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回味一次和许知远的谈话:无智趣,不成饭局。

神婆 神婆爱吃 2021-04-26

本       文       约      18000      字




阅       读       需       要

 


18 min



[ Food Party ]

饭局

我的社恐最近加重了,

局如果是我的工作

那我因为旷工感到快乐。

现在值得我去的饭局

通常是因为有智趣的人,

最好是酒肉朋友。

古人说得好,

“势利之交难以经远”。

好的饭局单纯有味,

通常人比饭好吃。


我认识许知远老师是在饭桌上,但平时很少见他,我想起他的时候脑子里是模糊的。我后悔,心想是不是我菜点得太好了,要不他埋头吃,要不我埋头吃...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居然是和他吃过的几顿饭局里,我亲手点过的菜。

第一次看《十三邀》,是为了记起他长啥样,但我后悔看了徐峥、于谦、蔡澜、五条人和项飚那几集,喷喷香,看得我饿极了。火锅、小炒、牛丸粉...不管吃得有多随便,智趣当前,才是像样的饭局啊!

最近他又来杭州了,让我做次直播的嘉宾主持。我兴奋地带了好多烧好的宁波小海鲜去现场,但没有带他要吃的酱鸭,这样就可以撒欢聊天了!


咪咕中信书店x单向空间

悦读咖 云上大讲堂

《用阅读,品尝世界》

 

嘉宾:

许知远 作家/单向空间创始人

神婆 美食作家

 

神婆:感谢大家准时打开咪咕阅读,参加我们这次的悦读咖活动,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知名作家许知远老师。我们现场有很多朋友跟大家一起在看直播,今天我看许老师穿得那么正式,本来我想穿个人字拖来的,没机会了。

 

许知远:我忘带了,不知道杭州这么热。

 

神婆:我是他的朋友,神婆,我是写美食的,所以我今天带了好多吃的。因为我觉得许老师应该很忙,我就负责吃的,然后许老师就负责说(笑)。

 

许知远:诶这儿没有你的书啊,她是非常好的一个美食作家,她是写食物背后的一整套逻辑,然后食物的情爱跟味道的关系,特别有意思。

 

神婆:对,我写海洋生物性生活的,其实是水产的时节。许老师我听说《十三邀》里面就是有好多好玩的桥段,因为我们看节目的时候发现很多好玩的人,你能讲讲《十三邀》录制过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好玩的事儿吗?

 

许知远:不太可能不为人知吧,因为也没有什么不能在阳光下的事情。(笑)然后其实你一问我,我都快忘了,因为我们每次拍节目的时候,就是一个迅速发生的,基本上没有准备的,没有那种节目的question list,都是非常随机的开始。所以你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其实经常忘了对方在讲什么,就忙着在应付。然后到拍摄完之后,我也很少去回顾,我基本不看,编导弄成怎么样,我也不是那么关心。因为对我来说最开心的时刻是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时刻,然后产生追问的那个时刻。而且做这个节目,就像那个吃了很多草的骆驼,那些东西就储存起来,储存在身体里面。然后它得有个消化,所以我很少去回味这件事情,它过去了。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时候,都是喝多的时候。你刚说一下我想起来了,我们俩在九龙的大排档,下了碗面就开始吃火锅,三点钟。

 

神婆:是跟蔡澜吗?

 

许知远:对,蔡澜。喝得我头疼,然后出来去找便利店买头疼药,疼得要死,那个印象很深。但最近刚刚发生的印象很深的,去跟赖声川老师去学表演,去参加表演课。当你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或用身体的表达方式的时候,你的感受又不一样了。他把我从书啊,阅读的世界摆脱出来。所以我也特别希望我们做的新的事情,但他们要我开个书店啊,它应该不仅仅是个书,印刷的,当然这也很重要的。它应该是一个使思想和情感立体起来,交互起来,使我们的教育使我们的很多感受摆脱很单调很单一。所以为什么说要请你来帮忙,除了你的书写得很好以外。

 

神婆:我带吃的了。

 

许知远:对,很重要。就是我很少通过食物来理解世界,我听你说的,通过食物是什么感觉,就是很美妙的,那种东西,我觉得我闻到了中年之后特别渴望自己的生活,我的感受变得立体起来。

 

神婆:就是胖起来嘛?

