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汪炜:我一边代课一边蹭课, 教书复习两不误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原题
我在1978——我要考大学
紫阳桥
第一章 报名
徽城人民公社院内。
虽然院外已是春光明媚,因公社办公室在徽派老宅子里,位置在今歙县古城南街中段,宅高门窗小,里面依然是阴沉沉的。加上问话的张秘书腔调极其深沉,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但我还是斗着胆坚定地回答:
我要考大学。
众多的报名者有疑虑有不屑但多数还是目光钦佩的。
我充其量是个初中生。且不说实际读书小学5年,附设初中班一年半。
而正在报名的多数高中生报考大多选择中专。
作者小学毕业证书
这一年我那个东华生产队参加报名18人,有高中生有初中生,只我一人选择报考大学。整个紫阳大队有33人报考,只有4人报考大学。全公社100多人报考,也才10来人报考大学。
张秘书说你去年报了大学,未中,考中专可能就被录取了。今年是否考虑改报。
我坚持说,我要考大学。
大学,是人间殿堂。大学,是我心中情结。
前几年,大队两次推荐上大学,我都曾沾上边。有一次在社员大会我还是以多数票过第一关的,尽管后来第二关没有过。
张秘书人还是好的。见我态度依然坚决,便不再好言相劝,给了我一张大学考试报名表。我在考生姓名栏中认认真真地填上我的大名:汪炜。这个名字为了考大学张秘书还让我去徽城派出所办了改名手续。这个名字从此陪我一生。因为我一直用的是汪三舟的小名,小学初中都是。汪炜是我的笔名,第一次在《歙县文艺》上发表诗歌作品时用的。不是爹妈给的,是我自己取的。是我在《新华字典》中找出来的。
那时实在找不到书读,我就读《新华字典》。逐字逐句逐条逐页读了两遍。读字典,长知识。谁要做有知识的人,请读《新华字典》。选“炜”字作笔名,是喜欢它的本义。字典里对炜字的解释是光明的意思。我要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要让光明普照我的人生。这个名字随着后来的入学通知书毕业派遣证工作调动函与我一起从歙县到屯溪,从屯溪到祁门,又从祁门到屯溪。大家都这么叫着。行不改名啊!
今天看来,当年我以初中学历报考大学有两点是值得肯定的。
其一是以相当学历报考。公社报名要政审而对学历要求却没设卡。起码是没有为难我,没有象当今部门把关要这个证明那个证明的。不然,叫我到哪里去开相当于高中毕业的学历证明啊?大学的门就会对我一直关闭。
其二,证明我的选择还是比较理智的。虽说豪言壮语要考就考大学,这是自信掺虚荣的。实际上真要考中专未必能考上。因为中专要考数理化,大学报文科不考理化。而理化是我的空白,短板。我考大学实则是扬长避短,也可说是人贵有自知之明。
当年的作者
第二章 复习
歙县桂林中学大会堂内。
这里住着我们7个代课教师。我带初二两个班语文。汪建国带初一一个班语文兼班主任,梅老师带数学,周老师教体育,方老师教地理,程老师初一另一个班语文,陈老师初一两个班数学。7个人都报了名要考。有考大学有考中专。大家在一个楼里备战迎考。
这个大会堂已经很旧了。楼上不知何时隔成6个小房间,楼下左右各一小间。我住的楼下右房原本是校广播站。房间大小差不多。除一张床外还有一张桌子给我们办公改作业。
边代课边复习
我到桂林中学代课有三个原因。一是体力缘故。生产队劳动强度太大,不是挑就是抬,我的身体已吃不消白天出工晚上看书了。当代课老师要轻松一点,省出一点体力来看书。二是感受一些氛围。人在深山僻坞看书,不如在十字街头听讲。看着人家怎么复习怎么学习的,自个学着点。三是借光。家里点的是煤油灯。且不说灯光昏黄,单灯油一个晚上看书下来要熬尽一盏。尽管母亲每夜加班打草鞋第二天换点灯油供我看书,而凭票供应时代煤油票难弄啊!我老大不小了,不能总是让母亲为了煤油票去乞求別人。学校里有电灯,15瓦的灯泡我把它换成25瓦的。
桂林中学有初中有高中。我们代课初中。高中的二年级同学在冲刺,代课教师中有人去高二蹭课的。我们是教书复习两不误。
每每校园里灯光接二连三熄了。高二的学子在晚上十点钟就被老师赶回寝室。当他们进入梦乡的时候,我们这群人却才渐入佳境。
看书,看书,看书。做题,做题,做题。桂林中学大会堂的灯光时常亮到清晨。
人家复习好歹有本书,背景好的人还有一摞资料。我没念高中,初中课本已不管用,那两本初中教材是《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本知识》。历史地理沒有,数学物理化学也没有。好在同病相怜,抄,抄人家的。抄书的纸也没有,我把学生用过的试卷装订起来,利用背面来抄题。正面密密麻麻,背面更密密码码,可怜的试卷纸啊!
