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专访，蒸发十亿美金，趣店罗敏，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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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这又是一个牛逼闪闪的新的创业励志神话。10月18日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后，趣店CEO罗敏跟他的投资人昆仑万维CEO周亚辉又吹了一个牛皮：「目标是500亿美金的公司。」

以在美国上市首日收盘价计算，趣店市值高达115.12亿美元，不仅远超信而富、宜人贷等中国金融科技概念股，也超过P2P鼻祖企业LendingClub。当日，罗敏个人持股的市值也达到22.10亿美元，约合146.65亿元人民币。

不过创下百亿美元市值神话的趣店，很快惹来众多非议。偏高的年化收益率，单一的盈利模式，过于倚重蚂蚁金服的导流和风控，都成了质疑焦点。

在昨日紧急接受知名科技媒体人程苓峰访谈《趣店罗敏回应一切》后，趣店不仅未能成功灭火，反倒火上浇油。游走在道德边缘的商业模式，更被指责为「吃人血馒头」。

众人围攻下，趣店匆匆宣布，公司进入缄默期，刚刚宣布百万悬赏违规行为的CEO罗敏，取消所有专访，不再发声。

但北京时间晚间，美国当地时间周一早上，趣店刚开盘就表演股价高台跳水。同花顺显示，最高时一度跌幅超过11%，领跌中概股。截至发稿时，仍跌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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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店CEO 罗敏

  一  

作为今年中企在美最大IPO，也可能是资本市场历史上最快创造百亿市值的上市公司，这一切只用了三年半的时间。

根据趣店在美提交IPO申请招股说明书，趣店集团只提供两种服务：现金贷产品「来分期」和消费贷产品「趣分期」。

2017年前6个月，趣店为700万活跃借款人撮合了约382亿元人民币的总交易金额，月均撮合交易金额为63.6亿元人民币；而在这6个月间，平均每个活跃借款人的借款次数为6次；在这6个月内，现金贷产品的件均为920元人民币，平均借款期限为2个月，消费贷产品的件均为1250元人民币，平均借款期限为8个月。在2017年的第二季度，趣店平均每小时就有9521笔借款和21482笔还款。而2017年上半年，公司83.3%的收入来源于向客户收取的金融服务费。

但光鲜的数据背后，却有着致命性的缺陷。这家企业上市前，就曾遭到行业媒体和同行普遍性的质疑。

招股说明书和多家媒体的独立信源显示，趣店几乎称不上是一家独立企业，它高度依赖蚂蚁金服的资源。

获客、风控、划扣，品牌知名度及后续发展计划……2015年战略入股的蚂蚁金服集团，几乎一手催熟了这家当时尚和竞争对手「分期乐」苦苦熬战的企业。

2015年11月，支付宝开始成为趣店的流量入口，为趣店开放多个获客入口，提供了绝大多数的活跃客户，同时，芝麻信用分帮助趣店筛选客户，提高风控能力；审核通过的客户，借款和还款均需通过支付宝进行。

趣店业绩的爆发式增长，正是在这之后。招股书披露的数据显示，2015年第四季度，趣店净亏损1.03亿元，但进入2016年第一季度，公司大幅扭亏，实现1932.9万元净利润。

这种抱大腿的优势，几乎是碾压式。此前竞争对手信而富CEO王征宇曾透露，信而富的获客费平均在17美元，在互联网金融领域，这已是很低的成本。

与之相比，趣店的获客费则低到惊人。招股说明书显示，2017年6月30日之前的半年时间里，趣店新进用户为335.3万个，支付费用仅为1110万美元，平均获客成本为3.31美元左右。这笔钱，正是IPO文件中列出的为支付给支付宝和芝麻信用的两笔「用户获取费用」。

这种依赖几乎到了畸形的程度。多家媒体的报道显示，递交招股书时，趣店市场部门在市场渠道扩展、品牌广告、获客方面几乎没有任何成本投入，连来分期和趣店两个App都未在应用商店做任何投放；其商务合作人员的大部分工作，只是与蚂蚁金服方面对接。不仅如此，CEO罗敏本人甚至对支付宝之外的借款人渠道完全不感兴趣，唯一算得上大规模的市场推广，是群发广告短信。

2016年，罗敏希望在成都一家垂直创意电商品牌当CEO的许龙能到趣店，当管人力资源的高级副总裁，许龙担心水土不服，「毕竟趣店还是偏金融类的项目。罗敏跟我说，一周就能懂。」

