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古埃及人是如何“造神”的？

原创 2017-07-06 强光中 文明比较

对于古埃及文明，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对于它的深层次思考，这是由于它首先是一种稳定发展数千年的伟大文明，并且已经发掘出大量的有文献记载的实物考古资料；其次，从人类学的观点来看，古埃及文明处于人类文明起源期的早期阶段，相当于儿童意识阶段的文明标本，而后来的那些更加成熟的文明，如古希腊文明等，属于金属时代来临后的某些发展阶段上，属于次生文明，与古埃及文明相比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和层次性差异。如果将古埃及文明与后来的古希腊文明等文明形式进行对比，就会产生许多令人惊奇的发现。

古埃及文明是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作为人类幼儿期的系统性的文明化石，它极好地保存了历史上各个时期的文化遗迹。与后来的那些那些精致而又系统的文明模式相比，古埃及文明显得粗糙而又散乱。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粗枝大叶”的原创性文明胚胎中，我们才能看到人类文明起源期的思维特征以及族群文化融合的历史痕迹。

啊，敬爱的阿特姆，你是人类的创造者。

你滋养人类，你划别肤色，让人们各各不同。

你倾听受苦者的祈祷，你仁慈地搭救他们。

你把懦弱者和受苦者带走，你判明了是非。

你是知识海洋的主人，你的话语充满智慧。

你只要想到，尼罗河便流淌。

（选自《献给阿孟拉的赞美诗》，《埃及亡灵书》，[美]E·A·华理士·布奇著，京华出版社，2006年1月版，185）

埃及文明最为核心的部分显然是对神的崇拜。古埃及堪称一个不折不扣的“神的国度”。在埃及人的著作中，已经分辨出3000多个不同神的名字，其中许多是属于一神多名的神，它们可能来自不同族群的相似的神组合而成的。不同时期还会有不同的神被“创造”出来。这些神从类别上可分为三个方面：

一是自然神系。在古埃及的“万神殿”里，每个神都有基于具象的故事，都有精彩的神话传说。众神传说中既有宇宙论的影子，也反映了自然世界和人间万象。神的形象、神的故事与祭神活动同自然万物、动物世界乃至人间事务存在着一一对应关系。实在而又具体的形象本身是众神故事的源头，它们基于物象的“意义”联结方式，让人们对于神产生出极大的想象空间。这些神有的来自于具体的物象组合，如被称作“神圣之神”、“自创者”、“众神的创造者”、“人类创造者”或“天堂创造者”特姆或阿特姆，他的双眼就是太阳和月亮，他原先住在“努圣水”中，独自一个人住了很久，感到无限的寂寞，于是创造了世间的实象，即天地万物。很显然，特姆或阿特姆在圣水中创世的传说与古埃及人对于尼罗河的崇拜有着极大关系。有的神是来自于动物或人的图像。与万物开创者有着密切关联的科荷普拉神，他造就了自我，原型是一只甲壳虫。通常，他以人的形式显像，但头上总会有一只甲壳虫。古埃及人认为太阳飞过天空是由一只巨大的甲壳虫所推动的，因而相信甲壳虫是科荷普拉的血肉之躯，并与太阳圆盘联系起来。人们只要能绘制出科荷普拉的甲壳虫画像，便能得到保祐。于是，人们有时会把甲壳虫放在亡者的躯体下当作亡灵再生的护身符。

二是家族神系。关于冥神奥西里斯，古埃及有多种传说的版本，其中有一种说法也许更接近于历史的真相。一些研究者认为，奥西里斯有可能是生活在古埃及前王朝时期（公元前5500年－公元前3100年）尼罗河三角洲的一个统治者，起初可能是个牧羊人。奥西里斯是阿努众神中的第六位成员，他来自一个显赫的神族家庭。其祖父苏是太阳神拉和天空女神哈舍的长子，其祖母特夫努特是苏的胞妹，她既是水分的使者，又是阳光的化身；其父克卜是太初的土地之神，其母努特是天空女神；其妻伊西斯是宇宙之母，被视为法老王的圣母。此外，塞特以及塞特的妻子奈芙蒂斯与奥西里斯夫妇都是兄弟姐妹，都是天神和地神的孩子。奥西里斯与伊西斯之子何鲁斯不仅是天空之神，也是地球上王权的化身，同时还是古埃及法老的保护神。虽然奥西里斯对于埃及的统治十分有效，但却遭到其弟塞特的残害，他被碎尸14块，遍布于埃及各地。其妻伊西斯搜集了奥西里斯所有散落各地的尸体碎块，重新拼成了他的身体，进而使他复活，并以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复活的丈夫身体里受孕，生下儿子何鲁斯。奥西里斯活着的时候是埃及的国王，死后成了地狱的统治者。奥西里斯惨烈的死引发了他弟弟塞特与他的儿子赫鲁斯之间一场争夺权力的斗争。为了使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奥西里斯威胁说如果斗争没有公正的结果，地狱将起来反抗。由太阳神拉执掌的神的法庭于是宣布何鲁斯为合法统治者。很显然，奥西里斯是埃及远古部落时期的历史开创性人物，他的事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埃及民族的由来。大凡各民族文明起源期都有这类半人半神式的传说，奥西里斯像是中国“三代”以前的炎帝、黄帝，也如圣经中的亚伯拉罕等。基于此，埃及人将活着时的法老视为何鲁斯的化身，死后的法老视为奥西里斯的化身。最初人们信奉只有法老才可以在死后与奥西里斯同在。但后来，人们愈加渴望能借助奥西里斯的神力复活。到了中古时期（公元前2055年—前1650年），人人都期待这种复活。因此，冥神奥西里斯成了古埃及人的救世之神。

