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鱼鱼

       鱼鱼，原名张建宇，1971年秋出生于内蒙古锡林浩特阿巴嘎旗，1993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法律系，在乌兰察布盟搞过社教，在鄂尔多斯支教做过老师，也曾在企事业短暂工作过，后转为公务员，目前安居包头。有诗文散见于《扬子江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九月诗刊》，《凤凰》等诗歌刊物。与安琪等人合作出过诗集《夏日诗韵》。小说有《静默的安代舞》，《佛手》，《纸质时代》，《八十年代》，《纪念八十一梦遗忘之诗》等。

鱼鱼的诗

◎命运

或者说有多少个故乡就有多少个异乡

我活着就是为了逃亡

而逃亡是逃亡唯一的出口

我不能长久地从一片土地里汲取血

泪水，和健康的精子

我没有树的脸皮厚

也没有多余的叶子回馈大地

我生性薄凉喜新厌旧

缺乏坚韧的情感来维系故人与自己的距离

我害怕爱，拒绝沟通

我是自己的.我以孤独和孤单为荣

我制造了多重的语言系统

并赐予其多面人格

我在一首诗里打开了无数缺口

每个人都可以进来

但没有人会走重复的路径

我是我自己的迷宫

通过自欺抵达智商的山巅

或者说，我有性别，有名字

有户籍，有年龄，也有爱人

但我没有故乡，没有一个值得背叛的故乡

◎疼了

似乎很快乐
似乎带给很多人快乐
卓别林是个病得很重的人，而我
无忧无虑。要不去写小说
写一个悲伤的人和他盘根错节的内心
无法从背后轻轻抱紧自己
也不能痛哭一场
把右手交给温柔的左手
自言自语，说的全是爱自己的话
  
我不能从十七楼跳下去
也不能去阻挡行驶中的火车
我一遍遍告诫自己
我没有抑郁，只是
扮演成年人太久了有些厌倦
把一只蚂蚁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耳朵里
去探险去寻找那个爱说话的小精灵
我很善良懂得心疼自己
下一次下大雨我一定会放声痛哭一场
雨下多久我就哭多久
借着雷声我还要哽咽，泣不成声
姐姐，这样是不是比旅游或登高要更好一些
“我再也不能这样想你了”
午夜的月台有些凉
刚好抵挡内心的温暖，此消彼长
最晚的火车把最后一抹月光也带走了
下雨了，于是
点燃了手里的烟，二十年前的兴安烟，可
今夜没有一场送别
没有一场送别，今夜
一支笔妄图打开一场虚构
黑夜里的一首词
‘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可雨很快打湿了那些黑暗的字
可，渐大的雨水，也很快
打湿了铁轨，头发，和灯杆下的影子
可，我还是不想回去，尽管
路上有足够的时间
去构思一篇曲折的小说
关于阴谋，爱情，或酒后青春
可我还是想完成一场别离
可她还是迟迟不来

◎块石头上发现了月亮

我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一条河，发现了河流的丰枯

奔流的姿势。我确定河流曾穿越北方

因为它的四季分明

我还在石头上发现了肾脏和疼痛

发现了一面镜子

在镜子里又发现了眼睛和尸体

在尸体上发现了手链，爱情和模糊的性

一块石头里含有太多的秘密

你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飞鸟，猎人

战争，楼兰城，古老的语言

如果幸运你甚至可以发现自由，雨水，大象

七颗太阳，以及一片森林

悲哀的是很多石头进入了市场

被一些成年人买卖，囚禁

而我并不想独自占有一块石头

每一块石头都有它不凡的性格，所在，命运

我劝你也不要轻易把它带往异乡

在一块被禁锢的石头上，你将什么也看不到

◎做一个无意义的人

那些歌颂山川的人
那些歌颂很多草，很多水的人
还有那些歌颂很多人的人
我也想知道我与他们如何不同
四十岁了，意义和我始终纠缠不清
每做一件事我都觉得荒谬
甚至说话
我总不确定我表达了什么
写字也一样，辜负了纸张清白的期许
骑着马过海，多么辛苦
我唯一确定的是必定要死在这茫然的海里
试图比锻造自己的铁匠还要厉害
除了坚挺的鼻梁，构造精美的贴耳
完美的左手和躯干
我还努力打一副冷硬心肠
我从没有因为人生空虚而失眠
也不会因为疼痛辗转反侧，我只是
常常在夜晚抱紧自己
把身体蜷成一张良弓，悄悄睡去

