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强：爷爷口中的历史，远比课本里真切惨烈

_____

9月5日，从第四届CCTV慈善之夜的大屏幕穿出走到台前，领受年度慈善人物嘉奖时，贺永强敬礼，鞠躬，黝黑的脸上堆满拘谨的笑容。

出生在安徽北部小城的贺永强，就像他自己在随笔里写的，「从1990年去北京，转眼16年。工作、生活差强人意，还过得去。看起来像个白领，人模狗样的，但内心里，依然还是个农民。」

正是在这样的自我驱动下，2015年，贺永强毅然辞去基金会的稳定工作，投入到「爷爷奶奶一堂课」的公益项目中——让一千多位老人走上三尺讲台，使全国22个省，298个学校和社区，20多万孩子接受了本土文化和乡土习俗的传承。

去年，最疼爱他的爷爷在梦中安然睡去。他转而回想起十多年前，爷爷身为历史的亲历者，口述出的人生经历：生于20世纪，跨越国民大革命、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及以后的一系列历史变革。这些画面像蒙太奇片段似的不断在他脑海浮现，并警醒着他，如果没人做点什么，这些过往终将湮灭。

_____  

贺永强

   一   

从爷爷口中说出的历史，远比贺永强从课本里学到的要真切和惨烈。

1942年，贺家成了逃荒大军中的一员，太爷爷抵挡不住饥饿，一头栽倒在路上再也没起来。太奶奶带着一家子人，熬到了新中国成立。1960年的大年三十，太奶奶从生产队要饭回到自己的土炕上，被烤火盆的火活活烧死在草垫子上。

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个人命运和大历史的辉煌相去甚远，这些血淋淋的故事推翻了他对历史的认知，也让他得以找到祖辈的痕迹，内心似乎有了落脚点。  

「寻根」，是他成立「爷爷奶奶一堂课」的初衷。通过当地老人的言传身教，让当地的孩子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对生养的土地产生更深切的爱意。

2014年，他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辞职，成了全职志愿者，奔赴云南鲁甸，加入为期一年的灾后重建救援工作。

灾后的鲁甸一片狼藉，灾民们无家可归，在搭建临时社区的过程中，各个村庄的居民聚集在一起，从原有的熟人社会中走出，组成大杂居的陌生聚居地。

由于只能依靠方便面和矿泉水度日，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塑料垃圾。贺永强试过动员村民们一起捡垃圾，买来塑料垃圾桶放在社区的角落，提醒村民进行垃圾归类。 「根本没有人理我们，后来太阳一晒风一吹，那个垃圾筒三天就成碎片了。」

无奈之下，贺永强找来当地的毛竹，请当地的老人帮忙编织竹篓。

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的变化发生了，原本满营地乱窜的孩子们聚拢过来把老人团团围住，用当地的方言和老人一言一语地交流起来。并且，「编完以后两个小朋友一组，拿起垃圾筒到处去捡垃圾，在这之前为什么没有出现，和老人沟通以后为什么出现这种变化？」

他跑去询问教育专家，得到的解答是：因为通过老人的讲述孩子和他脚下的土地发生了一种管理，构建了一种关系——他首先了解这个家乡是谁的地方，通知认知就有可能激发他的爱，有了爱以后他内心的善良就会变成行动力，就形成了保护家乡的力量。

    二   

贺永强的家乡情结，远比这些孩子早。

80年代，皖北的农村里还未通电。村民们唯一的娱乐方式是「听书」。贺永强的爷爷便是那个说书人。

冬天的阳光照在南面的院子里，三五人围坐在一起，说书人盘腿坐在中间，举起被翻烂了的武侠小说，《岳飞传》、《杨家将》、《三侠五义》。扯着嗓门说故事，声音大到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孩童时期的贺永强就这样坐在一群老人中间，似懂非懂地听爷爷说书。

贺永强回忆起学步时期接受到的启蒙教育，全是来自墙根旁和树荫下的故事。他至今还保留着爷爷留下的章回体小说。

这些回忆在云南被唤醒，便有了现在的公益项目「爷爷奶奶一堂课」——将乡土教育通过老人，传递给互联网时代的孩子。

从鲁甸灾区回到北京后，贺永强开始翻阅大量的乡土教材和文献资料，遗憾的是，国内针对乡土教育的研究寥寥无几。「教育是严肃的，不可随意而为。」他在努力探索乡土教育对孩子成长的影响，「这个影响是正向的。这点必须成立，否则凭着冲动很难走远。」

2014年到2015年将近一年的时间，贺永强查阅了曾国藩的耕读教育、过去的私塾教育以及国外的营地教育等社会教育手段，发现了其中基本相同的规律：让孩子和自然、历史、社区，建立身体和心灵的关系，产生认同，精神依归。

2015年夏天，他找来几名好友，选了重庆市合川区、江西省瑞金市和福建省龙岩市武平县作为乡土文化教育的试点城市。在汉族地区实行乡土教育其实是一种挑战。「民族地区去做乡土文化的工作，从社会动员的角度更容易激发人的热情，画面很好看。相反汉族的地区比较难，因为很难触动人。」和城镇化相伴的是对本土文化的淡漠，贺永强却硬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2015年10月，「爷爷奶奶一堂课」项目正式成立，在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设专项基金。项目运作的进展比贺永强想象的顺利，因为价值认同，土家野夫、金锦萍、邓飞等文化界、公益界的名人也陆续加入，成为共同发起人。

