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马罗科夫诗2首赏析
А.П.苏马罗科夫( Александр Петрович Сумароков),俄国剧作家、诗人和戏剧活动家。1740年毕业于彼得堡贵族军校。1747年写出第一部悲剧《霍列夫》。1756年被任命为俄国国立剧院院长。1761年因触犯了伊丽莎白女皇被解职。苏马罗科夫一生共写有 9部悲剧(《霍烈夫》、《辛纳夫与特鲁沃尔》、《冒名为皇的季米特利》等)和12部喜剧(《特列斯季尼乌斯》、《监护人》、《长舌妇》、《无谓的争吵》等)。此外还写了两部歌剧和不少诗篇。
请原谅,我的心肝……
请原谅,我的心肝,请原谅,我的恋人,
再过一天,我就得奉命远征;
不知能否再与你相见,
希望你哪怕最后一次待在我身边。
不要悲伤——莫非是死神把我带走?
别为我哭泣,美人儿,别让泪水空流。
应该为自己设想那愉快的时光,
我凯旋而归,来到你的身旁。
如果我死,我手中也紧握武器,
打击敌人,保卫自己,无所畏惧;
你会听说到,我在战场上毫无胆怯,
我打起仗来就像恋爱一样热烈。
这是我的烟斗,让它归你所有!
这是我的杯子,里面还斟着美酒,
喝下它,会使你更加昳丽动人,
这物品啊,唯有你才配继承。
若是我在那儿获奖,得到一柄利斧,
你的眼中该会流露出何等满足!
那时啊,我会把许多礼品捎给你,
有绣鞋、袖口、扇,还有时髦的长袜子。
吴 笛 / 译
别难过,我的亲人
别难过,我的亲人!我心里也不好受,
这么多日子,没能与你聚首,——
我那好吃醋的丈夫不让我出门,
我稍一挪步,他就紧跟在身后。
他逼迫我永远困在他的身边,
说:“你干吗总是愁眉苦脸?”
亲人啊,我时刻对你苦苦思恋,
你的身影始终留在我的心间。
哎,真是可怜,痛苦叫人难忍,
我还那么年轻,就委身于这种男人;
我永远不会与他和睦相处,
也不可能得到片刻的欢欣。
他这个恶棍,毁掉了我的全部青春;
但是请你相信,我的主意已经拿定:
哪怕他更加残忍地对我折磨,
我也将永生永世地爱你,我的亲人。
吴 笛 / 译
战后,人们歌颂和平及光明年代的到来。策兰坚持认为“还是让诗歌保留其晦暗性为好;也许——也许吧!——它会给出一些东西,尤其在今天,当那种过度的明亮把精确的知识带到我们眼前,并且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的遗产,——也许晦暗的那一面能从根基的根基上给出阴影,人可以从中追索到其作为人的本质。”“诗是‘晦暗的’,首先在于其手头状态,在于其对象性和具体性;也就是说,在每一对象本身特有的因而是现象的不透明性的意义上,诗是晦暗的;也在这个意义上,诗出自自身,须把它作为一种手头之物来理解。”“每一样经词语打上印记的物,都携带着诗人的痕迹;诗人就在他的词语里。”“大凡神秘学和秘典一类学问,这面和那面都有着一种诗的晦暗性。再去蔽的诗,再敞开的诗——我相信,今天,尤其在德语里,这样一种诗,哪怕局部或通篇写得通透融畅,或者完全透明——都有其自身的晦暗性,有其作为诗的晦暗性;诗就是这样,诗晦暗地向世界走来。”策兰甚至用“道成自然”的中国思想来解释这种内在于诗的晦暗性:“与道一样(《道德经》第25章):……诗只拥有自身。”这些关于人文遗产、当代知识和诗的“晦暗性”的思考,见于作者1950年代断断续续写下的诗学笔记,尤其那部题为《论诗之物的晦暗性》论著的纲要预备性笔记。
这些思考不单纯是针对“当代诗”的。在策兰看来,任何时代精确的知识都消除不了诗的晦暗性。诗晦暗地向世界走来,但晦暗本身并非诗的本质和目的;因为,作为面对世界的“手头之物”,一首诗在其语言的规定性之中就已包含了对普遍性提出要求。
大致从这个时候起,诗人给自己订下了一条诗的原则,或者不如说一种原则性保留,并且在收于本书的那首著名诗篇《你也说》里特别做了说明——“谁说到影子,谁就说了真话”。我们大致也揣摩到这部诗集独特的“内韵”了。说它是“内韵”,其实是一种来自外围工事的东西最终在诗这里奠立基础,成为诗的内在韵律。也就是这个集子写作之初作者所强调的:诗难就难在“对一切思想内涵的无限要求”。由此也解释了,为何这个年代起策兰的写作更多地带上了“阴影”的特征。那些不了解诗人原则的评论家则指作品“晦涩”,或者抓住阿多诺把策兰这个原则(多少不当地)描述为“密闭式写作”的说法,夸大为诗人内心的“苦井”。这一点,诗人生前就已质疑过了。“不要责怪我们不够明晰,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业!”在接触舍斯托夫著作的年代,他曾引述帕斯卡尔这句话并把它作为一切为诗者应记取的一句名言。