◎假如你是真的

清晨起来，一缕阳光安静如鸽子

我靠在床头，牙齿咬不住流水

读一首诗忍住腹中饥饿

我想一生该如何虚拟，譬如疼痛

且不说一条虚拟的江

江边走着一个女子和一个爱她的人

也不提起今天是一个月圆的日子

她穿着绿色的裙子，寂寞地走在梦里

风鼓起了帆，他咬穿了唇底

你把一条鱼绣在船的右侧，纹在左脚踝

而疼痛仅只是一种仪式

这个清晨，有人提前在黄昏陷入雨里

用一把旧伞撑起单调多骨的往事

才发现这个十五没有月亮

黑色的卡佛沉重湿漉，被你用双手翻阅

我喜欢的诗人各个不同

但都和我一样

他们漂泊在异乡

茶炉沸腾

生活在两地持续

一切似乎美好而真实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清晨我要走一个小时去上班

沿着街道，我象一个直立的吸尘器

吸纳着尘埃，尾气

然后吐出新鲜的二氧化碳

这时我就有些想念我的一个舅舅了

他的肺不需要清洗

每日他都在雕琢石头，他是一个石匠

有一双硬过花岗岩的手

他用了四十多年的力气雕琢自己

打造了石头的心，肝胆，神经以及面孔

而花在阴茎的时间最长

他想赋予它违背石材的韧度和自由

我的舅舅累了就躺在路边或石头中间睡觉

你就找不到他了

他像道牙上一块质地普通的石头，也没有棱角

而一个石头一样的人却是最缺乏安全感的

他不停地积聚金钱

害怕晚年没有保障。他没有妻子，儿女

把亲人一个个走失

我总担心他，在每一个电话里我都反复叮嘱他

要注意安全

他已经攒了五十多万了

可还是觉得自己贫穷，老无所依

关于享受他天生不会

抽着劣质的烟，穿褴褛的衣裳

我怕有一天他死在祖国的某处小煤矿

一些黑心的人剥夺了他苦寒的一生

我也怕某天他在奔梦的过程中再没有醒来

于此，我的内心对祖国总是充满愧疚

我无力替祖国分担我的舅舅

甚至不肯伸出第十一个手指轻轻拉他一把

我的舅舅，像一块活动的石碑

石碑上面是他沉默的墓志铭

他是一个石头人

不会知道我的眼里为何常含泪水

那并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祖国爱得深沉

如果一天他跌倒了不再起来

我希望那是一个特别温暖的地方

◎ 我是一个向往魏晋的俗人
 
我是我一个人的江湖
我是君王也是臣子
我是我的知音也是我的刺客
我与我沽酒，不论英雄
我为自己扼腕叹息，也为自己掌灯
我有我自己的疼痛，也有我自己的欣喜
我出入人间的喧嚣爱聆听隐匿的足音
我给自己加官进爵
也对自己一贬再贬，从永昌到儋州
贬到宋朝给东坡洗茶
贬到明朝为黄娥捎书
我让自己年少春风，也让自己颠沛流离
我和自己相轻，也逢人说项
我的江湖很深，我的江湖清浅
我爱丘山，也适俗韵
是羁鸟，是池鱼，也是闲云，也是野鹤
有一方园子放养自己，在新浪暂住
柴门敞开，喜好与白丁往来
不翻青白眼
我是一支好矛，只以自己为盾
练习我的必杀技

