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俞微:大叶榕的新叶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俞微,西南师范大学(现西南大学)外语系77级。退休前为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1977年暮秋。我有资格参加当年高考的消息是父亲在晚饭桌上说出来的。当年家里订了两份报纸:《参考消息》和《光明日报》,父亲是全家最专注的读者,因此,但凡有重要信息,他的发言权重是不容置疑的,何况这么大的事。
1974年高中毕业后,我在乡村和县城的初中都代过课,那时哥哥下乡已经六年了。其实,在取得政策“免下证”的那一日起,我心里一直是悲凉的:对我这样普普通通的教师家庭子女而言,“免下”,也意味着免去了上学、招工的机会,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一度真的很想下乡,自以为可以碰碰运气,但一看见父母忧伤的脸,想好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也许,没有能力为子女找“门路”的父母,能感染子女的,就只有他们的忧伤了。
之前,高考要改革的消息传开时,家人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乡下的哥哥,我作为一个“社会青年”,是放在后面考虑的。能考,当然好,不能考,起码户口还在城里,凭购粮本每月可以买25斤口粮的。听到能参加考试的消息,真让我有点喜出望外,
读大学,这个原本只能在梦里驻留的想法,一下子变得有了实现的可能。
“抓紧时间复习”是当时家里的最高指示,原来可以挥霍的时间,突然变得紧张了,我还不敢辞去手边的代课工作,考不上的话,这活还得接着干。很快找出中学时代的全部教科书,“工业知识基础”“农业知识基础”“物理”“数学”“语文”,最薄的要数“英语”教材。
父亲下课回来,看见我堆放在家里唯一的书桌上的这些“教材”,叹了口气,转身从床下拉出一个装肥皂的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多年前的数学教材。艰苦卓绝的复习开始了。名义上高中毕业的我,文化课水平在这些老旧教材前原形毕露。
在那些日子里,谁的手里有这样的教材,谁就掌握了资源,这些页面发黄的老课本,在我那些将要参加高考的朋友们中间传阅着。我的其他复习资料也是从同学朋友们那里轮流借阅的,书少,自然看得仔细。
从初中开始直到高中毕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即使人在教室,老师的讲义主要也是当时的报刊、油印资料,因此,高考的政治科目复习一度显得很棘手。几个人凑在一起办法就来了:有人出主意去当时的高中应届毕业班蹭课。相比其他伙伴们,我的条件算很好了:另外几位要从乡下赶回来,城里住几天又得回生产队看看形势。
我有个高中同学所在的公社就有干部放话:有些人以为只要考试好就行了,哼!其实写“思想鉴定”是最重要的,那还得是我说了算!因此,谁也不敢说自己能离开那个“广阔天地”,怕影响今后的出路啊,去蹭课并做好笔记的任务主要由我来承担。
高中毕业班的政治老师姓霍,圆脸浓眉,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毕业,1967年分配到县城中学教书。得知我要参加高考,而且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就给我“开小灶”列要点,“你们这批学生太不容易了。”至今,我仍然记得她说这话时怜惜的口吻。
1977年,空气中弥漫着“希望”的气味,那些在历史的山路中跋涉的人们都感觉到了。那个戴着老花镜,在斗室柔弱的灯光下给我们补习历史知识点的唐老师笑言“好久没有这样上过课了”。
还有那位白发熠熠,面孔黝黑的赵老师,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翻开我带去的“英语900句”,他一开口我就惊住了:比收音机里的《学英语》节目好听太多了,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地道的美式英语,后来知道这就是了。
赵老师并没有上过讲台,一直在学校伙食团工作,也要下地干活,在我的印象里总是眉慈目善、带着微笑的面容。对这些人,当年有个统一称谓: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
1977年12月10日,11日。天气很冷。家门口的那株大叶榕经历了寒风冬雨,平添几分苍劲,直直的树干看上去极为干净,疏朗的叶,竟显得些许透明。
记事以来,县城狭长的街道上还从来没有这样拥挤过,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中,咋一看都是一张张年轻的脸,仔细打量,有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有些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考场。全国各地有多少个这样的小县城,有多少条这样拥挤的街道?
从考场出来,我巧遇当年曾经在县中学小有名气的“才子”赵某,“1966年你在做啥呢?”他微笑着,想必刚才考卷做得不错,“小学三年级了,你呢?”我略仰头,迎着他的目光,“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冷冽的风吹到脸上,是那种摸得着的寒气,他的眼里掠过一丝迷离,稍纵即逝。他沉思着,“我班老刘也进城来考试了,他是高(19)65届的,本来能赶上一趟高考末班车的,但因病休学一年,谁知,这一休就是十一年!但他还想读大学。”
从少年轻狂到过了而立之年,这中间发生过什么?这代人,似乎来不及抱怨路的崎岖,又匆匆上路了。
我考取了西南师范大学(现在的西南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那年,当我离开县城去重庆读书时,那株大叶榕开始换新叶了。
原载《南方都市报》2017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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