   三   

乡镇文化中依旧难以剔除旧观念，贺永强说，从农村找到一个奶奶来讲课非常困难。有一次，村长召集全村每家来一个代表开会，有一位奶奶怯生生地走进会议室，躲在最角落。「一个环境是践踏式的文化，被践踏者都已经习惯和默认，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贺永强说。因此，在调研试点的过程中，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奶奶可以给孩子讲课，这个地方就不开课。

孩子受教育，老人获尊重，文化得传承，这是贺永强给出的公益理念。「只要给老人讲话的舞台，一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但筛选老人时依然困难重重。有些老人拥有非凡的手艺，却不会说讲，他只好放弃；有些老人说到关键历史事件时戛然而止，不敢说或不愿说。于是他通过家访，先和老人聊天，再召集志愿者和社工归纳总结出每个老人的故事特点，有的老人爱说童年农耕往事，他就将故事提炼成「认识传统生产工具」。

2015年冬天，山西朔州一位72岁的退休教师重回讲台。他给小学生讲述农作物、生产工具，过程中几度哽咽到讲不出话。告别讲台几十年，老人既激动又紧张，「教书先生站的地方是村里最伟大的地方，最有地位的人才能站的地方。」

「对于老人生命价值实现的感觉，是我设计这个项目之初所始料未及。」贺永强最终将项目设计成「通过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连接来传承这个文化。」

   四   

在西南地区考察后，贺永强发现，在相对贫困的农村里实施乡村教育非常困难。在温饱问题还未完全解决之前，到农村谈教育等于天方夜谭。再回到城市，「曾经那些自以为学习可以改变命运的人发现，当我们在努力高考的时候，北上广的孩子们已经在另外一条路上，乡村的孩子上自习做作业时城市的孩子在做手工在抖空竹。」贺永强说，「社会教育的缺失导致城市青年成为社会创新的主流者，乡村孩子（只能）成为考试学霸。」

在一次分享会中，贺永强说，自己当年差点成为「贺加爵」。 19岁那年，贺永强刚从农村去北京上大学，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不及城市的学生，进班级第一天，他很自然地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因为不自信。

乡土教育的重要性，也在于此，帮助大城市外的孩子建立起「自信」。同时，在强调家乡文化的同时，也提供看世界的另一种角度。「给他们一扇窗，这扇窗有可能让他们看到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事。这扇窗不一定是全部的，和他们家乡有关的事，但给他们埋下了一颗种子。」

在现有的环境下，刚起步的公益组织必须依靠社会募捐继续生存下去。而和那些救急、扶贫、救难的项目相比，乡土教育的募捐呈现出明显的弱势。「中国的公益大多还是靠眼泪指数，但是我们这个项目并没有眼泪指数。」

但社会的高认可度给了他足够的信心。2015年10月，「爷爷奶奶一堂课」的专项基金成立后，收到社会各界五十多万的筹款。

在爷爷的口述历史中读出社会不公时，贺永强曾经愤怒。

13岁时，刚上初一的贺永强，和同学写大字报「反对腐败、反对公款吃喝、反对打麻将」，趁夜贴到乡政府的大门口。他出生的地方很穷，村民冬天吃储藏的地瓜土豆甚至揭不开锅，但仍有腐败现象存在。

然后被家长一顿胖揍，「因为当时自己还在上边英勇地写上了名字，某某中学，几年级几班，贺永强。」

这个耿直的愤怒少年是否还在？又去了哪里？如今整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贺永强并不正面回答。 「思想这东西很奇怪，是关不住的。」 

如今，贺永强已从北京搬到了苏州定居。最近，他正打算在杭州成立一家基金会，在社会上寻找200个志趣相投的公益伙伴，筹集四百万注册基金。

「现在孩子们出生在互联网时代，这就是我对这个项目还存有希望（的原因）。」他相信，即使无法抵挡快速的城镇化，思想文化的回归仍是人类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温床；在封闭的环境和单一的思想体系中，温和的乡土教育能给孩子带去历史的另一面和思想的另一种可能性。

▼ 点击名字看文章▼

新零售 

商业

文创

PG One | 王源 | 吴清友 | 严歌苓 | 孟京辉 | 李海鹏 | 老六 | 袁剑 | 李志 | 王珮瑜 | 彭浩翔 | 何春寰 | 谢春花 | 李诞 | 程璧 | 胡海泉 | 田艺苗 | 王者荣耀 | 黄湘丽 | 田沁鑫 | 金宇澄 | 差评君 | 黄慕兰 | 贾葭 | 徐小芳 | 王跃文 | 夏雨清 | 焦媛 | 陆琪 | 孟凡浩 | 王涤 | 曹诚渊 | 大护法 | 沈雷 | 翁劼 | 王媛媛 | 海飞 |「蚂蚁」| Mike | 春人 | 吴又 | 蔡骏 | 杨晨 | 金耕 | 叶文贵 | 陈宇 | 饶平如 | 肖全 | 熊庆华 | 董怡林 | 亚妮 | 龚晓跃 | 吴敏 | 万峰 | 赵锡祥 | 施秋荣 | 姚非拉 | 耶律胤 | 阮琦 | 黄永松 | 小马云 | 嵇锡贵 | 黑豹乐队 | 王文瑛丨蔡澜

袁凌丨蒋方舟丨陈庆港

关注人物LIVE (ID:renwulive)

▼ 在历史消息里看到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