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 未来荐读
“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是有七十八根香蕉。”
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美]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
李文俊 译
旅馆单住了九十七位纽约来的广告业务员,他们简直把长途电话线全给霸占了,住507号房间的那位姑娘为要通长途只好从中午一直等到快两点半。不过她倒也没闲着。她看了小开本妇女杂志上登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性是乐趣——也可能是受罪》。她洗了她的梳子和头发刷子,把她那身米色套服裙子上的一处污渍刮掉,又把她在萨克斯买的那件衬衫上的纽扣挪了挪位置。而且,还用镊子把她一颗痣上新冒出来的两根毛拔掉。在接线生终于拨响她房间的电话时,她正坐在窗前座位上染指甲,左手上的已经快染完了。
她是那种姑娘,绝不会听到电话响便把手里任何东西胡乱一扔的。瞧她那副架势,仿佛是自打进入青春期起,电话就一直在响似的。
电话零零地响着,她继续用小刷子涂抹小手指指甲,刻意描绘着那个月牙形的边缘。接着,她把盖子放回到指甲油瓶上,站起身,把她的左手——那只湿的——在空中前后甩动。她用那只干手把烟灰缸从窗台拿到床头柜上,电话就是放在这里的。她在两张铺叠整齐的单人床中的一张上坐下,捏起话筒,此时,铃声已经响了五六遍了。
“喂,”她说,左手五指揸开着,伸出去,离她那身白丝绸晨衣尽可能远些,这晨衣是此刻她身上惟一穿着的东西,另外就只有一双拖鞋了…那几只戒指她都留在洗澡间里了。
“您要的纽约长途电话接通了,格拉斯太太。”接线生说。
“谢谢你。”姑娘说,一边在床头柜上给烟灰缸腾出个地方。
电话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穆里尔吗?是你吗?”
姑娘把听筒从耳边稍稍斜开一些。“是的,妈妈。你好吗?”她说。
“你可让我担心死了。你干吗不来电话?你没事吧?”
“我昨儿晚上、前天晚上都一遍遍给你拨电话来着。这儿的电话可——”
“你没事吧,穆里尔?”
姑娘把话筒从耳边再多支开去一些。“我挺好的。就是觉得热。这么多年来,弗罗里达还没有这么热过——”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真为你担心——”
“妈妈,亲爱的,别冲着我叫。你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姑娘说。“昨儿晚上我给你打了两回。一回就在刚刚——”
“这不,我就跟你爸爸说过没准你昨儿晚上打过电话。可是,没用,他非说——你没事吧,穆里尔?要跟我说实话呀。”
“我挺好的。别再问这个了,求求你了。”
“你们什么时候抵达的?”
“我也说不上来。星期三上午吧,挺早的。”
“谁开的车?”
“他呀,”姑娘说。“你别激动嘛。他开得非常棒。我都没想到。”
“真的是他开的?穆里尔,你要向我保证——”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开得非常棒。一整天时速都没超过五十,我是实话实说。”
“他没冲着树什么的玩什么花招吧?”
“我说了他开得非常棒,妈妈。行了,求求你了。我跟他说了要紧挨白线,该说的都说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照着做了。他甚至都没打算对着树看上一眼——这是明摆着的。哦,对了,老爸把房子拾掇好了吗?”
“还没呢。人家要四百块钱,光就——”
“妈妈,西摩跟爸爸说过这钱由他来出。没有理由让——”
“好吧,以后再说。他行为怎么样——在汽车里和别的地方?”
“挺好的呀,”那姑娘说。
“他还是没完没了地叫你那难听的——”
“不了。他现在又换了新的了。”
“是什么?”
“哦,这又有什么两样呢,妈妈?”
