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新作||黄昏（组诗）

Original 一见之地一见之地 2023-01-11

收录于合集 #阿蘅诗选 2个

阿蘅，山西临汾市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林》《诗潮》等。有作品入选《2019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2019天天诗历》等。

本期约稿：陆岸

阿蘅

诗十首

春天快要过去了（一）

意思是：

我还有未了的心事，时间是不言而喻的悲伤。

这也是一种委婉的道别，含蓄而快乐

女孩儿的破洞牛仔裤一样美好。

昨天下午听一个失恋的人倾诉，我就像旁观

一个人宰杀一只死兔子

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宽慰一颗受伤的心

河边的植物开花和凋谢同时进行，一种香覆盖

另一种香

站在路旁繁花浓香的楸树下

想起前些日子：榆叶梅，黄刺玫，丁香，迎春

次第开花，又忘记。

犹如一个有吃有喝的乡下人过上朝生暮死

的生活，轻佻的让人讨厌。

2020.4.15

春天快要过去了（二）

此时为失去的美好事物而哭泣为时尚早

一切还来得及修正，重新筹划

早些年写下的句子密匝又繁芜，交往的人

只需要留几朵铃兰，鸢尾，几杆细竹

以供喧嚣里寂寞时临摹

把称为朋友的去之八九，称为知己的留一二

视为爱情的只留初恋时青草的味道

偶尔看到楸树开花，和偶尔听到

《互不打扰》的歌一样惊心。虚构了两三年的大火，还好只烫伤过嘴唇和牙龈

大波折小起伏。一段旅途做为新旧过渡

谷雨过后我就要去见我陌生的朋友

小行李箱纳入：《枕草子》，石榴花香囊，几件换洗衣物

栀子花和茉莉花为信物

我们都爱这清白中缓慢释放的香

更像我们一生期许

——提起来热泪流淌的爱情。

2020.4.16

我这样叫你

鹿角海棠。熊掌。铜钱草。

以可爱的珍稀的事物命名绿植

我一直都这样。

缺什么就汗流浃背地想拥有什么

爱什么梦里都要呼唤一遍

昨日的冰雪，和着风

落在梦里，梦里我瑟缩成湖边一株枯萎

钱串生长出胡须般的气根

稀里糊涂被我埋进土里

——埋葬了的。以为会窒息死掉的植物

蓬勃蓊郁，我叫它爱情。

2020.4.11

黄昏，村庄物语

黄昏里：恍若梦境。

散乱、废弃的木头瓦当砖石

又都飞回到老屋身体里

村庄托付田野，田野用葱球花香菜的语言

和我聊及

那些永远，再也见不到的人

亲爱的。（如果我还这样叫你，我心里

没有甜蜜，只有难过）

再没有妈妈撩起衣襟擦拭泥糊的小手

递过来一截甘蔗

香桃木树荫下择野菜的人

如今只有我一人

薄荷和白蒿聚集的露珠开始朝下坠落

亲爱的。（我还这么叫你）

——再没有谁会为我撩起一片衣襟

2020.4.7

计时器

杏花，桃花，榆叶梅，黄刺玫

乡下的月季，蔷薇，锦葵

水边红蓼，田野里向日葵头颅在旋转

雪地的腊梅烤暖木格窗

每日里麻雀叽叽喳喳叫响每一秒

悠长明亮的布谷，戴胜鸟，蓝尾鹊，灰椋鸟

咔嚓咔嚓走动的分针惊醒我

黄昏蓝鹄临水照影美好而孤单

燕子返回，我想念去年告别的大雁

即将拆除的房屋和拓宽的街道

老式木器，墨水瓶

没有电话，书信维系了几年的爱情

一箱泛黄封存的日子

香樟树，合欢树和悬铃木。后来的人

喜欢比拟和隐喻

坐在一起闲话时都会看云识天气

唯我混沌

后来我以摄影师的身份行走

记录每一天逸出的寂寥，如果爱即仇恨不提也罢

读喜欢的诗句，获得爱，怜悯。

雨天

你在祈祷。

你在做早餐并且吃掉它。

你在挨个清扫房间。

你在洗衣浇花。

你在读书浏览微信朋友圈。

你在无聊追剧。

你在构思一首小诗绞尽脑汁植入自己。

你在想念一个人。

你在想想念的那人是否也在想念你。

（今天周五）

你在撑着伞上班的路上。

你在整理办公桌同事或者上司可能来找你。

你不可能参与讨论

在国内还是国外一个女人出版日记更符合国家大众利益。

你可能和我一样。

呆在时间消失的灰暗地方。

呆在黄昏还是黎明无法分辨的地方。

呆在无处可去的地方。

躺在床上。

望着倒映街道的天花板。

一语未发。知道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

2020.4.10

黄刺玫

它带来一些成为回忆

形同死亡的人。

为了不让自己有太多的愧疚，又不显得冷酷

我像考古学者按名索引我的大脑

爱促狭时的愤怒

可以使一只兔子跳起来咬人。

兔子消失那些人随即消失。不能再深刻了

我一生追求写一首内容深奥文本高级的诗

示人。但直到现在写出来的还是清浅

小溪一样

河底的石头，水草，河边野花共同构成

我的诗。那些石头一样

曾进入我生活的人，不能再咬破自己的指头

但仍会独自怀念

每年春天，黄刺玫烂漫的某一黄昏

漾

——为一幅《荡秋千》的画作