星期天,我也去听课。在桂林中学,我听过陈淑瑜老师的历史课,听过杨敏中老师的语文课。陈老师讲的淝水大战,杨老师讲的曹刿论战,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课间休息,我会主动上前去擦黑板。往往是整板整板的板书,擦起来粉笔灰飞扬一片,弄得我灰头粉脸继续听课。
有一个星期天,赶到徽州师范学校听了一堂课,当时还叫歙县中学。请了齐武中学一个教地理的代课教师主讲。那老师当时也还是个代课教师,右派下放的,后改正当了正规教师调回南京了。这堂课是坐在窗台上听的。我和同伴去迟了。教室里早已坐满了人。还剩一个窗台没被坐满,正好给了我们俩爬上去,掏出纸垫在膝盖上作了笔记。那堂课讲述了怎么熟记中国版图的窍门。至今我还记在脑子里,先默念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再扩张东北三省,再扩张到西南云贵川……
考期愈来愈近,而要学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本来没有什么复习资料,经过两个月抄,借,传,桌上的资料已远远超过了学生作业本的高度。而越是这样,复习的心却是越来越虚了。开始不讲信心满满,勇气还是蛮足的。而越复习,越感觉底气不足了。那知识的山仿佛越来越高,高得只能仰视不可登攀。那学问的海也是愈游愈阔,阔得无际无边,不知何处是岸!
到了6月,人简直到了发软地步。特别是我,没有一门课心中有底。其实,大家都一样。都在拚命地挣扎。互相间的帮助也是越来越少了,原先的资料交换变成了资料封锁,谁要得到一份试卷也是一个人偷偷求解,不再大家讨论。我想多问一题也被人搪塞说没有时间。事实也确实如此,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啊!
怎么办?交换。梅老师拿了份试卷,有人猜了作文题。他要我给他写篇范文,题目是《紧跟华主席永远闹革命》。我给他写好后,便要他教我一道数学题。这道题就是一个公式,叫做换底公式。我学到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想,管你是换底还是换顶,你教我几步我记几步。谁知痴人有痴福,我压根没想到此时上帝已把他那肉肉的手伸给了我。这年的高考数学试卷就有这道题,满分是4分,我得到了。我的数学成绩是17.5分,这道题整整4分啊!阿门,我的上帝!
