不会纠结有用没用了。

汉语是高度模糊的语言，语言决定着思维结构，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是感悟式的，讲求虚空与留白。虽然白话文与文言文有很大不同，白话文的产生推动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接轨，但白话文与文言文血脉承续，不变的方块字为传统文化的历久弥新居功至伟。白话文并未改变汉语的模糊属性，同时它也可以承担西方思辨式思维的表达。学好现代汉语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感悟能力与思辨能力都可以提升，直觉与理性并存。而当代的教育用的是苏联加部分美国体系，是冷战时代的认识水平，重理轻文，人文教育全面衰退，使国人的思辨能力和感悟能力两头落空。很多受过教育的人陷于被没有人性的客观立场和没有理性的主观立场交替折磨的境地。

父母们希望孩子摆脱自己经历的困境，所以投入很大精力在教育上，希望通过保护孩子的天性来建立独立自主的自我，成为一个现代公民。这样的家长于家于国都是可贵的。孩子的教育之路也是父母们的自新之路，任重而道远。

如何正确实施奖惩呢？方法万千个（这样表达很中国，不是实指，是虚指，意思是方法不是一个或几个，也不是现存的若干，还可以创造。）我无法列举，我认为总原则应该是：把心和孩子的心连接在一起，像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里的大兔子那样。不要把心高高挂起，非得制造心高命薄的悲剧。用眼光放射出爱来，而不是发射出比较和挑剔的冷光。用头脑辨析事物、行为、词汇的边界，使自己的判断准确而周延，不误解孩子的善，不纵容孩子的恶。我推荐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里面的父亲是一个榜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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