三是地方神系。古埃及的神有很多是从乡村的主要祭祀中心发展壮大的，因而有着复杂的地方神系。其中主要有荷里奥普尼斯（即今日开罗地区）神系。这一神系是与奥西里斯有着渊源关系的一组神，大概为9位神。孟菲斯神系。孟菲斯人关于创世的说法从一块第二十五王朝（公元前747年—前656年）的石板浮雕上可以看到，他们创造了普塔神系。传说普塔创世时，每当念到万物的名字时，万物随之出现。底比斯神系。中古时期，随着底比斯僧侣在政治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当地的阿蒙神越来越重要。在底比斯神系中，人们认为阿蒙神是所有神的力量之源，是真理的化身，是宇宙的原神，正是他创造了其他神。赫尔莫波利坦神系。该神系来自前王朝上埃及地区，传说中有8位主神负责创世，并产生了生命。

人类对于世界以及人本身的认识是一个自然的缓慢的历史发展过程，这很像是在一张白纸上绘出“最新最美”的图画。这些图画在人类文明之初，无一例外地都是“神来之笔”。世界是由神创造的，人类社会以及人本身都与神的活动有关，人只有崇拜神，信仰神，才能理解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存在之迷，才有可能走出人在生存中遇到的各种困境。人按照神学思维的模式建立了最初意义上的人类文明的逻辑范式。

然而，神的形象及其代表的神学逻辑毕竟是由人创造出来的，那么，古埃及人是如何创造出这些神灵的呢？古埃及蔚为大观的神灵世界在其创造过程中是否遵循着一定的规律？

纵观古埃及众神的世界，我们很容易看到，古埃及人“造神运动”中大致有这样一些过程：

首先是万物有灵化。古埃及人从自然世界的各种物质之间的“意义”联结转向系统性的神学逻辑范式过程中，非常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大量包含万物有灵论的影子。无论是太阳、河流，还是甲壳虫、青蛙、鳄鱼等，这些自然存在物的形象大都未经符号化的抽象过程，直接成为塑造神的“原材料”，如太阳是圆盘形的，鹰与眼镜蛇等都与实际存在的原型没有多少区别。

第二是有灵因子组合成为神像。如创世之神努，男神是蛙首形象，女神是蛇首形象。何鲁斯早期显像是一只鹰。心灵天平的护祐者安普或阿努比斯的形象是犬首人形。自然万物、动物和人都可以组合成为神的形象，甚至可以说，这种组合方式是古埃及人创造众神世界的通用模式。在其他民族在创造神的过程中，虽然也有大量的万物有灵化的趋势，但大多还是以人为中心，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来思索外在的世界，以自然或动物的人形化作为造神的主要模式，因而与古埃及人的反向“造神”模式存在着明显的不同。

第三是神话故事的广泛传播。几种物象的组成形成神像，它们往往代表着神的出身和神力的来源，其中包含着一定的逻辑上的联结，有着初级的神学逻辑范式。如太阳神拉是特姆在圣水旁创造的第一个神。拉乘坐两艘船划过天空，他的行程由法令之神玛阿特引导。夜晚，他到达西方的天空后，他会变形进入图阿特（冥界），翌日再变回原来的模样重新出现在天空。他会为图阿特的亡灵带去空气、光明和食物。拉的船前有鱼儿领航，这两条鱼叫“阿卜图”和“安特”，它们随时向拉提醒前方的危险。清晨，每当拉离开图阿特进入天空前，总有一个叫阿普的怪兽在蛇的帮助下企图阻止拉的脚步，想让拉在天空中化作泡影。拉用咒语制服他，让他无法动弹，拉的随从将他斫尸，用火焚烤。这样的故事包含大量生动的情节，非常易于传播。人们在传播这些神话故事的过程中，也将其中所包含的神学逻辑范式演变为具体化的信仰崇拜形式。

第四是神庙的建立。各地的人们在崇拜神灵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由若干主神组成的神系，并将其供奉起来。神庙的建立，意味着系统、专一、体系性的神学逻辑范式影响着特定地区人们的信仰。比如上面所提到的古埃及地方神系。

第五是祭司、书吏等社会阶层的出现。神话故事的传播和神庙的建立，推动着信仰体系的形成，进而形成专门侍奉神的神职人员阶层，他们的作用主要是引导祭祀活动，创作神学典籍，传播宗教教义。

第六是社会性祭祀活动的开展。特定区域的人们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往往会开展祭祀神的节日性活动，这些节日世代相传，逐渐形成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宗教文化。如底比斯的奥帕特节是为了纪念阿蒙神而举行的，节日的高潮部分就是阿蒙从法老那里重新取得权力，成为地球的主宰。

最后是个人或家族的重大事项必须依神学逻辑范式行事。如人的生老病死问题总是对应着不同的神事活动，需要到神庙进行祭祀，人死后更要进行十分繁琐的宗教活动。

参考书目：

《古埃及》[英]海伦·斯特拉德威克，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 2008年4月版

《埃及亡灵书》，[美]E·A·华理士·布奇著，京华出版社，2006年1月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正待出版。“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