而金融企业最风控体系中，目前的趣店，也大部分靠与芝麻信用的征信体系挂钩来维系。

金融企业最关键的获客和风控，几乎全系之于人。在蚂蚁金服面前，把自己的公司做得差点丧失了存在感的罗敏，倒也深知其中风险。在招股说明书里，他不得不将「维系和提升与蚂蚁金服之间的合作伙伴关系」作为重要的「风险提示」。

今年3月，趣店和蚂蚁金服旗下的产品「借呗」达成合作，通过借呗平台获客，并向蚂蚁金服支付服务费用。但糟糕的问题是，蚂蚁金服旗下的「花呗」和「借呗」，本身却有可能成为趣店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一旦蚂蚁金服由于政策或自身发展与原因终止与趣店的合作，罗敏将何去何从？

  二  

一夜之间，在纳斯达克意气风发刚敲完钟的罗敏，突然遭到行业舆论的吊打。

放大镜下，人们提醒，趣店遭遇的政策性的风险还不止于此。

金融牌照问题，校园贷的欠债问题……一颗颗，都像埋在华丽大厦基础下的定时炸弹，时时提醒着人们，一旦引爆，趣店将片甲不留。

趣店上市前，互联网金融正迎来最严厉的监管。2017年4月10日，银监会下发的《关于银行业风险防控工作的指导意见》第二十九条，就明确要求：做好「现金贷」业务活动的清理整顿工作。

监管部门的逻辑，一方面是出于社会效应。从去年至今，现金贷平台雇佣或外包的暴力催收屡被曝光。频繁给逾期者家人、同学、朋友打电话，贴「大字报」，上门恐吓等催收形式，被视为造成严重社会负面影响。有些平台还为逾期者设置了高额罚息，可谓是「雪上加霜」。

此前，各地已开始出手整治现金贷。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东部直辖市互金企业扎堆的区县金融办已经召集互联网金融企业，令其整顿年化利息超过36%的贷款业务。

年息36%是2015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划下的红线。《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要求：「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未超过年利率24%，出借人请求借款人按照约定的利率支付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年利率36%，超过部分的利息约定无效。」

虽然，为了规避法律风险，趣店和大部分现金贷平台一样，已将高利率伪装成手续费和服务费方式。但这在业内看来，这种事实年息超过36%的现金贷产品，依然无法解决合规性问题。

资料显示，在2016年末前趣店的交易中，大约59.5%的产品年息超过36%。直到2017年4月，才将金融服务费调整到36%以下。而如果严格按照36%的上限执行，公司营收大约将会减少3.07亿元，这几乎占到了2016年总营收的21%。

对国家而言，这是一种新的次贷风险。由于对放款速度的要求，很多现金贷缺乏风控手段，只能利用高利率来覆盖高风险。

这种运作模式，造成用户在不同的平台「以贷养贷」，而现金贷靠复借「反复借款」的费用盈利。

而一旦多头借贷出现系统性违约，债务黑洞失控，整个金融系统就出现坏账居高的风险。

  三  

趣店的恶，仿如战斗虫族背后丑陋，被一一揭开。媒体的旧帐里，一位年轻的大学生被再度提起。

2016年3月9日晚上七点三十三分，郑德幸给父亲发了最后一条短信，转身从宾馆的8楼跳下。

在决定跳楼的前四天，郑德幸一直被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威胁。这个年仅21岁的大二学生，父母皆为农民。

逼死郑德幸的是一笔高达60万元的借款。直到孩子去世，父亲郑先桥也无法理解，原本懂事的儿子是怎么花掉这么一大笔钱的。

事后人们才发现，2015年3月，郑德幸从校园贷平台借到了一万多块钱，这是他近一年的生活费。他把钱全部用来赌球，半个月后只剩下800元。这便是60万巨额借款的开端。接下来的一年里，郑德幸用自己和同学的信息，借遍了趣分期等几乎所有的校园贷平台。利息越来越高，将父亲一辈子的存款填进去还是填不满，但催债的人不管，他的同学、家人被骚扰了遍，母亲说再也不见他了。

