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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天才」进化这廿年

李小鱼 人物LIVE 2018-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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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再年轻的天才少女,和一个没有作品的青年作家。」公众人物里,很少见到像蒋方舟这样“自黑”得透彻入骨的人。在高强度的社会注视和自我价值坐标中,她警惕楚门的世界,更竭力避免「伤仲永」的悲剧。

 

7岁写作、9岁出书、12岁开设媒体专栏,过去的20年,她活在母亲为她营造的文学世界里。小时候,蒋方舟像花样游泳运动员一样,被施以托举动作,希冀以一种幼年写作的惊人之姿横空出世。


但他人的注视,即他人的期待。过早成熟的身心,使她成了他人期待的实现者。当社会需要出位的年轻人时,她就是《邪童正史》;当直播败坏了文化风气时,她则成了《圆桌π》里的话题制造者。所谓「十几部作品」成就的是她本人半红不紫的存在,而不是文学本身——社会的落网织就了温柔陷阱。


可是似乎所有人对于后者都不怎么在意,除了她本人。


成名之后,蒋方舟参与过很多社会活动,讲座、论坛、签售会、颁奖礼,还多次出现在商业广告中,她是微博上坐拥700万粉丝的大V,但是她说自己并不愿意追赶变化的时代,越来越反感扮演他人眼中的“天才”。


「这些故事讲腻了。但在我写出好作品之前,也只能靠这些故事引起读者对我的兴趣,和表演吞火球、钻火圈没区别。」蒋方舟说。

  

 年近三十,她开始释放出一种坚毅——坚决不开微信公众号、不想让婚姻生活冲淡写作激情、执着于写作不动摇、坚决不进娱乐圈。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也未有一部自己能够面对而不感羞愧的作品。」出道20年,蒋方舟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终于从一个「钻火圈的杂技演员」,成功进化成「32岁前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的普通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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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成为普通人  


8月中旬,蒋方舟新书《东京一年》出版,各大书店迅速被一片红色包围。红色封面的《东京一年》被摆放在畅销书区最显眼的位置,一半得益于出版社积极地宣传造势,而另一半,难说不是由于曾经的“天才神话”所带来的人气。


8月21日,《东京一年》杭州西西弗书店签售会,清一色的90后读者,提前半小时就挤满了大厅。他们中大多数人是蒋方舟「天才神话」的见证者,但也有人仅仅是从媒体只言片语的报道中,简陋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天才形象。


「这是谁啊?」现场一位拿着书等待签名的男生问旁边的人,「她是神童,12岁就出书了,还被北京大学破格录取。」虽未经事实核实,但回答的人言之凿凿。显然,在他看来,9岁还是12岁、北大还是清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年出书」、「名校」、「破格录取」,有了这些元素,就足以构成一部天才神话故事。


这是蒋方舟最害怕的事情——被贴上「天才」的标签,就意味着失去了做普通人的资格。在她看来,这都是少年写作和成名的苦果,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高中时被同学孤立,第二次是成年后,大多写作者还处于文坛新丁的年龄,她却要开始面对「江郎才尽」的质疑。

 

人的天性里,大抵是有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倒了的快感。人们预言蒋方舟的前途,等着看她江郎才尽,等着看这种方式的失败。因为天才陨落,平庸的人才能为自己的平庸找到合理的理由和出口。



在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是,「少年成名是什么感觉?」

 

蒋方舟的回答获得了两千多个赞,她说「无人时也觉得有人鞭抽棒打地在后面催促自己,或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人生进展,不怀好意地,于是总是提着一口气,担心不进则退」


这是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以至于24岁时,《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出版后,蒋方舟自己去豆瓣看评论,看到有人说「9岁是天才,15岁是才女,25岁就是普通人了。」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她已经提了20年。不到7岁时,一个夏日的夜晚,蒋方舟被妈妈告知一条新“法律”——每个小学生在小学毕业之前,必须出版一本书,否则就会被警察抓走。父亲是一名铁路乘警,顺手拿出一副手铐,假装扣在她手上。

 

她吓得大哭起来,在泪水中写下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总共600多字,花了整整8个小时。妈妈看完后,对她说了4个字「你是天才」。这4个字改变了蒋方舟此后的人生,「既是鼓励,也是诅咒。我被指定为天才,所以我要有能力成为天才。」

 

接下来,蒋方舟按照天才的步伐行进。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小学毕业前完成了出书的愿望。12岁那年,她开始写专栏,突然有一天发现报纸上一个整版都在写她,说她的文章语病连连,语言太随心所欲,「我意识到自己出名了,虽然是质疑和批评。」