◎存在的另一种方式

做一个雪人

最好生在穷山或僻林

有鸟儿替我向世界说话

我喜欢乌鸦,喜欢她黑色的声音

如果歌唱,我不止歌唱粮食

我在不停地死去

死于微小的温暖和持续的感动

所以我还要歌唱死亡和生命

如果我同时还是一个诗人

那么死得就会更快些

从内心开始融化

我离开世界的方式就是逐步丧失

并将白色化为时间

如果我彻底消失

乌鸦还在,黑色还在

所有的鸟类中我最喜欢乌鸦的声音

虽然她不会记得她曾站在我的肩上放声歌唱

虽然她也不会记得她曾琢痛了我的耳朵

◎酒

杜康摘下酒旗星已经很久了

因了酒,小醉恣情肆意,大醉难归太和

我爱喝金盘露,也爱饮椒花雨,但

一直向往桃花源武陵的美酒

从十一岁第一次喝酒已经喝了三十年了

我和酒楚汉相隔,亦友亦敌

偶尔轻敌大败而归,丢盔卸甲

但大多以礼相待,其乐融融

也有白衣送酒的时候,却少有东篱赏菊的雅致

说它是般若汤,缘何醉后心情低落性情改

质者或文,刚者或仁,卑者忘贱,窭者忘贫

说它是扫愁帚,奈何酒入愁肠愁更愁

像刘伶兄一样有酒德,做齐物论,物我两忘

然而,屋子里的天地何其小,容不下第二个诗人

像阿瞒一样煮酒论英雄,酒杯里的人物何其多

来去如水流,熙熙攘攘,阅尽薄凉

偶尔酒亦为欢伯,除忧来乐

大抵十杯胆气加,身外事尽忘

独醉能想起前朝的美人,借酒相送,回到明朝

共醉总有面前的豪杰,视酒如归,反上梁山

或许面对众多好酒应当谈笑自若,义无反顾

带众兄弟轻车简行趁着醉意赶往华胥国

把人间留给到处漂泊的异乡人

'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来,与江东喝一杯翁头清酒

以尽余欢

◎我喜欢一只飞过桃花的候鸟

飞过法门的候鸟

她在冬天的舞蹈多么像梵乐

从一只候鸟的身体里提取一些远方

如果我想要迁徙，想要完成一次飞翔

那些日月星辰也还得重新认识

尤其是北斗星，我最熟悉却了无所知

在候鸟的身体里还需要提取一张弓

提取她身体里的炎凉和悲哀，提取她内心里千转的柔肠

以及那些完美的弧形，北方的

天高云淡，或者足下的桃李枝，黄花地

而关注了一只候鸟

就如关注了新浪里的一位诗人

她朴素的飞翔就是天空中一行清丽的诗章

关注了一只候鸟

内心里也就有了隐秘的欲望

那些离开我的女人会像候鸟一样

在每一个春天又会重新爱上我

就像爱上一只陈旧的鸟笼，爱上它造作,脆弱的骨架

◎下雨了，爱人

为什么又下雨了

为什么风把声音轻易带到高处

为什么诗人死了，其他人也陆续死了

为什么要啜饮生活的甜和苦

为什么会爱一个绝望的人

爱一个玩世不恭，远离自己的人

为什么心仪的诗人大都语言不通

故乡的人却面孔陌生

为什么又下雨了

异国的街道难道更干净，或更安静些？

那里的鸽子是否也一样迷恋广场的解放碑

可有树，有温暖的天空

有很多我混迹人群

棋摊儿边呆立的人为什么哭泣

除了象，楚河，困于槽边的马

是否他看到命运，像小卒，黑色的小卒

少女们在夏天为什么冷若冰霜

在裙子之外裸露危险的年龄

为什么又下雨了

真的有一半的机会可以选择放弃现在吗

可以公平地赌一回，或者你说谈判

坐在世界的面前  

◎如果再回到从前

一个刺客，如果他还是一个诗人

那么他最终杀死的会是自己

在一杯酒里你端出无数阴晴圆缺

而最美的月亮却被晃出酒杯

如果你足够慷慨，那么泪水也会当众流下

一生很短，江湖很小

形形色色的风刮得仓促

即使你倾力追来

听到一个人在楼梯空落的后退声，虽尚有余韵

但，他已不愿再提起往事

一个着青衣的刺客如今稍有些臃肩

惯于少年时崎岖的山路

那时他轻咬嘴唇，爱眺望远方

并爱上了追逐

而如今，如果肯回头

却也只是无尽的轻烟弥漫

 
◎我有些老了

总有一天我将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将如何想你
在别人的诗歌里我看到的都是水上的浮光
譬如读到阿维的远方，今天晚上
可我无法更深地分享她的寂寞与悲欢
一本好书或一首好诗带给我的也许只是一把钥匙
我旋转它，渴望进入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其实，那是我的屋子
安置着我的少年，我的飞鸟，我的流水和亲人
屋子里也有残存的旧时光
有我早已忘记的爱情，泪水和骄傲
可我不能轻易推门进去。我是我的陌生人
我宁愿呆在台阶上抽烟
用别人的经验去遐想，去编纂一首诗
也不愿意进入那个荒凉，寂静，落满尘土的屋子
我怕我长久地迷恋过去
总有一天我将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将如何想你

◎虞美人。听雨

诗是没有意义的

它无法回答为什么生活，如何生活

就象今夜的雨

它仅吵醒了一个贪梦的人

雨水是没有意义的

它把饿瘦了的河水喂饱

浇溉了草木，和一些奔跑的植物

它落地的声音急促空虚

就像无数个诗人从深夜里伸出手

伸出各种肤色的手在同一张白纸上宣泄

又如世界上所有的蚂蚁都在同时咬啮一副入诗的白骨

这雨声，脱离了雨而独自存在

它更接近于北宋和明末

有些野渡无人的味道，也有些门掩黄昏的味道

但雨水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是个体的雨还是集体的雨

它们在下落的时候徒然损耗着自身

损耗着一个异乡客的孤灯

他在雨中听声

并把自己移出一盏灯的视线

移到僧庐下，移到阶前

移到一片空茫茫的烟雨中

◎情人艾米莉.狄金森的眼泪
  
我的情人也是理发师，她剪短我的头发
我的眉，我眺望远方的视线。我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我的女人
看到她，看到低于河岸的记忆
我的情人也是诗人，妓女，服务生，护士
也是老师，公务员，赶尸人
我的情人也是死于床上的海里，她打捞着一生空荡的时间
我的情人也是被世界的网轻轻罩住
她的歌声柔美，她的泪水完整，她的身世坎坷
我的情人摘取了月亮，她的舌头上有柔软的手
我的情人的泪水也是咸的
她拥有所有波浪，自身的和海水的
我的情人毕生安居于一条胡同里
还没有来得及命名，那路灯下的巷口
风就掠过她的裙裾，她的少年，她母亲的炊烟
我的情人善于一个人跳舞，写字，诅咒。她
与镜子倾心交谈，获取了多于自身一半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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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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