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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家伤口撒盐:王冕死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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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HU语协公众号
转载编辑:应用语言学研习 梁国杰
王子琪
语言学家伤口撒盐:
王冕死了父亲
王子琪
清华大学外文系博士生
如果评选语言学界最知名例句人物榜,
除了张三和李四,「王冕的父亲」也一定榜上有名。
“王冕哭了父亲?”
对语言学稍有了解的人都一定听过「王冕死了父亲」这个经典例句,在同情王冕的坎坷身世之外,我们还能觉察出一些不寻常之处:
表面上看,「王冕死了父亲」和「小明吃了苹果」似乎有类似的主谓结构,但细究起来,「王冕」这个所谓的“主语”,既不是「死」这个事件描述的对象,也不是导致「死」的人。母语者的语感告诉我们,「父亲」是「死」描述的对象,整个句子的意思近似于「王冕(的)父亲死了」。
语言学家们放着更温和的例句不用,干嘛非要给王冕的伤口撒盐,死磕他父亲去世这件事呢?不是他们ky,还真不是所有的动词都可以进入类似的结构。如果我们把「王冕死了父亲」中的「死」换成「哭」,造出「王冕哭了父亲」的例句,就会发现,这句话并不能表达「王冕的父亲哭了」这个意思(也许能勉强表达「王冕为父亲而哭」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这种结构里,句中动词真正描述的对象,到底能否出现在动词后面的位置上,并不是随意的。这一现象其实并非汉语独有,大家都很熟悉的英语There结构,也有类似的对比:There came a boy可以说,但There cried a boy似乎就不太好。
“论元”(argument)
「死」和「哭」在我们关注的结构中有不同的表现,那这种不同从何而来呢?
首先回到「小明吃了苹果」的例子:「吃」是一个及物动词,「小明」是动作的发出者,「苹果」是动作的承受者,也就是「吃」的作用对象。
先暂时抛开「王冕死了父亲」这类相对特殊的句子,只关注「死」和「哭」的一般用法的话(「父亲哭了」 vs. 「父亲死了」),我们可以判断出它们属于不及物动词。
但两个句子中的名词短语「父亲」,承担的角色有些不同:在「父亲死了」中,「父亲」是动词所描述的变化——由生到死——发生的客体,也就是「死」的对象;而在「父亲哭了」中则是动作的主动发出者。
这么一对比就能发现,虽然「死」和「哭」同属不及物动词,它们与句中名词短语的关系不太一样:同样是「父亲」一词,在「父亲死了」中,角色更接近「苹果」(即动词的作用对象);而在「父亲哭了」中,角色更接近「小明」(动作发出者)。
在语言学理论中,对这两类不及物动词的讨论也是由来已久。「死」这类动词被称为非宾格动词(unaccusative verb),「哭」这类动词则被称为非作格动词(unergative verb)。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看到,两类动词的区别体现在与句中名词短语的关系上。动词会选择名词短语和自己搭配组成句子,这些被选中的名词短语中被一些语言学家称为“论元”(argument)。
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区别就在于论元的选择不同:「死」要选择一个表达作用对象的论元,而「哭」要选择一个动作发出者。论元身份的不同,不仅体现在名词短语承担的角色不同上,更决定了它们在句子一开始生成时所处的位置(划重点!)。
还是以「小明吃了苹果」为例,一般认为「苹果」这类论元生成在动词后的位置,「小明」这类论元则生成在动词前的位置。类比到「死」和「哭」上,我们会发现,论元「父亲」在最开始,其实生成在动词「死」的后面,动词「哭」的前面,分别得到「死了父亲」和「父亲哭了」。
是不是开始有“王冕死了父亲” 内味儿了?
既然根据论元结构生成的“深层结构”是「死了父亲」和「父亲哭了」,那么「王冕死了父亲」自然是可以接受的,而让「父亲」出现在动词「哭」之后,则涉及名词短语的移位,会有各种因素对移位进行限制(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这个句子读起来就不那么好了。
(可能会有人问,既然移位是受限的,那在「父亲死了」这句话里,「父亲」怎么又能跑到动词「死」的前面了?这就涉及到了论元移位的动因,也是another story了,对句法理论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继续follow。Hint:跟格理论有关~)
(可能还会有人问,那「王冕」在句中到底是什么成分呢?这可以算是学界一直争论的话题了,可以参考语言学午餐公众号中的这篇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hWOQicsHn1Qk9ALtfIAZjw,不过【理论含量预警】)
“实验!”
我们作为成熟的汉语母语者,能够意识到「王冕死了父亲」和「王冕哭了父亲」的区别不足为奇。对于尚在学习母语的儿童来说,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的论元结构区别是在什么时候掌握的呢?
可能你会猜三岁、四岁,甚至更大,毕竟这涉及到一个读到这篇推送之前你想都没想过的微妙差别。但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显示,儿童在1岁7个月大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对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对比的感知,而这时候他们还很少产出句子。
在实验中,我们没有引入类似「王冕」的名词短语放在动词前,只使用合法句「来了一只大象」和不合法句「哭了一只大象」的语法合法性对比(「来」和「死」一样,都是汉语中典型的非宾格动词,而且不伤害宝宝幼小的心灵)。
因为受试年龄很小,我们采用了注视实验的范式,流程大体是这样的:宝宝跟妈妈一起坐在实验间的沙发上,面对屏幕,屏幕上的动画小人会“说”出测试句。一般来说,宝宝目光看向屏幕时,说明在认真聆听,而目光移开则意味着兴趣减弱。对于循环重复播放的两类测试句,如果他们能够区分合法性的不同,则认真聆听/目光注视的时长应该有所不同,即对于其中一类句子投以更多的关注。如果他们认为两类句子没什么区别,那么认真聆听/目光注视的时长也就不会有显著不同。
在测试了24名受试后,我们发现,他们在听到「哭了一只大象」时的注视时长长于听到「来了一只大象」时的注视时长,两类句子有显著区别。也就是说,虽然1岁7个月大的宝宝还不太能说出同时包含动词和论元的句子(毕竟这个阶段宝宝们大多只能产出单个字词),但他们已经对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的区分开始有所感知,意识到了两类动词与其论元之间的位置关系有所不同。这对于了解儿童早期的动词知识,尤其是论元结构知识来说,是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探究,这种区分到底来自哪里?是来源于动词本身词汇语义的知识,还是借助了句法框架的信息?这么早就能感知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的不同,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能够自主产出类似的句子?
如果身边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可以注意观察一下他们对这些动词的使用,也许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
供稿:王子琪排版:朱 舸
转载编辑:应用语言学研习 梁国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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