 

许知远:这好像是个不可避免的历史趋势,好像对抗也没有什么用。

 

神婆:我特别喜欢你那集,跟项飙老师,我觉得他是一个,就像你说的,是一个精确且有温度的一个人。他带着你去他温州老家,去吃好吃的,他妈妈做饭。我就印象很深,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温州人可能不知道如何social,但是他有一点,就是用美食。因为像侯孝贤的电影里面,很多的配角,特别是群众演员,他们没有办法让群众演员去演,因为那些人没演技。怎么办,就在边上吃东西,所以侯孝贤很多电影里面都在吃东西。我今天就想演个群众演员。(笑)

 


许知远:我是真的演过群众演员。

 

神婆:喔,真的吗?

 

许知远:我为了拍王宝强那个戏,我演了一个群众演员,演了一个赌客。


然后怼王宝强的那个片是唐季礼的嘛,武侠片,导演为了安抚我的烦躁,他还特意安排了几个丫鬟在后面。群众演员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职业,比我想象的痛苦多了,我凌晨四点钟起床,我已经算是到的晚的群众演员。然后去化妆,那是古装,然后五点钟化完了,我是最后一个化完的。然后我以为就要开始演了,那就开始等,然后等到十点,我都趴下了,然后进去,所有人都哈欠连天的。因为是上百个人在现场,所以不是你的感觉找好了就行的,要别人的都好。比如你们都是群演,你们感觉都要对了我们才开始演。然后正好开始演了,就感觉不对了,不是你的感觉不对了,就是他的感觉不对了。所以那天我当群演当了十八个小时,我从四点钟起床,最后晚上十点钟可以回家。

 

神婆:那个盒饭还好吗?

 

许知远:盒饭还可以的,盒饭确实准备得挺好的。最后领了100块钱,他们说我这算高的,他们还扣25。

 

神婆:为什么扣25?

 

许知远:因为是有人组织他们,比如说今天你来单向空间,是我们店长组织你们来的,你们每人要交20块钱给他的人头费啊,他才组织你们来啊。那我是临时去的嘛,所以就不需要组织,所以那20块我自己就拿到了。我把那100块钱裱起来了,放家里,最辛苦的一次。

 

神婆:可以可以。

 

许知远:但另外一个,食物确实,因为节目里头我们经常在吃东西,一个是确实饿了,因为每次经常拍四五个小时,六七个小时,总会赶上一次饭点,没办法的。第二个是,确实大家一坐下,食物一开始的时候,人就放松了,就是彼此找到一个共同的连结。下次你们来,我们每人发盆小龙虾在一起,我们的感受完全就不同了。店长记住这一条,下次我们拿一小龙次。然后那时候你一下子就,你获得一种新的平等,此刻我们的职业也不同,性格也不同,年龄也不同,教育也不同,但是这一刻我们手里都有一个小龙虾,都狼狈不堪地把它剥开。那刻你分享了共同的笨拙,共同的香味,拉近了所有人的距离。对,所以咪咕以后你就天天给大家准备吃的。

 

神婆:对,有道理。真的,大家要吃的都来吃嗷(对观众)。

 

神婆:许老师我想问一下,就是我们拍节目,《十三邀》这些,我为什么问那个问题,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儿,我想知道就是在书里面,有没有节目之外的,不一样的东西?

