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素人舞者，我所理解的现代舞（在西方有的称为当代舞），核心是基于身体，在对身体的认知不断进行中，探寻身体内部和身体之外，过程在动静和呼吸之间，展现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进而对人的生命状态和处境的某种把握和呈现。它（现代舞），踏实蹈虚，以身赋象，顺势而为，逐意于广大精微，而任逍遥。作为一个现代舞舞者、编舞、素人舞者剧场发起人的李玮艺，在他的《我理解的素人舞者剧场》（详🔎）一文中，他这样说道：“把以往割裂的舞蹈部分链接到生活中来，回到人最日常基础的运动训练——滚动、攀爬、起身、走路、跑步、蹲下、落地……原来行走坐卧皆是舞。”“并没有所谓的‘我身体僵硬无法跳舞’、‘我没有基础不会跳舞’、‘我的动作没有舞者美’……只在于，你对美的认知宽度在哪里，你对什么是舞蹈的范围限定在哪里。”“每个人的身体语言都是独特的、丰富的，再加上舞蹈素人并没有受过它的禁锢，在意识想象和运动中更加为所欲为，没有所谓的‘经验’可言。”“素人舞者剧场，是一群迥然不同的人，在一起身心起舞，在观察自己观察世界中，生发与创作，通过作品找寻心中的答案。”
2022年7月9日，麓客·素人舞者剧场在成都麓湖水上剧场上演了一台现代舞《飞鸟与吻》，为时51分，上下半场为“飞鸟”与“吻”，两个独立又相关的现代舞。演员为9个从90后到60后的素人舞者以及1个专业舞者。《飞鸟与吻》的编舞、舞者李玮艺，在创作自述中提及，“作品的灵感来源于雕塑大师布朗库西的作品《空中之鸟》和《吻》。……当我们围在一起对雕塑作品给我们的感受进行讨论时，大家各抒己见地给出了观看的感受，极简、和谐、独特、自由、爱、合一……”“飞鸟”与“吻”是“1”和“2”的上下文关系，“1”是个体生命的某些面向，“2”则是1和1的关系过程。“飞鸟”是予你远远的审视与内省的，“吻”则是让你进入共情且易感动到的。
“飞鸟”是个体生命时间的多样性汇聚，是个体生命在过程中与锤炼后的某种期冀与得。独与天地相往返，独自与众人万物走在相向的路上。1999年生人的逸，最年轻，舞动中展现其对自由的渴望，以及生命成长中的“求”，她在念白中自称“笼中鸟”；1962年生人的詹，最年长，舞动中展现其生命时间在锤炼后的某种“得”，她在念白中自称“沙漠之鹰”。
“飞鸟”舞蹈过程中，当五束光呈倒三角汇聚，一个圆分布的“鸟儿们”的群舞，是生命的祭场与向上，踏地向天，近于巫之天地人关系。“吻”关乎情感，男女之间或者是两个至为亲密的人之间，释放与展现的是空与实，是独与亲，是信任、勇敢、分裂、对抗与弥合，是生命的分合流动。
“飞鸟”与“吻”之间，有音乐衔接换场停顿；而谢幕，毫无疑问是作品内容的一部分，它依然更是一个重要节点。
布朗库西工作室，图源©网络
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1876-1957），1907-1908年首次创作雕塑《吻》（长宽高约20多厘米），他在不同年份创作了多种材质的《空中飞鸟》。1936年他曾说：“我所雕的鸟是一系列不同的东西，然而其中心探究却是相同的。”“我整个人生都在寻找一件事情，那就是飞翔的本质，飞翔是多么神奇的事啊。”（《布朗库西》，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页50）
布朗库西《吻》，图源©网络
其实，很多东西确是相通的。现代舞作为艺术的一个门类，同样有着布朗库西从他的创作视域出发的一片天地——“艺术家应该知道如何去挖掘出存在于事物本身的内在本质，艺术家也就是能将宇宙本质转化为实际视觉存在的媒介。”“东西外表的形象并不真实，真实的是东西内在的本质。”（《布朗库西》，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页24及序言）