“穆里尔,我必须知道。你爸爸——”
“好吧,好吧。他管我叫‘1948年度精神流浪小姐’,”姑娘说,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这没什么好笑的,穆里尔。这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是让人作呕。实际上,是让人感到悲哀。我一想到怎么一’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听我说。你记得他从德国给我寄来的那本书吗?你知道吧——那本德国诗集。我把它怎么的啦?我想得脑袋生疼——”
“书我没丢。”
“你敢肯定?”姑娘说。
“当然啦。也就是说,我没有丢。就在弗雷迪房间里呢。你把它丢在我这儿了.我没地方放——怎么啦,他又要啦?”
“不。他只是问起这事,在我们开车来的路上。他想知道我读了没有。”
“那可是德文的!”
“是啊,亲爱的。这没什么区别,”姑娘说,交叉起了双腿。“他说那些诗正是本世纪独一无二的伟大诗人写的。他说我该去买一本译本什么的。要不就学会这种语言,如果我愿意的话。”
“可怕。可怕。简直是可悲,的确是的。你爸爸昨儿晚上说——”
“等会儿,妈妈,”姑娘说。她走到窗台前取来香烟,点上一根,又回到床边坐下。“妈妈?”她说,吐出了一口烟。
“穆里尔,好,现在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
“你爸爸跟西威茨基大夫谈过了。”
“是吗?”姑娘说。
“他跟他谈了所有的情况。至步,他说他这样做了……你是了解你爸爸的。那些树的事。窗户的事儿。他对奶奶说的关于她故世的打算那些可怕的事情。他怎样对待百慕大带来的所有的漂亮图片的事情——一切的一切。”
“怎么样?”姑娘说。
“哼。头一条,医生说部队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简直是在犯罪——我说的全是实话。他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父亲很有可能——非常大的可能,他说——西摩会完完全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我说的全是实话。”
“这儿旅馆里就有一位精神病专家,”姑娘说。
“谁?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清楚,像是叫里塞尔什么的。听说他非常出色。”
“从没听说过他嘛.”
“嗯,反正大家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穆里尔,别那么幼稚,好不好。我们太替你担心了。你爸爸昨儿晚上直想打电报让你回来,老实说——”
“我这会儿不想回家,妈妈。你别紧张嘛。”
“穆里尔。我一点儿没瞎说。西威茨基大夫说西摩很可能会完全失去控——”
“我刚到这儿,妈妈。这是多年来我头一次休假,我可不想把什么都胡乱往箱包里一塞就回家,”姑娘说。“再说我现在也走不了哇。我皮肤晒坏了,简直没法动。”
“你晒得很厉害吗?我在你包里放了那瓶布朗兹防晒油,你没有抹吗?我就放在——”
“我抹了。可还是挨晒了。”
“太糟糕了。你哪个部位晒坏了?”
“全身上下,好妈妈,哪儿哪儿都是。”
“那真糟糕。”
“我死不了的。”
“告诉我,你跟这位精神病专家谈过啦?”
“唉,也算是谈了吧,”那姑娘说。
“他说什么来着?你跟医生说的时候西摩在哪儿?”
“在大厅里,弹钢琴呢。我们来到这儿接连两晚他都弹钢琴了。”
“哦,那医生说什么了?”
“哦,也没几句话。是他先跟我搭话的,昨晚玩宾戈……时我坐在他旁边,他问我在那个房间里弹钢琴的是不是我的先生。我说是的。话就是这么说起来的,接着他问我西摩是不是有病或是有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告诉他——”
“他怎么会问起这个来的?”
“我哪里知道,妈妈。我琢磨是因为他脸色不好这样的事吧,”姑娘说。“反正,宾戈散局后他和他太太问我愿不愿跟他们一起喝上一杯。我就去了。他太太真让人受不了。你还记得咱们那回在邦维特橱窗里见到的那件难看的晚礼服吗?就是那件,你说穿的人得有一个非常小,非常小——”
“那件绿的?”
“她正穿着呢。就只看见两片屁股了。她不断地问我西摩是不是跟在麦迪逊大街开一家店——是女帽店——的苏珊妮·格拉斯有亲戚关系。”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那医生?”
