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新作十五首||我的黑马遇见了你的白马
陆 岸
诗十五首
▍回头马
世上最好的草原，在那拉提
世上最好的天空，在那拉提
这一切，亲身经历才能见证
而见证者就在我的三米开外
棕色的身躯晨光里蹭亮
鬃毛在时而高举时而低垂的颈后飞扬
长风卷过大地，多么柔软的马蹄
唯有远处嘶鸣声欢快
我眼前的这一匹
它娴静吃草，安逸、失群而孤傲
天空有一朵吹散的白云
草地有一匹离群的野马
世上最好的孤独
莫过于孤独相伴
那是在那拉提的一个早晨
我看见它回头看我
看一个远方的陌生人
为另一处远方
长久地停留
2020.5.24
▍鱼 者
水流不能过于干净
最好，不时有水波荡漾
这是钓鱼人喜欢的水面
而荡漾的水，不，荡漾得厉害
最好激流澎湃的水
更是鱼儿喜欢
现在正是发大水的时候
水流拥挤、激荡、浑浊起来
不甘寂寞的鱼儿们纷纷向
最澎湃处冲去
有人索性放下了钓竿
赤裸裸下水
正好
浑水摸鱼
2020.5.24
▍落 日
又一颗大好头颅砍下
满天火焰喷薄而出
我的脸上红光满面
为四野不可逆的黑暗苍茫
又哭了一日
20200523
▍小满，柳絮滚动在人间
初夏的柳树林葱茏
枝条独立又那么静谧
我们左侧的作物青纱帐一片
青涩的果实在拥挤里露出丰美
小满，那是甜玉米
正长出须来
而远处的河面波光粼粼
雪山顶上的雪已流过春季
浅水滩上的江南温润
我说“小满，那对白鸭子在踩水”
阳光擦亮了空气呀
我的小满，你的眸子也波光粼粼
黑色的长发轻抚风中的柳絮
洁白地滚动，孤单地飘移
仿佛那是我们，小满
——滚着滚着，在人间
有些紧紧抱在一起
2020.5.20
▍白马颂
群山隐约而陌生
湖泊被轻烟笼罩
一些旧物质重复着生死和苍茫
除了大地还有故人的背影
而我的道路正在远去
我的皮鞭充满新鲜的金属回响
哦，不不不
有一刻终于安静下来了
我的黑马遇见了你的白马
我的黑夜爱上了你的黎明
2020.5.14
▍生如油菜
当你看到这些金色的尸体
横卧在地。细小的枯枝果实累累
那不是秋天，才刚刚初夏
那金色应该还是难忘的花朵
似乎昨天还在众人的田野
还在女孩被沾染的裙袂
生如油菜啊
而我们的春天又如此往复
往复金色的美
往复短暂的生
往复这些累累而迅速的等待：
被晒干，被收割
2020.5.3
▍苏巴什佛寺遗址回忆录
在苏巴什古寺遗址的一个下午
我慕名追寻一些尘封已久的土石
宽广的北龟兹戈壁上
没有一处罅隙不刻满岁月刀痕
开阔的是大殿？耸起的应是诵经的法坛
而我也许就站在高僧的圆寂之处
一想起历史就忍不住惶恐
反复的推敲和考证往往一无所知
端详这些古老遗迹的缺损残破
和田玉上已隐现出裂纹
而这个季节的沙尘暴就要来了
遗址上空巨大的光芒转眼黯淡
无数沙粒在空中盲目开火
我不得不放弃了国王对丢失国土的逡巡
却反身看见昏黄的戈壁
有一枚落日挡着归途
这是公元2016年5月16日整个遗址的黄昏
这是最后一枚落日
我是一个硕果仅存的遗迹
2020.4.29
▍水何澹澹
每一天是开始
每一天是落日
乌鸦与暮鼓之间
缝隙在一点点被压缩
悬挂的铜钟依旧俨然
石上的流水总是有快有慢
山寺和平原的村落
只有清扫落叶时姿态是一样的：
一会儿是须发皆白
一会儿是一阵风
欢乐那么悲伤
睡下和死去没有什么区别
醒来时，有时却会想到软肋
像大海，忍不住触摸黝黑的礁石
当人声鼎沸
“那些好听的声音便消失”
2020.4.28
▍春风破
春风到处是，只要往春风里一站
我们看不见的那些往事
就在屋前屋后轻轻摇动
一夜摇出些热闹的花朵
一昼又摇出淡而安静的颜色
我们毕竟不解太多的风情
春花开过马上就要凋零
而这一池被吹皱的湖水
须臾又会恢复平静
岸边并排走过的两双鞋
这么快让春水打湿了
又这么快各奔东西
也许是我们终究不解那春困
马背上的人儿亦早已不见
春日里有孤雁单飞
也总有人躺在马前
那时应该是黄昏，大地猛然摇曳
四野里，春风又趁黑摸了上来
2020.4.27
▍在春风里打铁
四月的春风已转暖
路边的铁匠正在挥汗如雨打铁
简易搭建的铁匠铺，被一片嫩绿包围
大地的新生简单，又如此繁密
顶上的芦棚在春风里晃动
棚下的炉膛火光，铁匠与他的影子一起晃动
在春风里打铁
身边这棵紫槐必然经历开花的战栗
而屋后的那亩良田正在等待锄具
麦穗和荒草在遥远地等待镰刀
大嘴翕张的鱼在砧板上等待去鳞