这道公式至今铭记
第三章 考试
歙县潭渡中学。这是我们城关区考生考场。
我在开考头一天,借住在同村嫁过来的毛姐家。
毛姐家的房子正好在潭渡桥头。丰乐河从门口缓缓流过。上游300米就是潭渡中学。中午在潭中食堂买一餐,早晚在毛姐家搭伙。很方便。
考试那两天,天气分外燥热。
我的考场在潭中第二排教室。头天就看好的。准考证规定放在桌子右上角。有带书包的统统撂窗台上。我除带了钢笔外,也还带了圆规和三角尺,尽管我知道这是多余的,带了也不会用。
监考为二男一女,前一位后两位。我根本不知道监考老师厉害不厉害,只管埋头答题,撂笔走路。
最难熬的是开考前15分钟。试卷发好不准动,要等铃声响起才能动笔。
我们笔挺挺坐着。试卷就在眼前却不敢正视。
个中是魔鬼还是神仙?是馒头还是狗屎?猜不透。不敢猜。只祈求铃声快快响起。
时间,別再折磨我们。我们的命运已任由打发。这一刻,你快点过去。
当年的准考证
头两场考语文政治。我考得很放松。出考场一点沮丧感觉都没有。每一题都做了,没留空白。晚上吃饭时居然还喝了两盅。
没承想,这一晚却是夜不能寐。
考生们还在各自的灯下备战。争取明天考的好一点。
我因为没带书,其实我也没有书,做数学的草稿纸太戳人眼睛,不便带。
人家在看书,我没书看,干脆出外走走。
我把借来的脚踏车推出来,过了桥,上了马路,一路狂奔。
天上,胶洁的月亮取代了白天的骄阳。有一丝一丝的风从耳边吹过,上身感觉到了凉意。
但脚下还是热浪滚滚。歙县到岩寺那一段马路正好才浇了柏油。轮胎经过,咝咝作响。
月光下,我把车骑得飞快。
从潭渡桥到五里栏杆,又从五里栏杆返回到冷水铺、瑶村口。
我时而猛踩脚蹬,时而空悬双脚,时而扶把低窜,时而脱把伸臂。
我这是在驾驶自行车吗?不,我这是在驾驭我的命运。
我仰天长啸三声,我吐地唾沫三口。
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
后来进了学校,学习外国文学,知道了堂吉诃德这个人物。其实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第二天考数学,留下许多空白。我也没有去纠结,我尽力了。
我的高考成绩:政治76.5分、语文67.5分、数学17.5分、历史77.55分、地理80.5分,总分319.55分。
当年的高考成绩单
第四章 等信
许多人都说,考完试以后等成绩发榜等录取通知,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整个人几乎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
我没有。
我考完试以后,回到家,重新过起了我繁忙的愉快的生活。
早晨的水桶,荡漾开山涧水井的缕缕朝气。
傍晚的粪桶,紧挨菜地里的萝卜青菜,不让其过早沉睡进夕阳的梦羽。
白天,不论是天睛还是下雨,生产队出工是必须的。
晚上,照样躲进小楼成一统,我看书、写作。
那一年“双抢”,我连续出工23天。
“双抢”是抢种抢收的意思。就是把田里早稻收割上来,再把晚稻的秧插下去。一般来说,都是在七月二十三四号收割早稻,收一块,犁一块,栽一块。赶在八月七八号立秋前晚稻秧必须插下去。迟了,晚稻就没有收成,劳动就白忙乎了。农民是最讲实惠的。因此,那段时间干农活真叫个披星戴月。
当年的出工记录
我那时是徽城公社紫阳大队东华生产队保管员。
我让妹妹替我干这个活。相对而言,这活比下田下地稍微轻松一点。收稻晒谷,过秤分粮。进进出出在生产队仓库。仓库建在吴家祠堂。祠堂里还是比较凉快的。
而我要去顶狠毒狠毒的太阳。我是生产队“双抢”插秧组的组长,也叫带班的。尽管大小也是个干部,但干活必须走在前面。且必须要有两下子。否则没人服你听你。
我插秧可一气从田头埋头插到田尾,中间不伸腰,号称铁腰。且速度飞快,人称快手。经常把別人“关洞”。就是哪怕你先下田,秧也已插下十几行,我后下田,可以快速赶上,把秧插满,使你无法腾脚上田埂。
日落西山红霞飞,劳动的愉快满心扉。
我不去焦虑。
如果我这次考不上大学,我就在家里做我的保管员。白天出工,晚上写作,将来做个诗人、作家(那时我在歙县、在徽州地区业余写作已小有名气,接连参加了省里两次创作会议,写了几十首诗和两个剧本,便飘飘然起来。业余作者做起了文学梦) 。
如果我这次考不上大学,便设法去公社文化站。公社刘书记对我有许诺。反正代课教师是不去干了。实际上是桂林中学的代课教师已经干不成了,早已被排挤出局,中学里一个老师的女儿顶了我的岗,我早已知道但不说出来,让别人以为我清高。这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在我人生旅途中,这种事遇到好几次,都是这样对待的。
紫阳山下,当年劳动的地方
日出日落,晴天雨天。转眼过了立秋,插下去的秧苗渐渐泛青。该耘田了。
那天下午,过了三点钟,我们开始下田。田里的水不很烫,但长时间站在水里,那热气还是很逼人的。
正值秋老虎肆虐季节。
我和文仂抬了一箩石灰到了姚家坞那块大田。拎起秧船装上石灰,从东往西施撒。
我们这里的田土质偏酸偏冷,秧苗插上后除了施肥泼粪,还须撒些石灰增碱增暖。
撒石灰是耘田重话,但可以提前收工。我选择了它。
我要早一点收工回家洗澡吃饭后上楼进房到我的书世界。
夕阳西下,我飞快撒灰。箩筐里石灰浅了浅了,露出箩底。秧船里石灰也渐渐少了少了,露出底板。我整个人身笼罩在一片灰尘之中。
这时,对面山土地庙路上传来好大好大的吆喝声:
“三舟考着大学啦!”