“唉,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们在酒吧里呆着,喝了点酒。那里吵得要命。”
“是的,可是你可曾——可曾告诉医生他想把奶奶的椅子怎么样吗?”
“没有,妈妈。我可没谈得那么细,”那姑娘说。“我可能有机会跟他再谈一次。他一整天都泡在酒吧里。”
“他有没有说他认为西摩有可能变得——你明白吧——反常什么的?也许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倒没这样说——”那姑娘说。“他得掌握更多的情况呀,妈妈。他们得从你小时候的情况知道起——一切有关的情况。我方才跟你说了,我们简直没法谈话,那里吵得什么似的。”
“对了。你那件蓝色的外衣怎么样了?”
“没问题。我把里面的衬垫取了些出来。”
“今年的时装有什么新情况?”
“太可怕了。不过倒是真漂亮。满眼都是闪光装饰片——真是应有尽有,”姑娘说。
“你们的房间怎么样?”
“还行。也就是还行吧。战前我们住过的那间这次没弄到,”姑娘说,“今年来的人档次太低了。你真该瞧瞧在餐厅里坐在我们身边的是些什么人。在我们旁边那一桌的,简直像是一路挤在一辆大卡车里来的。”
“唉,现在哪儿哪儿都是这样。你的软底低跟便鞋怎么样?”
“太长了。我早就对你说那鞋太长了。”
“穆里尔,我就再一次问你一句——你真的没事儿吗?”
“是的,妈妈,”姑娘说。“都跟你说了快一百遍了。”
“那么你真不想回家?”
“不想,妈妈。”
“你爸爸昨天晚上说,要是你愿意一个人独自到某个地方去把事情好好掂量掂量,他非常愿意支付费用。你满可以作一次惬意的海上航行的。我们俩都认为——”
“不,谢谢了,”姑娘说,把叉着的腿放平了。“妈妈,这长途电话很贵——”
“我一想到你在整个战争中怎样一直等着那小子——我的意思是当你想到所有那些中了魔法似的年轻妻子,她们——”
“妈妈,”姑娘说,“咱们还是挂上电话吧。西摩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进来的。”
“他在哪儿?”
“在海滩上。”
“在海滩上?就他自己一个人?他在海滩上表现得好吧?”
“妈妈,”姑娘说.“你这么说他就好像他是个乱叫乱嚷的疯子似的——”
“这样的话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呀,穆里尔。”
“哼,你话里就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光是躺在沙滩上。他连浴袍都不肯脱。”
“他不肯脱浴袍?为什么不肯,”
“我不知道。我猜他觉得自己太苍白了吧。”
“我的天,他正需要晒太阳呢。你就不能让他听你的?”
“你是知道西摩的脾气的,”姑娘说,又一次把腿交叉起来。“他说他不想让一堆傻瓜盯着他身上的图徽。”
“他身上没刺任何花纹呀!他在部队里纹过身啦?”
“没有,妈妈。没有,亲爱的,”姑娘说着又站起了身子。“听我说,没准明天我再给你去电话。”
“穆里尔。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好吧,妈妈,”姑娘说,把身体重心全移到右腿上。
“只要他行动,哪怕说话上有一点点古怪的迹象,马上给我打电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听见了吗?”