诗集《从门槛到门槛》出版后,诗人的挚友赫尔曼·伦茨对此书赞赏有加:“在我看来,这部诗集比《罂粟与记忆》更加完整,尽管我确信——这一点在诗中尤为重要——每一站路程还需要详尽的了解。这些新作显示了对本质之物的专注。《从门槛到门槛》流露着一种有待刨根问底的巨大孤独感。总之这是一部‘夜之轻摇者’的精萃之选,由白色的丝线缀到一起。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书名了。”
在坊间喜好标新的今天,这个平实的书名确实不太起眼。赫尔曼·伦茨不愧是一位有眼力的知音。他从集子的作品里看出了标画诗人未来方向的两个迹象:一是巨大的孤独感,二是对本质之物的关注,两者都意味着抒情让位给深层的思考。此外伦茨还看到,书中有一条“白色的”主线,将贯穿在黑暗中的各个侧面(那些“夜之轻摇者”的往事)连结起来。的确,这是一部精萃之选。这期间诗人深思了一些事情。
大凡一个集子,除了诗艺和内容,能够撑起一部书份量的东西,大概就是它的内在特征了,也就是作者向出版社总编辑于根·劳施解释书名时强调的“对一切思想内涵的无限要求”。开卷之作《我听说》就是这样一篇具有内在特征的作品。这首叙事风格的诗趋向旷淡,看似浅易,实则邃深,与集子中另一些篇章如《远方》《示播列》《你也说》等脉路相承,可以说形成诗人这个时期写作的一根轴线。
我听说,
水里有块石和一个圆
而水面有个词,
它用圆将石围起。
我看见我的白杨朝水里走去,
我看见她的臂怎样伸到水底,
我看见她的根对着天空祈求黑夜。
我没有去追赶她,
我只是拾起地上那块残片,
它有你眼睛的形状和高贵,
我解下你颈上的箴言项链
给桌子镶边,残片就放在桌上。
再也看不见我的白杨。
这篇作品以投石击水起笔,令人想到玛琳娜·茨维塔耶娃早年的一首诗:
没有手臂就搂不住你!
去吧,非实存的灵魂
多么神奇!
我看不见——太光滑,
我听不见——聋了:
不,你不曾存在。
水面上的圆圈。
为耳和眼睛投下的——
石。
若非在此——那就不在任何地方。
沉没于空间,如同落入
陶罐。
茨维塔耶娃这首诗作于1923年,取材于圣经叙事,题为《多马的学问》(Наука Фомы)。
多马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在福音书中被描述为一个怀疑论者,因对主复活持“非见不信”的态度,人称“多疑的多马”。茨维塔耶娃似乎想借这个人物故事来表达,人无真理之忧就不可能找到真理。
策兰的诗用意不同。《我听说》不是讨论信仰问题的,而只是讲一个死去的姐妹的故事,她有着高贵的眼睛,但如今留给叙事者的也只有碎片般的记忆了。尽管如此,两诗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词就像是为眼睛和耳投下的石,看不见和听不见的东西并非纯然空无。词“用圆将石围起”,这个“圆”在此当作何解?也许是一次生命轮回。若干年后诗人在一篇讲稿的零散笔记里确实写下这样一句格言:“诗绘出圆——生命之圆。”看起来像是为这首诗留下的一个补注。当然也可以认为,此格言讲的是诗绘出“生命的圆满”。无论“轮回”还是“圆满”,在思的经验里,譬在如尼采那里,皆属生存之义,同一者之永恒轮回。然依常人的经验,以石击水,石沉,水面的涟漪也就消失了。一切怀疑的根由就在这种看似无可追究的茫然无据中。可是,涟漪消失了吗?诗人似乎告诉我们,一切关乎信仰之事,击水之声永不消失。人因其能思,故能回忆;而回忆,不就是借助“回声”将思系于不可追回之物么?
似乎在诗人这里信仰又多一层意思:信仰即是冒险。因为信仰之达致并非取来即成,而是建构。在这点上,各个时代那些强调基础和信仰的古老成见并没有过时,譬如“修辞以立诚”(诚:有据者,真)。故诗本质上是一种忧;如同信仰,我思故我忧。一个人只有达致信仰,他才敢说:“若非在此——那就不在任何地方。”所以诗人大致赞同诗本来就是“此在之谋划”,又言“诗:一桩深渊的事情”。换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生死攸关。试想“沉没于空间,如同落入/陶罐”——茨维塔耶娃的这只“罐子”如果不是盛放真理的钵,那就是骨壶了。
《我听说》排在全书篇首,却与列在第二小辑接近末尾的《我知道》和《田野》两诗有着天然的联系,堪称一折绝妙的三联画。首联写杨树看不见了;二联写被免除了白昼的“夜之轻摇者”之若隐若现;三联写杨树不会消失,她永远就在“思想的边缘”,为吐丝的目光所缠绕;而诗人最后也点出了,他思念的杨树就是“沉沦的姊妹”。
很少有人能以平静的语气,在短小的篇幅里把逝去的事物写得如此动人。这折三联画跨越了大半部书,几乎可以肯定,从《我听说》到《我知道》,既是诗的步履,又是思的路程。通过一种穿越时空的方式,诗人不仅掌握了透过梦幻的和易碎的东西深入到事物本质的方法,似乎对自己的手艺也建立了信心。它以回忆为基调,而以时间中的站点和足迹组成全书线索,似乎由此也给读者提供了一条阅读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