明朗甜蜜的一部分

花苞。阳光。悬挂枝头的理想。

不落忍画出来的部分:这个春天

风摇树晃震落的灰，殃及

每一棵草。

每一棵叶子低垂快要窒息的草

就像某人讲述他亲历过的某次灾难时

极力避开、压制，声音不高

就一句:火葬场需要排队

占据大幅面积，隐含甜蜜与苦涩。不懂爱的人

难以体会

我需要借助那些提起来让人热泪滚滚

为爱情殉道的女人苔丝，玛拉，海斯特.白兰因*……

还有我。

2020.3.18

注 *:苔丝《德伯家的苔丝》，玛拉《魂断蓝桥》，海斯特.白兰因《红字》

暮春

葡萄藤

爬上去一溜一溜寻找绿米粒儿的鹅掌。

集体主义的可爱之处：

它使田野里的麦子们整体划一怀了孕。

一只发育中的小羔羊在啃食伏地草

没人注意到，溪边

牧羊的小女孩正将一朵蒲公英花朵插入发辫

露水打湿她的衣袖，鞋子上的泥巴

爬藤蔷薇，灯笼花

抵足，比肩，咬耳朵，香甜话语引来蝴蝶翻飞

雨后早晨之美，犹如一枚清凉的葡萄

依稀可见其中籽粒儿

就像那些已经逝去的日子，埋在心底

一再怀念

无论那时是否沉溺其中，真心喜爱

2020.4.14

怀念

奶油色的夕光落在枝条残余的花瓣上

类似于海斯特.白兰茵

落在那双心爱的软底白靴上的目光

影片中她正冒雨前往教堂

泥泞使她不得不脱掉靴子，光着双脚继续行走

火车上我年轻的朋友告诉我

他正从一个城市去往另一个城市，从一间出租屋搬移到更小的另一间

爱情仿佛给了他飞蛾赴火的勇气，无可阻挡

由彼及此，想起刚毕业那几年

每逢周末从L城到X城

每一小站都要停留数分钟的绿皮火车，哐里哐当的一天

耳机中循环了n次的民谣，内心就像滚过一只慢跑气儿的皮球

苦不堪言的来回滚动……

多年以后

我们就像委身泥土香色恒久的花瓣，散落天涯

一瓣南，一瓣北

2020.4.15

见证与持久之诗

——阿蘅组诗《黄昏》读后感

飞白

波兰诗人米沃什在《诗的见证》中评价二十世纪诗歌的某些功用时，视其为“人类一场重大转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他话锋一转，对于这“诗的见证”，只是出于“因为诗歌见证我们”。读阿蘅的诗，算来也有大半年了，时常有意无意在朋友圈里看，在公众号里读，不时有触动我、引发我诗思的一些情形，尽管不一定全然理解，甚至或者连皮毛都不及，但将这些偶发、跳跃着的欣喜串连起来，也就是一种诗歌的“见证”，在诗人用诗擘画内心的时候，也在通过这种方式替读者获得他人的阅读经验和诗意营建。反过来讲，阿蘅的诗歌隐含有种“时间之殇”“叙述之涩”，在用心解构生活场景和社会图存的同时，在积极重构属于她自己的诗歌哲学，或者美学。就像《春天快要过去了》中，诗人用哀而不伤的语调写道“时间是不言而喻的悲伤”，我们读到的，并非沉郁于此、困兽犹斗的诗境，相反她是一个可以很好地处理伤逝主题的作者，对于司空见惯的万物，能够巧妙地调遣其中隐含的美来。在《计时器》里，完全有种物我两忘的小调式，介于古典山水田园意趣与现代人的自我疗救之间，在语言上的把控上，短促而自信，在叙述中既有细致入微的白描、感慨、体悟，又暗含某种宏大的时空观，清晰地俯察万物，却又“唯我混沌”、隐去“我”的存在状态，让所有物象自身发出真实言说，才是诗人巧妙的“密谋”。作为女性诗人，阿蘅的这一身份特征并不显著，尽管有很多女性比较擅长的题材，她也有意无意地进行了中性化处置，“明朗甜蜜的一部分”“花苞。阳光。悬挂枝头的理想”，似乎其中有只隐秘的手，牢牢拽住了诗人心头即将脱缰的“野马”，引回到更加明朗辽阔的原野上，写到“快要窒息的草”“火葬场需要排队”“为爱情殉道的女人……还有我”，词语与词语在发生浪涌，意象和意象之间展示出一种独特的“和谐关系”，在情绪饱满地见证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的同时，诗人揭示出另一种高于它们存在的原生价值，由此，我们已不难发现阿蘅其实是在用“日常见证”的诗歌实践，在为诗意本身确立新的思维——普通人需要潜意识里的“瞩目的寻找”，而努力地去放弃空洞、狭小的自我，转而探寻更加具有生命呼吸力量的持久之诗。倘若诗人在这种探寻中，再能够继续深入往复，不论对于诗艺的锻造还是诗境的开拓，肯定会带来更大的惊喜和掘进。读阿蘅的诗，也在祭奠每一刻鲜活的逝去，以及认识每一个未解的自己。

飞白，本名胡飞白，七十年代末出生，浙江慈溪人。现在宁波市级机关工作。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入选浙江省作协“新荷计划人才库”，2019年8月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已出版个人诗集《失语集》《无物之阵》《活着若无不妥》三部。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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