“妈妈,我又不怕西摩。”
“穆里尔,我要你答应我。”
“好吧,我一定做到就是了。再见了,妈妈,”那姑娘说,“跟爸说我爱他。”她挂上了电话。
“又看见更多玻璃了,”西比尔·卡彭特说,她跟她母亲也住在这座旅馆里。“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
“坏小妞,不许再那样说。妈妈简直要给你逼疯了。别乱动,求求你了。”
卡彭特太太正往西比尔双肩上抹防晒袖,往下涂匀在她背上那两片细嫩的、翅膀般的肩胛骨上。西比尔摇摇晃晃地坐在一只充了气的海滩大皮球上,面对着大海。她穿着一套嫩黄色两件式的游泳衣,其中一件即使再过十年八年也未必对她有用。
“那其实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你靠近了就能看清了,”坐在卡彭特太太旁边一张躺椅上的那个女人说。“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系的。那真招人喜欢。”
“听起来也招人喜欢,”卡彭特太太应了一句,“西比尔,别动,淘气包。”
“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西比尔说。
卡彭特太太叹了口气,“算了,”她说。她把防晒油瓶子的盖子拧上。“好了,你走开去玩吧,小淘气。妈眯要回旅馆去和哈贝尔太太喝杯马提尼酒。我一会儿给你带橄榄来。”
西比尔得到解脱,马上就奔过一段平坦的海滩,开始朝渔人亭的方向走去。她仅仅停下了一次,为的是把脚往一个被海水泡透、坍塌的沙堡狠狠地踩下去,很快,她就走出了旅馆为游客划定的海滨浴场。
她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突然斜着朝海滩的一个松软部分冲上去。最后.在一个仰面躺着的年轻人的跟前猛地收住脚步。
“你打算下水吗,见到更多玻璃?”她说。
年轻人吃了一惊,他的右手伸上去捏住毛巾浴袍的翻领。他翻过身趴着睡,任凭一条卷起来盖住眼睛的毛巾掉落下来,接着他眯起眼睛仰望着西比尔。
“嘿。你好,西比尔。”
“你想下水吗?”
“我在等你呢,”年轻人说。“有什么新鲜事?”
“什么?”西比尔说。
“有什么新鲜事?今天有什么节目?”
“我爸爸明天要坐一架奈里飞机来,”西比尔说,一面踢着沙子。
“别往我脸上踢呀,宝贝儿,”年轻人说,把手按在西比尔脚踝上。“我说,他也该来了,你爸爸。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来。每时每刻呢。”
“那位女士在哪儿?”西比尔说。
“哪位女士?”年轻人掸出些他稀疏头发里的沙子。“那可难说了,西比尔。那么多地方谁知道她在哪里,没准在美发厅。把她的头发染成貂皮颜色。要不就在她房间里,给穷苦孩子缝布娃娃。”年轻人此刻采取了平卧的姿势,他捏起两只拳头,把一只撂在另一只上,又把下巴搁在上面的那只拳头上。“问我点儿别的什么,西比尔,”他说。“你穿的游泳衣挺不错的。要说我喜欢什么,那就是一件蓝游泳衣了。”
西比尔盯着他看,接着又低下头看看自己鼓嘟嘟的肚皮。“这件可是黄的,”她说。“这件是黄的。”
“是吗?你走过来一点。”
西比尔往前跨了一步。
“你完全正确。瞧我有多傻。”
“那你准备下水吗?”西比尔说。
“我正在严肃考虑这个问题呢。我正翻过来覆过去地想呢,西比尔,你一定会很想知道的。”
西比尔捅了捅年轻人有时用来作枕头的那只橡皮气床。“这得打气了,”她说。
“你说得不错。它需要的气比我认为的还要多了。”他移开两只拳头,让下巴落在沙子上。“西比尔,”他说,“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见到你真好。给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儿。”他伸出胳膊把西比尔两只脚腕都捏在手里。“我是山羊座的,”他说。“你是什么座的?”
“沙伦·利普舒兹说,你让她跟你一块儿坐在钢琴凳上,”西比尔说。
“沙伦·利普舒兹这么说了吗?”
西比尔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松开她的脚腕,收回双手,把一边儿的脸靠在他的右前臂上,“哦,”他说,“你也知道那样的事儿怎么来的,西比尔。我坐在那里弹琴。没见到你的人影。而沙伦·利普舒兹正好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总不能把她推下去吧,是不是?”