从宾馆八楼跳下去前，他给父亲发短信，「别给我收尸」。

青春期的放纵，和穷苦带来的困厄，十七年前的大学生罗敏同样体验过。

2000年，他考入江西师范大学，就读物理与通信电子学院。他不喜欢这个专业，经常逃课。逃出来的时光，他将一半用来玩游戏。

罗敏不玩其他游戏，四年只玩一款：星际争霸。这款游戏一共有3个种族：虫族、神族和人族。有位和罗敏打过比赛的对手称，他在游戏里，常扮演虫族。它们大量繁殖，飞速扩张，造兵速度惊人。已主宰为唯一大脑的种族，只信奉一个原则，「唯快不破」。

在学校南门外的网吧里，罗敏曾打到过星际争霸赛中国区第4名。他觉得这款游戏考验一个人的大局观。「你要跟一个统帅一样，指挥各个战线，迂回作战，战略思维的考虑。比如打仗要有个时间点，如果对方在发展自己的经济，你就要出击，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打没了，我还活着，我还有时间恢复，再壮大。」 

低如虫豸，却凭借这个「好时代」，不断进攻，顺势而上。趣店上市后，罗敏在内部信中曾感慨，自己是典型的「寒门出贵子」的创业，「我们赶上了一个寒门出贵子的好时代，前提在于你自己是否努力，是否坚持！我想我就是一个例子。」

1983年，罗敏出生于江西抚州宜黄，一个小县城，母亲是小学老师，父亲是农民。

这让他大学游戏之余，另一半的时间，都用来赚钱——大学二年级时，罗敏凭借每月近千元的家教收入实现经济独立，还能资助妹妹两三百元。生活如此拮据。一台全新的组装电脑，那时要四五千元。直到大四，他才花了1800元买了同学的二手电脑。

某种意义上，他有那么点「找钱」的天赋。2002年世界杯，中国进入决赛。罗敏去找校长，请他开放教室给学生看球，「如果你不让我们在校内看，我们就会去校外看，ktv、录像厅，就不安全了。」 校长挺开明，同意了。

当时健力宝推一个新饮料，罗敏就去找他们赞助。学校的大礼堂，能坐2000人，每个学生进来看球，就领2瓶饮料。

这事儿成之后，罗敏有了成就感。「我就坚定了信心。一件事，只要努力，就能做成。后来考研要考北大光华，就是觉得最难的也可以尝试。」

2005年，他怀揣2000元只身到北京，在北大南门地下室租了一间小屋，每月房租600元。为了考研，他不放过北大任何一个和经济、管理、创业相关的讲座。当时百度才上市，李彦宏来北大开讲座。「李彦宏说，自己本身不是特别牛逼，是赶上了时代，加上vc帮助，就做了这么个东西，然后就成了。」

罗敏听得心潮澎湃，他不想考研了。过去他总觉得，要去牛逼的大学，读硕士读博士，然后去世界五百强，「可看到李彦宏，原来还可以这样去活。」

  四  

「善变（最近流行一个鸡汤文说善变是创业者的优秀品质），一个东西不行就马上停，试下一个东西；同时行动力很强，手很快，大家可以看到，他几乎就是想到就马上去做，而且出手坚决果断，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趣店上市后，罗敏的投资人昆仑万维CEO周亚辉曾如此评价他的这位小老弟。「他把握趋势的能力很强，很容易抓住创业热点。」

他或许是那种典型的「连续创业者」。从2005年到2014年，罗敏几乎闯入过每一个创业风口：校园网，社交网站，团购，汽车团购，在线教育，外卖……但都失败或中途退出。 

2007年，罗敏看到外卖在大学生群体中逐渐兴起，便叫上刘震涛，一起在大学校园做外卖。他们到处发传单，也挣了些钱，但在pc时代，这门生意很难做大。

当时，网购开始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罗敏再度转身，赶紧创立「纪念日」礼品销售网站，获得天使投资人鲍岳桥的200万投资。三个合伙人平均持股，导致谁说了都不算。网站最终以失败告终。但罗敏收获了一条重要的教训：别的成员对这家公司只有建议权，只有CEO才能对公司完全负责。后来趣分期项目没有设置合伙人，在早期的股份设置中，罗敏一个人占据了65%的比例。即使资本不断稀释，罗敏也要保证自己绝对的投票权。

2009年，网上订餐平台开始崭露头角，成了资本新宠，其中包括后来大名鼎鼎的「饿了么」。一年后，罗敏又再度做起外卖，但是移动互联网时代尚未来到。一个多月后，新公司又倒闭了。

屡次失败后，罗敏暂停创业，加盟「好乐买」，担任市场副总裁。这段打工生涯，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线下市场推广经验，对校园渠道的开拓更加得心应手。

