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岳长顺,南开大学1977级,现居斯德哥尔摩。
原题
宝仁,我的七七级同学
宝仁,宝坻人,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儿子。
宝仁与我同岁,同在一个小组,同住一个宿舍。在77甲,农村来的同学不少,有老何、老王(连华)、老闫(万银)、小冯哥、李家浩等,从农村插队归来的有老贾、克明等。
我对农村并不陌生。我祖籍山东,爷爷十几岁来天津,入服装行做学徒,三年出师,在天津落户生根。我在天津出生长大,从小老家亲戚就一拨接一拨来,我也有童年回老家的美好记忆。
我熟悉农村人的性格,喜欢农村人的纯朴,我愿意与农村背景的同学交往。我与老何、老闫、老王、小冯哥交往很好。宝仁与我是同龄同学,感觉更像一个老家的兄弟,一个心灵息息相通的农村小伙伴。
我和宝仁都是77甲的小兄弟,大哥大姐同学在班会、小组会上发表宏论,我们认真地、默默地听着;大哥大姐同学在课下激辩、海聊,我和宝仁也是默默地听着。
一个工人的儿子和一个农民的儿子,家里藏书不过几本,街坊胡同和村镇里也很少有学识的高人,我们既无才学,也无见识,我们能够做到的只是听,认真地听,认真地汲取着大哥大姐同学的智慧,严肃地思考着我们的人生道路。
我和宝仁在多少个星空闪烁的夜晚,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谈心,谈理想,谈抱负,谈未来,谈到深夜,谈到教学楼的一片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谈到远处宿舍楼的一片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夜已深,人已静,我们仍然谈得意犹未尽,不肯离去。
宝仁为着理想艰苦奋斗着,苦读着。宝仁的全部生活来源就是学校发的18元(后来是22元)助学金,离家二百里,市里没有亲人,一天三餐吃最便宜的饭菜,有时为了买一本心爱的书,就得勒紧裤腰带。二十出头的农村大学生,吃饱饭,有读不完的书就是最高奢求了。
我的生活状态跟宝仁大致一样。那时,我母亲有心脏病,休病假在家吃劳保,领60%的工资,有两个妹妹在上学。瘫痪的奶奶还经常与我们家一起过。我也领十八元助学金,但我幸运啊,我爷爷六十多岁了还上班,每月一发薪就给我五块钱。我按月去领,给老人家点好炉子,温好一壶酒,陪老人说说话。我喜欢买书,钱花光了,就只好骑车回家吃母亲做的饭了。
宝仁苦啊,唯有苦读!1980年我们全班去北京参观学习,市里的同学都从家里带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我们还去兴华家蹭了一顿她母亲和姐姐妹妹做的好饭。宝仁呢?当时宝仁一天只买十个烧饼,5分钱一个,一天花5角钱,渴了,就喝自来水。我也不富裕,但多少比宝仁吃得饱一点吧,那时谁不饿呢?苦读,饿着肚子读,胜似“如饥似渴”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宝仁喜欢专业,三年苦读,成绩优异。那时,系里在77级甲乙两班选十名同学保送到人民大学学法律。机会落在了这个有准备的农村同学的头上。宝仁年轻,品学兼优,凭实力榜上题名。我为宝仁由衷高兴,麻雀就要变成山鹰了!
那时,我和宝仁都土掉渣了,也朴素得不懂送别和辞行。我们没有把酒相送,也没有豪言话别,只是静静地通宵夜谈,默默地送行!一年之后,宝仁从人民大学法律系学成归来,又同窗几日,毕业各奔东西。
宝仁分在宝坻县法院,先是办公室副主任,年轻上进,懂业务,几年后升为办公室主任。毕业之初,我去宝坻法院看过宝仁,他给我讲县法院办案审判是何等的错综复杂,远远超过法律系教学的范围。我也去了宝仁的老家于庄,盘腿坐在炕头,在小炕桌上吃了一顿农家饭,烧火做饭的是宝仁媳妇,县医院护士小哈。一对美满幸福的小夫妻,在县城的法院和医院默默地工作着,在农村耕耘着。
我1990年出国,再见宝仁的时候就是2000年了。十年未见,十年未通信,竟然一点也无陌生感,竟然还是没有心灵距离。这时,宝仁已是宝坻区牛道口镇的党委书记了,接着牛道口镇与相临的镇合并,宝仁当大镇书记。
我住在北京三里河,宝仁开车过来,还带来镇里食堂的土菜土饭,我们边吃边聊,就像老家的兄弟到访,亲切,暖融融的。我常住北京,也常出差,宝仁每到北京就先电告我,我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国外,十次电话有八次见不成。
2003年后我到北京经济开发区外企工作,宝仁调到宝坻区法制办当主任,后又任区农委主任。区农委下辖八个局,宝仁工作忙,他调侃说:一个局一个星期请你吃一顿饭,一个礼拜七天都吃不过来。吃不过来,只好不吃。一个委八个局,会多,天天开会,都开不完。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古人,那是贤人的境界,我想,我和宝仁都是普通百姓,不能不识人间烟火。宝仁天天忙,也没忘到北京前给我打个电话,也没忘请我们一家去宝坻吃农家饭,去见见还在县医院(区医院)的小哈。
宝仁的儿子2009年金秋结婚,转年给宝仁晋升了一辈儿。今年,宝仁的孙子已经四岁了,宝仁忙孙子的热情高涨,主动请退二线。激流勇退,贵在勇字。还有什么比逗孙子更快乐?史书只载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是不是陶县令也早已躲进桃花源,清享儿孙绕膝之乐?
想到宝仁,常常想到我的祖辈。祖父1920年代末只身闯天津,父亲三岁跟祖母从山东一路要饭走到天津,为的是躲灾难,逃饥荒,吃饱饭。我父亲在天津长大,上了几年小学,为了获得生存的技能,上了劳动局的半工半读学校。我是工人的儿子,我也应该顺理成章,踏踏实实学一门技术,做一个工人。宝仁呢,农民的儿子,自然而然在家帮父母种种地,在家乡学校教教书,做个受人尊敬的有点文化的农民。
1977年金秋十月,历史在一夜之间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和宝仁在强烈求知欲的驱动下,不舍昼夜,不丢分秒,勇闯千军万马齐涌的考大学独木桥,幸运考进大学。岳家祖祖辈辈出了一个大学生,袁家祖祖辈辈出了一个大学生。工人的儿子已不是工人了,农民的儿子也不是农民了。
36年前,在77甲总是站在大哥大姐同学外围聆听的农村同学宝仁,现在早已修炼成为一个有才学,有见识,有思想,有智慧的镇委书记、农委主任了,轻车熟路地在千人大会上侃侃而谈农村发展的未来、农业发展的未来。而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宝仁还是那个“十个烧饼一捧水”的朴素农村同学。
原载《南方都市报》2017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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