 

许知远:非常不一样。因为就是他们不是老说我尬聊嘛,现在好像说得少一点儿,说得很多,那是因为很多是剪辑。就是我们的聊天,我们的谈话是非常逻辑的,A到B到C,然后不断地推导出来,大部分是很有逻辑的。但是因为片子它很短嘛,比如我们经常会五个小时、八个小时,它是一个逻辑的过程,但是剪片子,只有40分钟或者半小时,它就会使很多东西突出出来,冲突啊或者。书里面就会把这个逻辑变得很完整,怎么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他的思想怎么演变的。大家都会经常调侃我们节目,经常有些关键问题嘛,你的人生什么选择,然后怎么做,然后你的驱动力是什么。但这个东西你直接问出来是很愚蠢的,那我们在书里会看到,其实它是一个很漫长的一个推导过程,你是做了很多,然后突然到了某个点才问你的驱动力到底是什么,才会变成一个完整的事情,它不会是一个突兀的事情。这是书很不一样的地方。

 

神婆:我觉得,听完之后,我得好好地先把书看一下。说实在话,我们看这个片子,很多部分,它是没有办法能够到那么深的。特别我觉得蔡澜那集,我对他交女朋友这件事儿,就特别感兴趣。(笑)我其实一直装着一个问题问你,这个问题特别像灵魂的拷问。是个选择题,别害怕,不是开放式的一个需要解答的公共问题,不是个论文,就开放。这个选项是这样的,比如说我给你三个东西,第一个是500万,第二个是一堆美女,第三个是一张通行卡,你可以去世界各地吃饭,你会选哪个?

 

许知远:胡润不是都说我值5亿了嘛,怎么才500万,没什么用啊。虽然我也不知道那5亿在哪儿,但,你这么充满陷阱的问题,我怎么回答呀。但我觉得确实我好像过了一个阶段了,我觉得我更年轻的时候,对各种体验充满了渴望,是一个experience collector。我觉得你们在座可能很多人还是处于这个阶段,想去收集各种经验,collect。我现在好像,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更强烈,所有东西都想去体验,to taste everything。现在我觉得我,是不是中年危机了,就是我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能够taste,而且你也并不是一定会,不是说好坏吧,并不是有能力去taste的。我觉得你可能尽量去品尝自己能够品尝到的东西,而且另一方面也有发生变化,过去对宽度的迷恋,你要收集很多很多东西,后来你发现很多东西是重复的,它只是表面不同而已。所以我四十多岁能够更深入地进入一个事情,它又会不同。很有趣的,将一个东西,一条航线,你可以切成很多点,它们是不同的格子,然后不同的经验。其实你把它竖起来,深入下去,它也是这样的,就是说同样的宽和同样的深,它们最终抵达同样的地方。然后你看你这些所有的菜,吃到最后,吃出的也都是可能通往相似的地方。

 

神婆:颜如玉,诗意。

 

许知远:诗意~(笑)所以我希望能够提高我的感受的辨别力,当辨别力提高的时候,你才能够更分清楚每一个细微的感受。比如我年轻的时候,现在也是,我就喜欢旅行嘛,去各个地方看。然后我很年轻的时候读到一句话,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布鲁斯克说的吧,因为布鲁斯克基本都在饭店的床上躺着嘛,好像是他说的,他说“拼命地去看各种风景,是一个内心匮乏的标志”。

 

神婆:有道理。

 

许知远:他说的还是很对的,因为你内心缺乏辨别很细微的能力,所以你需要不断地表象变化,然后才去达到那个东西。所以我觉得怎么能让自己去更多层次地敏感起来,我觉得很重要。

 


神婆:那我又要问一个。

 

许知远:你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到底吃美食吃什么了。

 

神婆:不不,我就是想吃东西,我想你一个东西可以说久一点,我就可以吃了,哈哈。

 

许知远: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书写食物,品尝食物这么大的一个激情?还是说这是假装的,也是装出来的?