布朗库西《飞鸟》，图源©网络
素人舞蹈剧场以《飞鸟与吻》两个现代舞，致敬布朗库西，同时以现代舞完成了一次平行创作。这就很好理解，为何“飞鸟”与“吻”都用了“蒲团”作为一个道具，作为一个“基座”承载其上的身体与生命故事。正如前文所述，现代舞《飞鸟》与《吻》是“1”和“2”的互文关系，在布朗库西的雕塑创作里，1910-1912首次创作的《麦雅斯特拉》似乎将“空中之鸟”与“吻”融为一体，两人在下飞鸟在上，在布朗库西这里，他则是在致敬一种纯然的柏拉图式的理想主义，如柏拉图在对话录中说道的：“宇宙万物，不论是具有生命的生物或无生命的物体，都只是在模仿上帝最高模型的不完美仿造物，这些原初模型仅永恒地存在于上帝的脑海中。”这似乎又与道家的那个“道”吻合。蒲团之上，舞台之内，在有限的时空里，一群人展开他们的讲述。
布朗库西《麦雅斯特拉》，图源©网络
“已经再也没有任何艺术了，艺术才刚刚开始。”（《布朗库西》，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页163），正如布朗库西在1927年的这句预见，我们要勇敢地面向各自与共有的未知。海报设计：LOOK LIVE
提问者：http
受访者：素人舞者剧场《飞鸟与吻》编舞及演员
问编舞：编素人舞者与专业舞者的不同在哪里，在教学和编舞上，你有何收获和体会？李玮艺（30岁）：专业舞者能清晰地完成编舞的指令，自主地去磨练质感，达至高效。素人舞者能运用自我的人生，用自己的故事与角度去叙述作品，从另外一个角度给出新的答案。在教学上会更加细致，用丰富的想象力去引导他们。在编舞上会更加开放、不设限，快速让大家进入状态打开身心去生发，这样都是收获也是体会。问演员：在素人舞者剧场，一年来的现代舞学习以及《飞鸟与吻》的演出，你所体会到的现代舞是什么，对身体的感受有了怎样的变化？
王小兰（42岁）：体会到现代舞是自由，是舒展，是柔软，是自己与自己的连接，是自己与他人与环境的连接、协调与融合。在素人舞蹈剧场，学习现代舞后。身体更柔软，更有韧性，平衡力与协调性都有提升。也会时常伴着微风起舞，在美丽的风景里起舞。这些美好的时刻，因为有现代舞的身体功底而变得更能表达自己的当下感知。詹秋蕴（60岁）：觉得现代舞就是生活，是自由的，是开放、大气的，是可追求个性、触动内心的。 这一年感触最深的是本人身形舒展了、柔软了、灵活了，可以感受到身体各部位的自由拉动，惊喜的是不知觉中竞练出了肌肉，当然还有一惊喜的发现就是对周边的人和事变得敏感了，心也变得柔软了。
余紫秋（35岁）：现代舞是舞蹈也可以不是，一切关乎身体的都可以是舞蹈，行走站立坐卧皆可艺术化。现代舞尊重身体，回归身体本初的秩序。现代舞还不仅仅是舞蹈，是有发散性、包容性的艺术。学习现代舞之后对身体有了更多的体会，找到了一些平时没有觉察的部位，让我更细致地去感受身体；或者放下身体，感受所处的环境，对其它事物也有了更多的关注。刚开始认为《飞鸟与吻》不像我理解的现代舞，或者不像舞蹈。而身体包容万物，不用为所谓舞蹈加上自以为是的标签。还有个感受是，以前走路不小心绊一跤就摔得特别严重，现在身体应急反应也可以本能放松，摔跤都不怕！哈哈哈！让我们一起继续自由地舞蹈吧。刘莉（58岁）：在素人舞者剧场初期学习和实践现代舞的过程中，认为其有别于传统舞蹈，可以在舞蹈零基础的条件下，以更加自由、灵动、包容和开放的形式，感知并探索身体的自我表述。玮艺老师在课堂倡导的理念符合自己的个性。同时，随着排练《飞鸟与吻》的渐进过程，尤其在《吻》的部分，演员们无数次被彼此和自己的身体表述触动到落泪、哭泣，让我可以在舞蹈场景中看到自己过往人生的闪烁片段和即时遐思，有喜有悲；可以与我的搭档和其他演员们在每一次排练中交流灵动的真挚情感。由此进一步感知到，现代舞潜移默化了自己在身体、行为和情感上更加多元化的认知方式和不同视角的评判标准。