2013年，罗敏再度出山。这一回，他们瞄准的是如火如荼的团购。第一个项目是「豪车团购」，找4S店店长谈好合作，再找到用户来下订单，第一个月就卖出了60多台宝马。但由于4S店人员流动快，他们在结算销售返点时遇到问题，项目难以为继。

10月，他们又考虑做在线教育，将北大老师的资源匹配到江西的县城去。这个项目很快被判了死刑。这是团队在2013年的最后一个项目。

整整一年，他们尝试了十来个项目，只要不能快速增长就果断停掉。罗敏是行动派，不求完美，先做，不完善再改，错了马上调整方向。

不停试错的结果是，罗敏和团队充分认识了自己的长处和短板，他们适合做电商，但纯粹的电商可能做不起来，需要结合某个领域来做。

这一次，他们选择的是互联网金融中的校园贷。

  五  

对于校园中的人情世态，罗敏是个中好手，游刃有余。

大学期间，他他担任过学生会主席，发传单赚过第一桶金。地推，被他认定为最适合校园的营销方式。

「发传单没有秘诀，唯有脸皮厚，不怕被拒绝，脸上要有微笑，不要怕重复，要发到让同学看到你都想吐，让他一有需求浮上心头，就想起你的传单。」2014年3月20日，趣分期上线前一天，罗敏站到北京科技大学的操场边，面对着二十几名大学生，清清嗓子，打起了鸡血。他手上的传单，白底红字字，「零首付！每月288就可以拥有iPhone5s！」

趣分期第一版是在PC上推出来的，网站就9张图，9个商品。当晚9点多，罗敏手机上的网站后台，显示已有一个客户提交了分期购买iPad的申请，这是一名大四的男生。发出4000多张传单。当天晚上就来了3个订单。

第二天，他们又去中央民族大学这所女生比例较高的学校，在路边发传单。晚上，两个学校一天交易额做了3万多元——中国至少有上千个大学，如果扩大1000倍就是3000万元。罗敏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市场，这一次真不是狼来了的故事。

他给蓝驰创投合伙人朱天宇打了个电话。

两人前一次见面还是春节前，当时的罗敏正身处最困苦的创业时期：项目方向一筹莫展，之前融到的钱近乎殆尽。朱天宇记得，他和罗敏坐在慈云寺桥附近的咖啡厅里，由于背着光，罗敏整个人像沉在黑暗中，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能强烈感觉到罗敏「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两人已是相识5年的老朋友了，罗敏创业后，朱天宇和他保持着「每两个月碰一次创业方向」的关系。这一次，仅聊了半个小时，蓝驰就决定要投罗敏的新项目。

罗敏，撞对了快车道。

2015年8月，趣分期第5轮融资，蚂蚁金服领投约2亿美元，公司估值近10亿美元。

峰值最高做到40万单，2015年9月数据稳定在10多万单。

一年后，2016年7月7日，「趣分期」在北京召开发布会，宣布完成约30亿元的PRE-IPO融资，并正式由「趣分期」升级为「趣店」集团。

只是2016年这一年，罗敏觉得分外难熬，趣分期所在的校园贷赛道的负面消息几乎一天一个。被逼跳楼的学生和10G的女大学生裸条照片将这个行业的灰色链条呈现在公众面前。作为行业的领跑者，趣分期占有者大部分市场的利润，似乎即将为这个行业的灰色买单。

2016年4月15日，距离郑德幸一跃而下过去月余，教育部、银监会联合印发了《关于加强校园不良网络借贷风险防范和教育引导工作的通知》，整治校园不良网络借贷。9月5日，刚刚拿到又一轮融资的趣分期，不得不宣布退出校园市场，回应银监会和教育部的指示。

但即使宣布退出校园市场，趣分期的用户构成却并未发生明显的变化，宣布退出的趣分期，事实上并未真正离开校园。资本所看重的趣店集团的优质资产，正是靠郑德幸、尹力以及无数被消费贷款绑架的大学生累积起来。

在投资人的眼里，昔日的这位《星际争霸》电竞高手，充满着「饥饿感」，像一只绿眼睛的狼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2017年9月19日，罗敏在凌晨6点发了一张图说，「再过两天，QD（趣店）就三岁半了。」配的图，是公司的招股书。

只是，人生毕竟不是游戏。云淡风轻地秀成功的这一夜，不知道罗敏会不会想得起十七年前那个痴迷游戏的穷小子，有一天会成为十七年后互金大佬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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