 

神婆:我其实对吃是与身俱来的东西,很久了。

 

许知远:我们共同朋友王五四,就是一个假装的美食家,我觉得他也不太爱吃,我看他。

 

神婆:但是看他体重的积累,我觉得他还是爱的,嗯。五四不要打我,我们开玩笑。但是我有一个特别敏感的问题要问你,就是我们看很多节目,你在说一个问题,现代年轻人都愿意花少量的时间,更高效率地在网上学习一个知识。那可能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更愿意看一个纵深维度的书,或者是我们花多点时间去研究一个特定的东西,那这两个东西你是怎么看的?

 

许知远:我不知道是不是截然可以划分,就是当然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追求效率的一个年代,但我们的这种追求效率基本上是一个自我祭拜式的,自我摧毁式的效率。它看起来无限地想去追求效率,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的无效的东西。就像我们不断学习,压根也不是为了真正的学习或者兴趣,大部分是出于对现实的交互,需要慢慢地填入。你说的这种效率,我们对于留白的恐惧,对于安静的恐惧,对于必须要独自面对空间的恐惧,因为这种恐惧,我们要往里面塞各种东西。碎片的东西最好塞进来,容易搬运,就塞进很多很多碎片,看似拥有一切。但它们不产生一个更深层的,或是怎么说,它是一个非常浅层的开始,它没有一个deep connection。只有当deep connection发生的时候,你的内心才会真正地激发起来。我们现在充满了浅层次,非常浅的浅层次,然后因为这个浅层次无法深入下去,所以就很多人更麻木,就需要更多的新生的浅层次,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但确实,一本书或者你完整地看完一部电影,更沉浸式的浸入,你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是非常不一样的。你会进入一个新的感受的强化。就像我们现在大家都拼命地分享,什么都分享,我也是有时候老发朋友圈。

 

神婆:你应该分享,让我们多学习。

 

许知远:然后关键有些即兴的感受很可爱,但是这种即兴有时候对人是个消耗,除非你是天才,你可以从很多东西中获得一个必要的东西。大部分情况下就是被即兴的消耗了,就是很多东西你都可以避免。就像我们现在吃的一个东西是半成品,大家经常会吃半成品,速食,然后思想也是,一切都是半成品。大家交流的方式也是半成品,大家发微信,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楚现在,都是非常地,加了表情什么的,反正都很粗糙地彼此理解,都不愿意精确地彼此理解。所以这是一个挺大的问题,这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看起来热热闹闹,其实迷迷糊糊,然后看起来充满效率,其实稀里糊涂。我觉得我们的精神世界,基本上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觉得。

 

神婆:我今天看到一句话,好像是卡夫卡写的,他英文写的,就是说“因为我自由,所以我迷失了”。就我觉得特别像现在那种速生的时代,我们上上次吃的那个饭我记得是在上海,我们共同朋友,在那儿吃了一个《浮生六记》的饭。《浮生六记》的饭里面,它其实是一本很有名的小说,讲的说沈复和芸娘的故事。里面讲到芸娘她有一道茶,叫做荷花茶,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有了,初夏。但是现在因为全球变暖了,所以可能小荷才露尖尖角要露得早一些,它里面讲到她用一个纱笼把那个茶放在荷花的蕊里面,过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把那个茶拿过来泡。但这个事儿,我看了这个我觉得可能不够具体。然后我去找了那个书,有一本书叫《清稗类钞》,它讲的其实收集的是民国的好吃好玩的,还有很多八卦。

 

许知远:我有那本书。

 

神婆:对,我只看了美食的部分,它里面对荷花茶就有个详解,原来这个茶特别麻烦,根本不是芸娘那办法做的。里面也没有纱笼,它就把茶放到那个蕊里面,而且这个茶什么时候放,要荷花在将开未开的黎明时分,然后把它放进去,能悄悄掰开。然后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把那个茶收拢来,放到那个建纸,建纸我已经不知道什么纸了,就是后面是,我们现在叫低温烘焙,把那个茶烘干,往复三次。才能够让那个茶呀,有一个词儿,就我们这儿花茶的古法制法,窨井盖的“窨”字,但其实它另外一个音叫做“熏”,古义的“熏”。它其实就是把荷花的那个魂儿,香气的那个魂,放到那个茶里面。所以泡的时候,只闻荷花香,不见荷花。就特别高级,就古人闲得那会儿没事干,我们可能干不出来这个事儿。

