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武：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2019乡村振兴与规划建设系列学术报告】

Original 庚子年七月廿二乡村规划与建设

2024-09-04

全文字数｜ 4164

阅读时间｜ 13 分钟

2019年5月31日-6月1日，民盟上海市委、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以下简称学会乡村委）、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费孝通学术思想研究中心、上海大学江南文化研究院芝英研究中心、民盟上海大学委员会、《社会》杂志编辑部、芝英镇政府、芝英历史文化研究会在浙江省永康市芝英镇联袂举办“新时代下的乡村振兴——第六届费孝通学术思想论坛”。会议邀请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张尚武教授做题为《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的学术报告。

本文由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张晨露，乡村委志愿者、兰州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陈越依，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中国乡村规划与建设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邹海燕，根据会议速记稿及主讲人PPT整理校对，特此感谢！

本文已经秘书处审核，未经发言人审定。

开卷有益

主讲人

张尚武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教授

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副院长

首先向费孝通老先生致敬，也向所有关注乡村社会发展的学者和实践者致敬。今天讲的主题，从规划师的角度来看并不那么擅长，但也是我们参与乡村实践中意识到的问题，叫“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乡村有多种功能，包括文化和育人的功能，今天的报告主要从这个角度谈一些相关的理解和思考。

一

两个团队的实践

同济大学美丽乡愁学生团队

2013年开始，同济大学城乡规划专业和其他专业的工作者，以及大学生支教团，共同关注并参与云南省云龙县的扶贫工作。

云龙县地处滇西澜沧江纵谷区，是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保山市、怒江州的结合部。全域约4400平方公里，却只有20万人，村庄分布非常分散，但是这里文化内涵丰厚，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也曾经宣传过云龙。

云龙县在云南省和大理州的区位

云龙县概况

这里自然山水等生态环境优越，其中有一座千年古村——诺邓村，是白族人民聚居地。诺邓村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山坳间，从高处俯瞰整个村庄与周边环境自然融合在一起，像一张太极八卦图。

云龙诺邓村景观

同济大学美丽乡愁公益团队的发起人彭婧，当时是大学二年级学生，她是大理人，利用暑假时间到云龙支教。

彭婧

在这里她观察到一个现象，即村里只有老人和孩子，老人知道很多乡村的历史，但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做了一个调研，看大家是不是都了解乡村历史，并询问需不需要传播、挖掘这些历史和知识。通过调查，她得到一个重要反馈：包括学校校长在内的人都认为，这样的知识传播方式最缺的是人，没有人来做这个事情，也没有相应的教材。

调研内容及结果

2015年，她发动支教的志愿者出版了第一版关于诺邓古村的乡土教材，这是一本由大学生自己挖掘、探索历史和知识，并编写出来的能够让小学生也看得懂的教材。之后他们把支教的大学生组织在一起，开发了一系列乡土支教课程，并得到了教育部门的关注，将这套教材出版了。之后，所有支教的大学生到了不同的乡村都开始做这件事，开展编制乡土系列教材的活动。

乡土教材

大学生支教

围绕这样的活动持续开展一系列乡土教育的课程，最重要的目的是大学生与当地孩子通过参与，都获得了自身的价值感。因为诺邓村是当地比较有名的旅游景点，有不少外来游客，孩子们就给游客讲村庄是什么样的。大学生们采用这种参与式的教学模式，一人扮演游客，一人扮演规划局长，询问他们对村庄的态度是什么？这也是引导孩子有文化自信的一种好方法。

古村小导游

——“我自己也在大理当导游，

我觉得他们讲得比我更好，更自豪！”

民宿辩论赛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保护诺邓古村！”

跟着读本看家乡

——“原来小小的利市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这种类型的活动是持续开展的，每年的学生都是新的，下图展示的是他们2018年开展的一次展览活动，是由学生共同组织、策划的关于家乡的展览。这个活动一开始是美丽乡愁公益团队自己做，发动了同济大学志愿者共同参与，后期还陆续发动了其他很多学校的志愿者。活动得到了地方的认可，认为乡土教育这系列活动对当地孩子帮助很大。

共同策展

展览方式

展览现场

最后，整个公益团队总结出来一套工作方法，还给编写的乡土教材起了名字，比如《乡村教育一方志》，通过线上线下的培训，让大学生了解怎么做并走到乡村里面去。

另外一个继续开展的活动是发动全国大学生志愿者开展田野拾萃，目前线上组织的大概有1500人，线下发动起来的大概有5千名大学生，他们一共调查了100多个村庄并开展了乡土教育。

大学生志愿活动

事实上，很多农村地区实际碰到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下一代最关键，他们是不是能够意识到乡村对他们未来的重要性？他们的责任是什么？以及城市里的大学生怎么样接触到乡土文化，并参与到其中？

上海淀山湖湖畔艺术社区团队

上海提出了未来发展成为卓越的全球城市，但是上海未来的乡村是什么样？对此大家其实没有很清晰的认识。

举个例子，比如嘉定是上海非常重要的郊区，大约150万人，其中约50%是外来人口。本地人口大约有70%住在城镇，农村地区本地人极少。70万外来人口中，真正从事农业的只有1.9万人。

根据嘉定区乡村建设规划，嘉定区大多数资源环境较好以及现状评价较高的村庄，未来采取的政策是进行适度保留，就是不动它们了。另外一种是重点保护村，大约有40个左右，占比不到1%。而受环境影响严重、居民点规模小，以及位于集建区和毗邻集建区的村庄会被拆除。