“能的。”
“哦,不,不行的。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年轻人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我假设她就是你。”
西比尔立刻弯下腰去,开始在沙滩上挖掘起来。“咱们下水吧,”她说。
“好吧,”年轻人说。“我寻思我也能抽空去泡一会儿的。”
“下一回,得把她推开,”西比尔说。
“把谁推开?”
“沙伦·利普舒兹呀。”
“哦,沙伦·利普舒兹,”那年轻人说。“这名字怎么起的。里面混合着回忆与欲望。”他猛地站起身子,朝大海看去。“西比尔,”他说,“我告诉你咱们干什么好。看看咱们能不能逮到一条香蕉鱼。”
“一条什么?”
“一条香蕉鱼呀,”他说,同时解开了他浴衣的腰带,脱掉浴衣。他的肩膀又白又窄,他那条游泳裤是宝蓝色的。他折好他的浴袍,先是竖着对折,然后横里折成三叠。他把盖眼睛的毛巾展开,铺在沙滩上,然后把叠好的浴袍放在上面。他弯下身子,捡起气床,把它夹在右胳肢窝底下。接着又伸出左手去拉住西比尔的手。
这两个人开始朝海里走去。
“我猜你长这么大准见过不少香蕉鱼吧,”年轻人说。
西比尔摇了摇头。
“你没见到过?你是住在什么地方的,那么说?”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必然知道。沙伦·利普舒兹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而她只有三岁半。”
西比尔站住脚,猛地挣开被他拉住的手。她拾起一只普普通通的海滩上的贝壳,仔仔细细地察看着。她把贝壳扔掉,“是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她说,又开始往前走,肚皮挺出在泳衣前面。
“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年轻人说。“这么说,你的家正好是在离康涅格州惠利森林不远的某个地方?”
西比尔看着他。“那正是我住的地方,”她不耐烦地说。“我就住在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她跑了几步,把他甩在后面,用左手吊住左脚,单腿跳了两三步。
“你不知道这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清楚了,”年轻人说。
西比尔放开了她的脚。“你看过《小黑人萨姆博》吗?”她说。
“你问我这个太有意思了,”他说。“巧得很,我昨天晚上刚看完。”他弯下身去再谈捏住西比尔的手。“你觉得这书怎么样?”他问小姑娘。
“那些老虎全绕着那棵树跑吗?”
“我认为它们从来没停下过。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老虎。”
“总共只有六只呀,”西比尔说。
“只有六只!”年轻人说。“你还说是只有?”
“你喜欢蜡吗?”西比尔问道。
“我喜欢什么?”年轻人问。
“蜡。”
“非常喜欢。你不喜欢吗?”
西比尔点点头。“你喜欢橄榄吗?”她问。
“橄榄——喜欢的。橄榄和蜡。我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们的。”
“你喜欢沙伦·利普舒兹吗?”
“是的。是的,我喜欢的,”年轻人说。“我特别喜欢她的是她从不欺侮旅馆大厅里的小小狗。就拿那位加拿大太太的那只小型大头狗来说吧。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有些小姑娘就喜欢用气球杆去戳弄它。沙伦不这么干。她从来不那么歹毒,那么不存好心,这就是我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西比尔不吱声了。
“我喜欢嚼蜡烛。”最后她说。
“又有谁不喜欢呢?”年轻人说,把脚泡湿了。“唷!好冷呀。”他把橡皮气床平扔到水里。“不,先等等,西比尔。咱们再走出去一点点。”
他们蹬着永往海里走,直到水没到了西比尔的腰。接着年轻人把她抱起,让她面朝下平躺在气床上。
“你从来也不戴游泳帽什么的吗?”他问。
“别撒手,”西比尔命令道。“你抓住我呀,喂。”
“卡彭特小姐。行了。我是懂行的,”那年轻人说。“你就只管睁大眼睛看有没有香蕉鱼好了。今天可是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呀。”
“我没见到有鱼嘛,”西比尔说。
“那是很自然的。它们的习性非常特别。”他继续推着气床。水还没有没到他胸口。“它们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生活,”他说,“你知道它们干什么吗,西比尔?”