 

许知远: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家那个修图能力,已经比古人好很多了。

 

神婆:对,对,就看着很美,但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就有时候我们在看东西的时候,如果不是许老师这种探究的好奇心的精神,我们很多事儿它其实真的是一知半解。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于一知半解了,我觉得可以了,我可以拿出去炫耀了,我觉得这样就已经像个事儿,照片很漂亮了,我为什么要去看呢,为什么呢?好奇心?

 

许知远:可以有更深刻的虚荣心,你讲那茶,还是让我很震撼的。我们应该,每个人的自我展示,浅薄的虚荣心都是很重要的,我们应该进入一个更强有力的虚荣心的时候。刚你说的那个,我其实挺有感觉的,我以前,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因为你们南方人可能比我们在北京生活的细致嘛。我年轻的时候非常看不起这种,你说的这种非常细腻的生活。支支弯弯的,一道一道,吃的东西弄成那个样子,我觉得很烦的,我觉得对我来说它是一个灵魂匮乏的标志,需要很多外在的这些一道一道的东西。

 

神婆:这是表象的支持。

 

许知远:对,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几年,内心就发生一些变化。我觉得确实,方寸之间自有其逻辑有其乐趣,有它的深意。而且我们并不是完全生活在一个很抽象的,总是要去应对的一个时代里面,而且很多时候,这个很大的时代你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我也非常无能为力,年轻时候的狂妄也少了,所以你就觉得那些小的空间、小的细节是很重要的。比如我最近就突然很迷上了李渔,当然李渔我们小时候是,翻过他那个很高级的色情小说,才知道他的。

 

神婆:我们都看过,嗯。

 

许知远:后来是因为《闲情偶寄》,然后我去南京有一次旅行,去看他的简介,哇他是这么丰富的一个人,他写文艺批评,写食物,判定是文体的高级与否。然后自己组个戏班子,就跟赖老师那个剧场差不多,巡回演出。你想在当时,你想在明末的时候,他要去甘肃演出是个多大的工程,感觉跟去美国差不多那么遥远的地方,他要组织这样。他还生活总在穷困潦倒之中,但他又觉得一定要吃到新鲜的芦笋,或者什么东西,他要保证他的生活品质。然后他生活的时代,又是一个充满动荡的时代,一个朝代要灭亡了,新的朝代要到来了,一切都非常地不安全感。之前我年轻的时候崇拜顾炎武这样的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差不多同代人。然后去收集中国的历史啊各种的,那李渔也是一种选择,张岱也是一种选择,回忆他的生活,我觉得他们都是人生的一种选择。过去可能我忽略李渔这样的人,张岱这样的人,现在我对他们又重新产生了兴趣。就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写的那些东西,他的戏剧也好,他的文章也好,我觉得是一个对生活非常好的鼓舞和滋养。我觉得我自己在发生变化,不知道是更有理解力了丰富了,还是更庸俗了胆怯了,我也不知道,可能都有吧。

 


神婆:我其实很想替观众问个问题,除了那个李渔写的某蒲团之外,还有什么出格的书可以介绍我们看一下?