到底未来的乡村是不是这样呢？如果我们简单把类似上海这样大都市地区的村庄定义为这三种类型，那上海的农村未来不知道该去向哪里了。

这里要介绍的第二个团队是淀山湖湖畔艺术社区团队。团队发起人陈文玉老师，2014年在淀山湖边租了一栋没人管的老宅，她为了把房子修好，便租住在村里，成为上海郊区众多新村民之一。

陈文玉

湖畔老宅

这些年来，团队做了很多事情，第一个就是挖掘和保护自然的教育。自然教育很简单，但是有非常多的社会需求。当时有很多在上海生活的老外非常希望到乡村来，陈文玉便组织了这些人参加志愿者活动，去捡垃圾、收集水上漂浮的污染物等，并逐步研究上海本地的自然植物有什么特征，自发开发教育课程，在志愿者群里宣传。

同时，他们把这样的活动与社区和乡村生活融合在一起，并通过资源整合产生出新的乡村教育功能。

团队搜集了很多淀山湖地区的民俗文化和知识，包括村民开发的传统食品和工艺。

和谐有爱的乡村社区生活

淀山湖市集

有很多艺术家直接参与进来，例如发动村民一起打太极拳；在乡村茶会上组织做一些基于本地的艺术创作，然后在湖畔老宅进行表演。此外，每季度还会组织一次本土艺术家和国际艺术家进行交流，叫湖畔小剧场。

传播传统文化中的生命哲学

乡村茶会

乡村文创

湖畔小剧场

之后，团队还把乡村和周边地区结合在一起，组织上海艺术家与国际艺术家一起举办了一些更大型的艺术展。

湖畔跨媒介国际艺术展

除此之外，他们逐渐尝试着把更多的资源整合在一起，比如与周边水上俱乐部合作，让村民参与并利用传统的渔船，共同组织一条整合村庄、湖泊以及周边地区各类资源的游线。

挖掘淀山湖水乡价值

湖畔艺术社区实验已经扩展开来，周边村民会和他们一起开展活动。通过这些活动，把乡土教育、本土文化与乡村生活结合在一起，对传承发展上海传统文化特别有价值。我们看待上海的乡村不能用过去的思维，而要看到上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可能产生的需求，这种需求将给乡村带来的力量与能量，有物质性的资源，更多的是乡村功能上的创新。

湖畔艺术社区庞大的团队

二

几点思考

农耕文明时代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

曾经的传统乡村有着与城镇无差别的人居环境，尤其是乡村教育，城乡之间形成了功能循环和互补，人力资源、资本、知识的良性循环，乡村有着完整的，甚至比城镇更为优越的社会生产功能，即物质和文化生产功能。工业化瓦解了传统的城乡关系，也从根本上瓦解了乡村发展的内生机制。

工业化时代带来的乡村社会再生产功能的退化

关键是城乡之间的关系，如果城乡变成了强弱关系，乡村则失去了机会。工业化的冲击下，城乡发展效率差距造成要素单向流动，以及以城市为中心的社会资源配置方式，造成传统城乡发展关系失去平衡，乡村内部传统的农业、农民和农村的封闭关系被打破。

农业基础地位下降、农村经济发展落后；农村人口流失、老龄化、空心化严重；传统社会结构瓦解，社区自治能力薄弱；生活质量难以保障，农村地区公共服务和环境基础设施建设滞后，与分散的农村分布形态之间的矛盾等等，这些都造成了乡村宜居性的丧失，而乡村丧失了宜居性和乡村走向衰退互为因果。当生产功能、生活功能、生态功能、文化功能退化后，个人失去发展机会，乡村便逐渐失去了发展的活力。

一定意义上，城乡关系变化已经造成的影响是难以逆转的，并且乡村未来发展前景会有巨大的差异性。比如前文云南和上海的两个案例，具有不一样的问题与发展目标，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从物质层面到社会发展层面的全面发展。

在城乡关系持续演进的整体进程中，乡村本身的自然资源条件和农业基础、经济区位和城镇化发展阶段、基层治理和城乡要素互动强度以及城乡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等因素，将深刻地影响着乡村的经济功能、社会结构和空间演化，是认识乡村聚落差异化发展的重要因素。

乡村振兴作为国家现代化战略的顶层设计，将面临乡村衰退的长期性、艰巨性和动态性的挑战

目前我国GDP中农业比重约为8.6%，农民数量约2.15亿人，农村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约42.65%。在这个背景下，乡村振兴之路必须面对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其中，需要进行一系列制度改革、试错和修正，还有一系列新的变化和影响有待观察，如经营主体多样化、三权改革、乡村治理模式等。经济功能的退化和宜居性的丧失是乡村面对的首要矛盾，但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将是更加根本性的问题。

宜居性是乡村社会再生产功能修复的基础

乡村振兴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乡村的富裕，而宜居性是乡村振兴的基础维度。乡村振兴的愿景是在提升乡村宜居性中逐步修复乡村的社会再生产功能。

修复和提升乡村宜居性的三个层次分别是：

基本保障层次

能留得住人，满足其生计和尊严，改善生活现代化质量，缩小城乡差距，并创造发展机会；如这些年开展的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计划、“厕所革命”、扶贫攻坚等。

提升吸引力层次

能吸引人，实现城乡功能互补、融合发展的格局。

提升竞争力

能培养人，提升乡村文化和教育功能，让乡村回归——成为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

新时代，能否构筑新型城乡发展关系，将是中国乡村振兴的重要机遇

关键要从国家战略层面、科技发展层面、社会转型层面着手，同时要考虑到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趋势，如互联网+时代生活方式、消费方式和需求的变化，学习型社会到来，城乡产业融合、互联网融合等，需要利用好这些趋势，把它变成乡村内驱资源。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