陈劲松（53岁）：每一天睁开眼，无一不能舞，生活是现代舞的土壤，现代舞是生命活动最灵通、最熟悉的诠释。日常生活中只要经意，随时随地都可以悦动身心，从重心转移，拉伸松弛，关节的灵活平衡和协调，从起动的一点，到流畅的一线进而极致到一面，达到动作的质感提升，现代舞完美地彰显自由运动和情感抒发，滋养自己，润泽生活。李心逸（23岁）：现代舞是包容的、自由的，不仅仅关乎身体，也关乎生活中的一切，是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在现代舞中可以看到自己、看到与他人、与环境的关系，并与内心和外界产生更深刻的联系。在素人舞蹈剧场，学习现代舞后。身体的感受更加细腻和清晰了，对身体更有掌控力了一些，跳舞的时候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意识的行动减少了；同时身体和内心也都更松弛了。王红梅（56岁）：通过一年的现代舞学习，我觉得在身体方面：运动耐受力更强，柔软度更大，核心较之以前好一些。现代舞的学习，对我来说，我更大的体会是，由于有身体即兴接触这一块的练习，可以在与人身体接触时，感受到被接受，被接纳，感受到被信任，被包容。一年的学习，身体锻炼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收获了温暖！当初老师确定要编导《飞鸟与吻》，讲了两个雕塑的故事，很好奇怎样用现代舞去诠释？历经一年，有老师的编导，有大家的参与，不断地打磨。麓湖春晚上，《飞鸟》的演出给内心带来了冲击，享受到舞台的乐趣。今年排演的《吻》，动作不多内涵多，很多次在排练中都泪流满面，真正体会到舞蹈不仅是肢体语言也是情感的表现。五十多岁年龄，因为结缘现代舞，体会了一把作演员。陈敏（57岁）：接触现代舞后，我对现代舞的认知是，首先明白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是如何进行的，比如走路。练习现代舞之前是靠惯性在做，练习过现代舞以后明白身体重心由一只脚转换到另一只脚的过程，由此带动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变化。这让我重新开始关注我的肢体，进而开始关注我的内心，以及我和周围的关系。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形成了许多固有的思维，就像我们走路，谁不会走呢？其实并非像自己认为的那样。由此，我重新思考我以为的事实就是实事吗？让我重新开始思考，我和周围的关系，我和世界的关系。其实练习现代舞的过程，就是让我找到身心合一，天人合一，与自然合一的最佳状态。陈进（52岁）：现代舞是以一种真实的方式呈现自己，表达自己。身体就是我们最真实的存在，有什么样的性格，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就有什么样的肢体存在。现代舞的学习，让我有机会换一种角度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身体，感知每一部分肢体的感觉，甚至延伸到每一个细胞组织。我认识到我身体每一部分的真实存在，感受到它们时时刻刻都拥有鲜活的生命力，在每一个细微之处。这使得我对自己身体构成的每一部分充满喜悦和感激，感受到身体的美好，没有了丑美的分别之心，我接纳了自己，从心底爱上自己。
本篇出品：创作人 theCreator，©作者，创作人 theCreator，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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