 

许知远:不是我觉得在少年时代,很多我这代人都会读,就是我们的明末怎么说,部分有点像日本的江户时代。江户时代那时候是一个他们的什么净琉璃啊浮世绘啊,你现在去日本的浅草,那是一个商人的世界。(给我倒杯…酒…好吗)但是那个时候日本,德川时代又是一个非常充满等级制度,因为是士农工商,他们的“士”不是我们的读书人,是武士嘛。所以商人是最底层,但他们又有金钱,他们有很多内心的焦灼,他们在社会的底层。但金钱能购买到,整个社会又相对停滞,他们没有机会更多地参与社会,但是参与享乐,这是他们逃避自己等级身份的一个很重要的源泉。他们可以去那些Geisha,那些武士特别有钱,然后可以去买浮世绘啊,他们当时的当代艺术嘛,然后他们获得了去参加娱乐活动,获得了某种自由的感觉。明末也一样的,明末那时候大家面临一个整个的时代危机,在上层是一个党人之争,然后外来的一些到来,很多人也很无奈。但是同时我们的画本小说,我们的讲评书什么,各种各样的,当时也是相当于自媒体革命一样的,所以新的东西都会酝酿出来。包括去描绘真正的人的复苏,因为明朝初年是非常严酷的嘛,人的感觉的复苏,去追求生活,追求什么,这也是他们寻求自由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们小时候都会读的什么《三言二拍》啊,不知道你们读没读过,《三言二拍》就很像那个,是我们对生活的启蒙。也是《红楼梦》的前奏,什么“卖油郎独占花魁”,不都是你们这代发生的事情嘛,很多这样的故事,它给了你一种日常感官的东西。其实我觉得现在的小孩子也是,他们可以去读乱七八糟的书的,他们不应该读所谓的完全健康的,因为每个人的成长都是非常丰富的,你不知道你的人生,而且人生都是很多意外的。我觉得读各种各样的书,看到各种各样的经历,非常好,小孩子你不要觉得十岁或者十二岁觉得很小,他们都有自己很成熟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成熟的世界,他们可以应对这个世界的。越给每个人自由的这种东西,他会越健康地成长吧。

 

神婆:是,特别有道理,我特别同意“卖油郎独占花魁”这个点,因为这是明朝,我们看江户时代,江户时代那个时候有一个专门形容极美的一个词,就是特别美的一个词,叫做“粹”,就是米字旁一个卒,国粹的“粹”。那个是日本的特别的一个词,它其实最原始是产自就是我们叫“游廊文化”,是游览的游,长廊的廊。什么意思,就是类似于我们上元灯节,大家看过《大明宫词》对吧,大家去谈恋爱去了,游廊,对,就逛。然后呢,那个时候是去找爱情的,不是去找肉体的,为什么呢,我其实仔细地看过这段的历史,关于这个事儿。那个时候所谓的我们讲“艺妓”,跟我们理解的那种是不一样的,就类似于我们中国的青楼文化。那个时候会讲说一个高级的艺妓是什么样子的,首先她是媚的,女子旁一个眉,就是那样的“媚”,她是有吸引力的,她是原生的是一个非常漂亮,有才华,然后足够智慧,能够谈心的朋友。她首先是这样的,所以文人雅士、高官才会喜欢,跟她们去聊天。首先这是一个,媚。还有一个词叫是“傲”,单人旁,傲气的傲,就是那个骄傲的傲,这个傲其实又是另外一种。就是她可以给你一个,类似于说,诶,风俗场合的一个welcoming,这种感觉。但是她同时又是说,诶,你可能要保持分寸喔,我们是朋友,就是那样的感觉。它会导致说,爱情在拉和伸之间,我们要保持一个空间,这样她这个爱情就会不一样,她的价值感就提升了。还有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粹”的极美的部分,就来自于佛教,它会有一个超脱。就是古代《诗经》有一句话,春天的故事哈,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士之耽兮,犹可脱也。”什么意思?就是爱情沉溺在里面,作为一个艺妓,我们讲日本如果换到艺妓身上,她“不可脱也”是要惹事儿的,她不可以这样。她只是一个短暂的美好的欣赏的关系,不可以那样,怎么办?她就有一个“粹”的概念,说我今天有爱情,就跟你在一起,但是如果没有了,我会非常好地放下并且离开。就是这样的一个部分,她就是留出了那种淡淡的忧伤,但又回味无穷的那种,爱情的力量。这种就是有点像伤感,伤痕类的文学。还有一个词我很喜欢,上次跟许老师聊到茶,聊到水,怎么取水怎么泡茶,然后什么水应该怎么用,古代人怎么泡的。然后有一个东西我看到,就是关于茶道里面有一个词,因为我们说实在话,中国茶道源远流长,但其实它到日本之后,它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东西,变成日本土壤里面出来的东西。它有一个词非常的好,这个词叫“涩”,生涩的“涩”。它是另外一个词,讲在美学里面的极度完美的状态,就我刚刚讲的那个“粹”是差不多,它们是同源的。“涩”,生涩的涩,涩是代表什么东西?它代表不是太矫揉造作的形态,不是太明显的颜色,不是太夸张的表达,它要想一想才能说清楚,它要模糊,它要朦胧。就类似于川端康成,他在吃饭的时候看到阳光照了一排杯子,他就照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他看着阳光抚过来的那种感觉,但他不会说这个杯子是什么造的,谁做的,下面有一个名字,一个大家,然后给你一个杯子,这个杯子值多少钱。就是那样的,它是一个反商业,或者说偏感官,又非常有内涵的一个东西。这种感觉我就感觉像在看书,的那种感觉,可以想很久。但其实我说实在话,我跟大家还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因为我听说…