铁锅在青烟里等待铲子，那么焦虑
在春风里打铁
仿佛万物就要在这个铁匠铺里诞生
在春风里打铁
必然有马蹄在道路上哒哒哒哒响起
当我转过身去
还有金色的蝴蝶在广阔的原野上
淬着火 淬着火
飞来飞去
他们，继续在春风里打铁
而我仅仅是一个路人
路过了时间的熔炉与所有痛苦的
一一锤击
2020.4.26
▍春日照耀着孤独
这个春日街市并不热闹
去公园看花的也并不多
走在两个人的石板路上
唯有赐予我们这一切的
春日，躲得远远的，这
一轮火热而巨大的孤独
过去的几个月里，亲密
是有罪的。只有封闭和
保持安全的距离。而这
日光仍在移动她的影子
蜜蜂仍在嗡嗡采着甜蜜
而孤独总会有孤独相伴
跋涉过无数碎石的急流
午后的阳光里渐渐平缓
一对燕子在一根电线上
私语。背景有蓝色天空
地面站着我们。这春日
多么浩大。笼罩了所有
远处有白色的高铁一跃
而过。平行的铁轨有了
交错。春日看透了空气
孤独的春日照耀着孤独
即使这世界已命悬一线
哪怕这天空已一无所有
2020.4.25
▍帕米尔记
在帕米尔，谈论雪山、冰川
慕士塔格和公格尔峰
以及一个叫高仙芝的朝鲜族人名字
而沉默的卡拉库里湖一直保持沉默
她用蓝宝石镜面映照天空
映照谈论的一切
冰山来客们的谈论是那么渺远
远到抵不过湖边一头黑色牦牛
哞哞一叫。那时正谈到
屠杀的数字，血谷的来历
那突然一叫仿佛是一声战斗的号角
在海拔4000多米的昆仑山地
这些江南人心惊肉跳
仿佛湖底的三千唐军勇士
还有数万突厥铁骑
他们的雪亮战刀
就在包围我们的雪山顶上
寒光闪耀
2020.4.25
▍谷雨日吃饱了饭没事干看农人种田
1.
四月充满春天的声音
比如现在，云层亲吻云层
一一拥抱。远处年幼的水杉林
扇动着一些亲密的翅膀
一场天空之爱，就要来临
而我们总喜欢站在窗后，观战
没有风险也吹不到一点风浪
2.
更远的是一些黑点，缓慢而粗大
像一些失去的岁月，仍在田野里静静移动
应该会有低低喘气的苜蓿，雪亮挥动的镰刀
应该会开辟一些心无旁骛的灌溉渠道
当骤雨就要来临时
真的没有人（包括那些窗后的看客）
没有人比天空更懂——即将绽放的大地
没有人比农民更懂急切的农时
劳作的仍在抢着劳作
3.
唯有“布谷，布谷——”
这春天敲击窗户的催促声：焦虑。
水田里应该正下着金色的雨
“布谷，布谷——”
那不是一种鸟。不是一种鸟在叫
是一声声命令。饥肠辘辘
一道道神谕。在高处
2020.4.19
▍寒食辞
——庚子年梦见我的祖父
午夜梦回，又见到你
枯瘦孑立，形单影只
在老屋那间房里。你面朝北窗
欲言又止，又忽然流泪
我拉着你的臂膊了，却人影空荡
房间空荡，哭泣也是空荡
二十年。时间在一个一个的
忌日里流逝。在祭奠的清明里虚无
除了多一些无人看的独自热闹的花朵
外面的四月也是空空荡荡
今日寒食，据说不能点火做饭
那我点一根蜡烛，再点一根烟吧
双手小心捧着，奉上祭坛
仿佛大火烧来
那个抱着柳树的介之推
护着老母
2020.4.3
▍春光速写图
这一边火红的
一定是喇嘛寺里转世过来
这一边嫩绿的
犹如白茶在溪龙村绽放
墙头的瓦片哔啵作响
证实雌猫不停在呼叫夜晚
此刻，听话的母狗躲起来呜呜分娩
有人不由得把窗户开了七分
顿时有十二分的春光乍泄
熟悉的坡上桃花一辈子嫁了两个男人
嫁给春风的，嫁给了诗和远方
托付给骤雨的，原地零落成泥
而我只是一个勤勉的农人
我把仅有的一付粗糙手脚
赤裸裸地伸向大地
——泥土得以翻身
——“春天得以安葬”※
※注：韩国国民诗人高银诗句。
2020.4.3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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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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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亮（浙江省朗诵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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