 

也在那一年,她的散文集《正在发育》出版,随后又有《青春前期》、《邪童正史》等陆续出现,几乎是一年一本的速度,在进入大学前已出版9本书。她也因此被贴上「神童」、「天才少年」的标签,不得不接受人们对自己的评头论足,包括生活和写作。

 

大学开学时,蒋方舟第一天去清华报到,她背着一个山一样的大包,「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失望的哀嚎」,大多数人会说「原来你就是蒋方舟」,也有个别人会详细描述观感「没事儿,还挺壮实的,比我想象的结实。」


 「时常觉得自己像个马戏团表演者般被围观,是一个站在低处的被参观者。」蒋方舟后来回忆。她小时候她的噩梦是「如果有朝一日江郎才尽成为普通人怎么办?」这个噩梦纠缠了她很多年。

 

她越来越想成为一个普通人,逃离现有的生活,以及少年写作带来的名气。2016年,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邀请她去东京文化交流,她想都没想就应下来了。在异国他乡,镁光灯和注目离她远去,她成了「走在大街上只会单纯因为可爱被搭讪」的普通人。

 

蒋方舟说自己像盆栽里的植物——盆栽是前20年的写作生活。她的工作、家庭、社会身份等等,是构成盆栽里的东西,她能长成什么样的形状,能长到多大,完全由盆栽决定的。

 

而东京一年,她有机会把自己种植到一个陌生的土壤上,虽然没有人每天给她浇水施肥,也得不到那么规律的照顾,但是她能长成什么样的形状,完全是由她自己所决定的。


   28岁未成年   


《新周刊》的前辈曾预言,蒋方舟心里有两辆相向而行的火车,分别代表她的心理和生理年龄,这两辆火车会在她18岁时相遇。

 

可事实上,直到她28岁这年,两辆火车才真正相遇。


少女时期的蒋方舟在看卡夫卡、米兰·昆德拉、尼采,而现在看「怎么画眉毛」、「怎么穿衣服」。

 

她说自己小时候是被剥夺性别的,13岁开始发育时,她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想看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结果妈妈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赶紧下来。」她受到惊吓,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下来,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

 

第一次有自己的衣服,是12岁,一件美特斯邦威的红色夹克,大概穿了三年,直到袖口已经磨破了,然后才被淘汰。三年就穿那一件,审美在少女时期被完全屏蔽。


直到20岁左右,有人叫她「美女作家」,她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长相。 「漂亮是刚需好吗」,前不久在《圆桌女生派》中,她说自己现在还是未成年「少女」。每天写作前,都需要依靠淘宝天猫半小时来给自己加满血槽, 她不太看包,但喜欢看衣服和鞋子。迟来的青春期在她体内复活了。


除了女性审美意识,两性关系同样体现了蒋方舟的「未成年」特质。有一段时间,她通过「自爆情史」,获得了等同于「9岁出书」的舆论关注度。


虽然她对好友说「并不喜欢节目中的自己」,但也愉快地接受了「饥渴大龄女青年」的人设,就好像又回到了「表演钻火圈」的少年时期,既然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她,那她就多表现一下这样的自己好了。



蒋方舟的几段恋爱经历都不太顺,初恋是个理科男,当时她看到自己直到21岁还维持着出厂设置,生活和性格也越来越闭塞,内心十分焦虑,「恨嫁到哪怕是条狗也可以谈一下。」

 

在一起后,两人讨论曹雪芹和袁隆平谁更伟大,讨论了一年,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鸡同鸭讲。她说,「最大的变化是瘦了 」,但也承认其实自己允许对方修改她对人、事、物的看法的,「后来想起来,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这段恋情结束之后,蒋方舟还有几段相亲史。搭出租时,因为「性格好」被司机相中想介绍给自己的儿子,但在约好「婚后人前得给我儿子面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并看了儿子的房子后,司机却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还有一次朋友好心介绍某年轻书法家给她,双方没有见面,对方却发了条微博说她丑,并特意@了她。


尽管每一波自黑之后都会招来各种「心疼」,但这并不妨碍蒋方舟继续自爆。


 「谄媚。」蒋方舟经常这样形容自己,「太希望别人喜欢我了。」因为年少成名,所以习惯于取悦他人,希望被别人认可、喜欢。 「别的小孩可能9岁就叛逆,我9岁写东西出名,被人喜欢成了工作的一部分,所以这个阶段就特别长,说难听点就是圈粉。」蒋方舟说。