 

许知远:你跟他们都串联过了?

 

神婆:我们勾搭过了,我们都聊过了,怎么编排你,我们想那种比较辛辣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许老师涉猎很广,就是特别对很多纵深的领域,都有理解。就是怎么会变得那么渊博的,我们很想知道,除了看书之外,有其它途径吗?

 

许知远:我的生活的秘诀是活在浅薄里啊,所以我就总谈论深刻。因为缺什么补什么嘛,然后我觉得我本质上是一个挺浅的人。关于你说的Geisha,挺想回应你的,因为我们去体验过Geisha,因为我们在做一个关于明治维新的纪录片。然后京都还有一些,偶尔除了那种会员之外可以去对外体验的艺妓馆,他们的Geisha。我是早晨去体验的,我早晨十点钟去,因为很紧张。他们很多仪式要穿那个和服嘛,哇塞我以前以为很简单,一个小伙子替那些姑娘们已经穿了十几年的和服,我去感受去拉那个带子,哇和服太沉了,拉那个绝对是个巨大的体力活。

 

神婆:所以要武士一样的身体。

 

许知远:有点,那个小伙子他做了很多年,他会把臂力练得非常大,因为15分钟要帮她们把和服穿好,是个非常大的体力活。然后和服一穿到这些Geisha身上之后,她们就立刻进入另一个新的状态了,因为整个的腰要挺,整个的状态就不一样的。就像有时候镜头对着我们,就不一样了一样的,她会进入一个状态。进入状态之后,我就跟她聊天,但我是陌生的客人嘛,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交流,语言又不通。然后她就会教你玩游戏嘛,玩一些简单的,她们会学江户时代的一些小曲子一样的,教你游戏,就说话聊天。我觉得特别有趣,我就问她们,我觉得她们特别有趣,因为对我来说她们是很神秘的职业。然后我就说怎么看,她觉得她们是artist,她们是艺术家,因为她们要把江户时代的那些过去的传统,怎么唱怎么跟客人表达,要学要流传下来。然后我问了她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嘛,因为当年在明治维新发生的时候,当时明治维新的大英雄,像坂本龙马啊,西乡隆盛啊,这些志士们都是在,因为当时没有社交空间,都是在艺妓的屋里面去密谋的。而且他们要做的是倒幕的运动,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所以他们也当酒精啊,或Geisha唱的曲子,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一个力量。你想朋友间都是,很多创业都是,都是喝多了产生的嘛,一时兴奋。所以艺妓是这么个场合,当时一代的那些人,包括木户孝允,包括伊藤博文,他们很多人的曲子都是Geisha,因为她们很善解人意嘛,然后又保护他们的秘密。所以我就问了她们,我说你们怎么看你们,有个特别高级的女生,我说如果坂本龙马来这儿,你们会怎么招待他?她说,在我们眼中,所有的客人都是最重要的。然后我说,你会为他保守秘密吗?她说一定会为他保守秘密。然后我就想,她们像一个什么感觉,像一个瑞士的保险箱一样,你可以把你的秘密,当代那些地方因为它很贵嘛,我去体验了一下我花了快两万块人民币,很贵的。