小姑娘摇了摇头。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是有七十八根香蕉。”他推着气床和上面的乘客又往海平面前进了英尺。“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别离岸太远了,”西比尔说。“后来它们怎么样了?”
“后来谁怎么样了?”
“那些香焦鱼呀。”
“哦,你是说吃了那么多香蕉出不来,香蕉洞的那些鱼后来怎么了吗?”
“是啊,”西比尔说。
“唉,我真不忍心告诉你,西比尔。它们死了。”
“为什么呢?”西比尔问。
“哦,它们得了香蕉热。那是一种可怕的病。”
“有个浪头冲过来了,”西比尔紧张地说。
“咱们不理它。咱们瞧不起它,”那年轻人说。“两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他双手捏住西比尔的两只脚腕,往下压也往前推。气床头一跷盖过了浪头。海水让西比尔的金发湿了个透,不过她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欢乐。
气床重新平稳后,她用手把盖住双眼的一绺扁平的湿发撩开,报告说:“我刚才见到了一条。”
“见到什么啦,我的宝贝儿?”
“一条香蕉鱼呀。”
“我的天哪,真的吗!”那年轻人说。“嘴里有香蕉吗?”
“有啊,”西比尔说。“六根呢。”
年轻人突然抓起西比尔垂在气床外缘的一只湿漉漉的脚,亲了亲弓起的脚心。
“嗨!”脚的主人转过身子来说。
“嗨什么嗨!咱们该回去了。你玩够了吗。"
“还没呢!”
“对不起了,”他说,把气床朝岸边推去一直到西比尔从上面爬下来。剩下的路他把气床抱在手里。
“再见,”西比尔说,毫无遗憾地朝旅馆的方向跑去。
年轻人穿上浴袍,把翻领捏捏紧,把他的毛巾使劲塞进了口袋。他捡起湿滑沉重的气床,夹在胳膊底下。他独自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柔软、灼热的沙滩朝旅馆走去。
在旅馆专门让洗海水澡的人走的地下大厅里,一个鼻子上涂了含锌软膏的女人和年轻人一起进了电梯。
“我看到你是在瞧我的脚,”电梯开动后他对那女的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女的说。
“我说我看到你在瞧我的脚。”
“对不起。方才我是在看地板。”那女的说,把脸转向电梯门。
“要是你想看我的脚,就直说好了,”年轻人说。“别他妈的这么鬼鬼祟祟的。”
“请让我出去,”那女的急忙对开电梯的姑娘说。
电梯门开了,那女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两只脚挺正常,但他妈一丁点儿也不值得别人盯着看的,”年轻人说。“五楼,劳驾。”他从浴袍口袋里掏出钥匙。
他在五楼走出电梯,穿过走廊,进了507号。房间里一股新小牛皮箱子和洗甲水去除剂的气味。
他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开它,从一叠短裤、内衣底下抽出一把765口径的奥特基恩自动手枪。他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击铁。接着他走过去在空着的那张单人床上坐下,看看那个姑娘,把枪对准,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右侧的太阳穴。