这是村里邮递员毛老叔的声音。毛老叔送报纸送信传消息,他平常细声碎语和蔼可亲,今天的嗓门出奇的大,几乎震撼了东华坞这个小山村。
社员们驻足竖听。接着,纷纷传唤。坞里坞外都有人喊。
我听到了。全身一软,瘫倒在还是烫烫的田水里。
同伴们急忙把我抬回家中。母亲急急揪我的脖子,直到血印凸凸,紫痕斑斑。她那一口唾沫一把揪,揪皮揪筋,很管用。祖母一边急急喂我水,一边叫唤:囝哇囝,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妹妹哭着去邻村请来赤脚医生。有一脚没一脚,慌得身发抖。
我因此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躺在床上,不断端详桌上摊放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感到好不惬意。
这一纸文书,你有怎样的魔力?让多少人为之神魂颠倒,梦寐以求?让多少人为之上下求索,历经磨难?
薄纸厚人生。
录取通知书
第五章 上学
我上学是父亲送的。足足送了5里,从东华坞到歙县西门外汽车站。
父亲用的是他那辆脚踏车,对,除了铃不响其它地方都响的那辆老爷车。
车后架放了上学行李。我读书两年的整个家当。
左边挂着的是一只旧洋铁箱。这只箱子直用到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到祁门安凌换了柳木箱止。
车右边挂着一床旧棉絮,很簿的那种。还有一个脸盆和一支竹壳水瓶。旧棉絮跟我南征北战直到结婚时才换掉。
父亲送我是执意,也是遵命。我奶奶他母亲的最高指示,当然得执行。
父亲推着车,车也确实不能骑。父子俩一路很少交谈,几乎是在默默前行。
除沿路有一些熟人打招呼善意交谈外,我正好放飞我的思绪,让脑海沉浸的理想与眼前的现实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从东华坞出竹坝下樟树底经过,走张家地金家滩,到紫阳桥。
紫阳桥光溜溜的,两边栏杆被1969年“七.五”洪水冲掉了。桥栏杆两边的枇杷树亦荡漾无存。桥底下的水很浅,早已行不得大船。
桥头小店还在,只是换了主人。昨天同村好友来此买了钢笔和硬面抄笔记本送我作礼物。
紫阳桥头
过了桥没几步是新安关。门洞边人家叫小吉婶的,跟母亲要好。见我走过拉住我衣襟说,乌头耸乌头耸,你是真耸出头了。你妈妈再也不用夜夜打草鞋啦!
这声音和渔梁坝的水花声让我永远忘不了,它一直在我脑中回荡,不能忘怀。
走过新安关,回望人生路
渔梁小学,从围墙边上擦过。这个学校是我读的高小。初小一至三年级在琳村小学读。后来还在这个渔梁小学附设初中班读过。
南门头有个大坡,车推着刹把握个不停。马路修在徽州府的南门城洞上,下坡便到汽车站。
父亲送我上了车,他站在那里看我。我的车走了他还没走。
歙县到屯溪的客运汽车是双节车,人们都叫大通道,可乘100来人。一路都停,晃荡晃荡到屯溪要一个多小时。
屯溪车站已有老生来接。接我们新生的车是大卡车。站着,一会便到了校园。看到了,校园门口彩旗飘飘。
我要进去了!那神圣的殿堂……
新生入学报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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