 「她试图用一种自我贬低来解构舆论对其期望太多的压力」,清华大学学者刘瑜的评价残酷却真实。面对大家或多或少的失望,她以一种十分谦虚的态度开展了积极的自我批判,承认自己泯然众人,承认自己「不曾历经沧桑」。


但她现在希望改变这样的做法,她明白了自黑的源头是不自信,「我其实感知到了自己的弱势,我不确定能不能抵抗,所以寻找了一种单一的策略去面对所有人,就像有的动物,你一碰它就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意思是你不用打我,我都已经躺下了,然后别人就会说,好萌、好可爱。」


意识到这一点后,现在的她「能够更加诚实地对待自己的感受和认识。」她说自己正在学着在该谦卑的时候谦卑,该表现出自己真正的锐利时,也不妨表现出自己的锐利。


   自我价值坐标   


蒋方舟不害怕别人议论她的长相、性格、恋爱,甚至热衷参与讨论自己的话题。

 

微博上,她经常发自己的「丑照」,其中一张“「年前体重处于峰值时的照片」,她双手插兜站着,弓着腰,视觉上呈现出「五短身材」的效果,一阵风吹来,长发毫无章法地呼在脸上,网友评论「挺像搞摇滚的,她「哈哈哈哈哈哈」地转发出来。



「自黑」俨然成了她自我保护的硬壳,别人怎么说已经不会干扰到她了。

 

真正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说她在写作上没有成长。「你写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进步,这种东西真的会让我害怕。」她说自己现在还是非常努力地,想要写一个她心目中能够代表时代精神,或者说一些共同记忆的作品,「像余华的《活着》那样。」

 

这是她的一个心结,她依然记得小时候看那些文学作品的震撼,「我觉得写的就是我,我还是难以忘记。」

 

《灌篮高手》里,三井寿对安西教练说,教练我想学打篮球,85后这一代人看到这句话都会热血沸腾,但对蒋方舟来说,她想跟安西教练说的,是那句:「教练,我想写小说。」



2016年9月,蒋方舟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创意写作研究生班,重新当起了学生,老师当中,有阎连科、梁鸿,还有同为80后的张悦然。对如何面对名气和出道时间都不如自己的张悦然,她态度坦然,「我自己没有写过长篇小说,而悦然能写成,并且写得好,在这方面她本来就是老师。」


「从十六七岁开始,成人世界就不断地给我划出各种,他们觉得我应该走的路,比如媒体人、公共知识分子,比如说你还可以做一个更多元的人,还可以写剧本、演电影。」但她认为,想干的事和能干的事并不一样:她也能去拍电影,也能做视频节目,能当个媒体人……但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她想干的,还是写小说。

 

和她差不多时间成名的韩寒、郭敬明,都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将赚钱变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当影视导演、做编剧、卖IP,甚至是直播写作,但在蒋方舟看来,这些事对创作、对这个行业的热情都是很大的消耗,「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吧。」


挣钱这件事被她放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因为它可能和你内心想做的事有一定的矛盾和冲突」。同样被置后的是结婚生子,她觉得现在这个阶段,婚姻还是写作的一个障碍,它会压迫耽误写作的时间,因此只能推后到写出满意的作品之后再考虑。


蒋方舟听过一个故事,她觉得「特别惊悚」,故事里说阿拉斯加雪橇犬在雪地上走的时候是没有坐标的,它可能以为自己一直走的都是直路,但其实方向已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她害怕自己也成了一个没有坐标、原地打转的人。为了避免迷失,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坐标——写作,达到她内心认可的标准。


虽然至今她离这个标准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豆瓣上,有人评价《东京一年》“不过是一如既往地抒发感慨引用典故,内容乏善可陈”,而《新周刊》上的文章「基本是摆事实、引用、引用、然后有一句模棱两可的被文艺化了的观点。」


但也有人从另外一个角度,给了她更为宽容的评价,「这两年发现,仍然坚持在纯粹的写作这条路上的,对严肃文学,对写出优秀的小说有执念的人越来越少了,偶像在大家长大的路上一个接一个陨落,能始终保持少年心性和初心的人又有多少呢?蒋老师很优秀,也不辜负。」

 

「一个作家应该在30岁之前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情,30岁当一个作家是合适的年纪。」蒋方舟越来越相信米兰·昆德拉的说法。


她告诉记者自己正在写一部长篇,如果顺利,2018年有出版的可能,那一年她将是29岁,「想到马上30岁,我不恐惧,反而很高兴。我将它视为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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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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