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1919-2010),犹太人,生于美国纽约。1942年,开始军旅生涯,1946年退伍之后,正式投入文学创作。他于1951年发表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被认为是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引起世界性轰动,尤其受到美国学生的疯狂追捧。他发表的著作还包括《弗兰尼和卓埃》、《高举屋梁,木匠们》、《西摩:一个介绍》和一部短篇集《九故事》,此外,还有一些作品至今未出版。
巴迪欧:关键概念
作者: [澳] A.J.巴特雷 /尤斯丁.克莱门斯
译者: 蓝江
定价: 42.00
出版社: 重庆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6-12
本书呈现了一份对巴迪欧全部思想的概览和导引。书中所收录的多篇文章,关注了巴迪欧思想的根基,他的“关键概念”——哲学、前提、本体论、主体、科学、爱、艺术和政治——以及与他的哲学有紧密关系的一系列思想家,包括柏拉图、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拉康和德勒兹。
近期精彩推荐
导读人:
李敬泽 | 谢有顺 | 田瑛 | 东西 | 甫跃辉 | 周晓枫 | 世宾 | 阿来 | 弋舟 | 荆歌 | 朱文颖 | 金仁顺 | 戴来 | 李亚伟 | 东紫 | 张执浩 | 笛安 | 吴玄 | 莫非 | 毛尖 | 钟二毛 | 孟繁华 | 王跃文 | 叶弥 | 黄咏梅 | 桑克 | 汪剑钊 | 王秀梅 | 陈希我 | 王刚 | 魏微 | 钟鸣 | 雷平阳 | 赵野 | 盛惠 | 杨卫东 | 李浩 | 黄土路 | 鲁敏 | 谢宗玉 | 陆梅 | 杨小滨 | 陈东东 | 张曙光 | 海男 | 贺奕 | 刘立杆 | 朱琺 | 了小朱 | 王炜 | 孙智正 | 王家新 | 胡续冬 | 司屠 | 茱萸 | 石一枫 | 姜涛 | 倪志娟 | 阿乙 | 赵松 | 王威廉 | 金海曙 | 席亚兵 | 何小竹 | 陈黎 | 冷霜 | 庞培 | 马嘶 | 敬文东 | 胡传吉 | 谢宗玉 | 李约热 | 李德南 | 乔叶 | 鲁敏 | 娜夜 | 莫非 | 荆永鸣 | 芬雷 | 慕容雪村 | 贾冬阳 | 西渡 | 泉子 | 朱白 | 黄惊涛 | 蓝蓝 | 哑石 | 李宏伟 | 申霞艳 | 蒋浩 | 何平 | 朱庆和 | 金特 | 陈先发 | 连晗生 |
作家:
赫鲁伯 | 赫拉巴尔 | 保罗·萨特 | 海尔曼 | 大江健三郎 | 巴别尔 | 罗恩·拉什 | 阿尔都塞 | 图尔尼埃 | 皮兰德娄 | 谢默斯·希尼 | 屠格涅夫 | 凯鲁亚克 | 埃利蒂斯 | 大卫·班尼奥夫 | 里尔克 | 图森 | 穆齐尔 | 向田邦子 | 罗兰·巴特 | 托妮·莫里森 | 马拉美 | 契诃夫 | 金子美铃 | 尤金·奥尼尔 | 简·奥斯丁 | 里索斯 | 所罗门 | 博纳富瓦 | 海明威 | T·S·艾略特 | 索罗金 | 玛丽安·摩尔 | 布朗肖 | 村上春树 | 莫泽巴赫 | 库切 | 尤瑟纳尔 | 加西亚·马尔克斯 | 纳博科夫 | 阿普列乌斯 | 拉克司奈斯 | 爱丽丝·门罗 | 马歇尔·埃梅 | 米沃什 | 巴尔提斯·阿蒂拉 | 弗吉尼亚·伍尔夫 | 雅歌塔 | 布鲁诺·舒尔茨 | 帕特里夏·赖特森 | 莱昂内尔·特里林 | 斯坦纳 | 奥登 | 阿波利奈尔 | 加缪 | 费尔南多·佩索阿 | 罗伯特·勃莱 | 理查德·耶茨 | 特朗斯特罗默 | 约翰·伯格 | 品特 | 弗兰茨·卡夫卡 | 格非 | 辛波斯卡 | 阿摩司·奥兹 | 朱迪斯·赖特 | 冯古内特| 理查德·普瓦里耶 | 卞之琳 | 杰瑞蒂斯·梅林 | 乔治·巴塔耶 | 玛格丽特·迪基 | 菲利普·拉金 | 舍伍德·安德森 | 伊萨克·巴别尔 | 索罗金 | 帕特里夏·海史密斯 | 阿部公彦 | 迪诺·布扎蒂 | 康斯坦丁·卡瓦菲斯 | 蒲松龄 | 唐纳德·巴塞尔姆 | 苏珊·桑塔格 | 罗伯特·D·卡普兰 | 威廉·布莱克 | 冯至 | 胡安·鲁尔福 | 卡洛斯·德鲁蒙德 | 韩愈 | 谢默斯·希尼 | 洛尔迦 | 巴顿尔科姆·考利 | 切斯瓦夫·米沃什 | 阿瑟·克拉克 | 契诃夫 | 保罗·策兰 | 孔飞力 | 张志扬 | 伊利亚·卡明斯基 | 特德·姜 | 阿兰·巴丢 | 伊凡·克里玛 | M.H.艾布拉姆斯 | 黄宾虹 | 米歇尔·图尔尼埃 | 巴特勒 | 奥斯普·曼德尔施塔姆 | 格鲁格·贝尔 | 王刚 | 查尔斯·布考斯基 | 莎朗·欧兹 | 莫拉维亚 | 格鲁格·贝尔 | 西奥多·斯特金 | 保罗·艾吕雅 | 纳博科夫 | 阿莱霍·卡彭铁尔 | 狄金森 | 布莱希特 | 艾萨克·阿西莫夫 | 远藤周作 | J.M.库切 | 蒋浩 | 菲利普·雅各泰 | 凯特·威廉 | 普希金 | 赫·欧·贝茨 | 塔可夫斯基 | 迈克尔·杜曼尼斯 | 菲茨杰拉德 | 钟鸣 | 伊斯梅尔·卡达莱 | 罗伯特·勃莱 | 特利·比松 | 黄惊涛 | 翁贝托·艾柯 | 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 | 波尔·安德森 | 黄灿然 | 维吉尼亚·伍尔夫 | T.S.艾略特 | 姜涛 | 华莱士·史蒂文斯 | 乔治·R·R·马丁 | 赫尔岑 | 费尔南多·佩索阿 | 南茜·休斯顿 | 约翰·弥尔顿 | 阿瑟·克拉克 | D·H·劳伦斯 | 冯内古特 | 阿赫玛托娃 | 萨拉马戈 | 尼尔·盖曼 | 加林·吉哈诺夫 | 阿尔贝·加缪 | 托马斯·哈代 | 杰弗里·兰迪斯 | 乔治·奥威尔 | 奥托·魏宁格 | 杜绿绿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帕索里尼 | 纪德 | 纳博科夫 | 阿莱霍·卡彭铁尔 | 乔治·西尔泰什 | R·S·托马斯 | 彼得·S·毕格 | 德米特里·贝科夫 | 谢默斯·希尼 | 苏珊·桑塔格 | 帕斯捷尔纳克 | 南希·克雷斯 | 乔治·佩雷克 | T.S.艾略特 | 毛姆 |
当代写作者:
黄惊涛 | 金特 | 黎幺 | 东荡子 | 陈梦雅 | 毕飞宇 | 李宏伟 | 孙智正 | 万夏 | 魔头贝贝 | 彭剑斌 | 马松 | 司屠 | 陈集益 | 冉正万 | 甫跃辉 | 马拉 | 朱琺 | 大头马 | 王威廉 | 朵渔 | 李约热 | 王小王 | 冷霜 | 贺奕 | 胡桑 | 凌越 | 须弥 | 何小竹 | 冯冬 | 茱萸 | 雷平阳 | 刘立杆 | 西渡 | 蓝蓝 | 赵松 | 曹寇 | 颜歌 | 朱庆和 | 李静 | 张光昕 | 顾前 | 杜绿绿 | 文珍 | 魏微 | 庞培 | 赵野 | 陈东东
本期编辑:吴林燕
欢迎转发、分享,其他公号如需转载,请与“未来文学”订阅号后台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