 

神婆:哇真的好贵喔。

 

许知远:很贵,只有那种社长,就是那种大公司的人去体验嘛,他们跟她们就可以倾吐很多内心的秘密、感受,会非常放心地让她知道。然后这个人总是很理解你,就像一个非常真实的AI的朋友一样。当你离去之后你也没有太多负担,她就离去了,她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而且人的情感本来就是非常丰富的,非常非常之丰富,非常多的不同的层次和格子的。所以,我就说下这个Geisha。我觉得一个好的社会,就是有很多的角落,很多种表达,很多种层次,很多种味道,然后你都可以在其中获得某种慰藉。可怕的社会就是大家都一样的,一致的,突然都一致地谴责你,突然都一致地赞美你,然后突然都觉得这样是有问题的,那样是有问题的。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努力去创造一个有理解力的社会,那种非常地老觉得自我正确的社会,是一个可怕的社会。那我觉得这种有很多格子,很多层次的社会,一定是有很多的,多样追求的社会,所以我刚刚为什么说从这个书里,思想逃离很重要,它应该创造很多格子的一个社会。

 


神婆:那我想问一下,就是这本书里面,你有没有一个导读,帮我们看看有哪些章节是特别好的?或者说特别值得帮大家打开视野,可以用不同的观点看待世界的?

 

许知远:这个怎么能够导读呢,应该就每个人的路线图应该自己去找嘛。

 

神婆:我很怕大家懒得看,全部都看视频去了,因为视频太好看了。

 

许知远:那…懒惰也是他的权利嘛,也是他的存在的必要嘛。一个总是很勤奋,很正确的人,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啊。

 

神婆:这个确实有道理的。我看节目里面有一段特别有意思的就是,去五条人那边,你说了一个文化,我觉得特别好玩,就是讲庶民文化。因为其实这个东西好像遗失了,但是它一直存在。走过各种街坊,走过各种小巷子,所有人都认识。其实这种感知,在中国的南方,哪怕在香港,我觉得也是这样的。你觉得这些东西有趣吗?

 

许知远:我觉得这个现在是我的一个人生乐趣的很大来源,因为北方,尤其是北京那种,充满了就是,那样的一个城市吧,不细说了,就是很多细节消失了嘛。我特别喜欢南方,就是南方那种生命力啊,那种生机勃勃,就是在任何地方、角落可以冒出来。诶我那电话在哪儿,我给你听首歌,我觉得特别好听,很有南方的那种感觉。你手机给我用下。

 

神婆:我手机不在诶,我手机被没收了。

 

许知远:那个,用你的电话,网易上,我找找。很好听,是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的,是一个美国的歌,但是我听出了福州,听出了广州的感觉,你听。杭州的感觉,临安的感觉,你听。

 

神婆:是诶,到了岭南了。

 

许知远:就是那个调子一起来。

 

神婆:波光粼粼的感觉,春江花月夜的那个,真的。

 

许知远:你看,就是他用英语唱出了我想象的那个中国南方的感觉。

 

神婆:还是爵士的。

 

许知远:我待会儿发给你,不用搜了,搜不着,我给你,告诉你。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就听到之后很激动,我就觉得很好听。我另一个朋友特别可爱,我朋友是民族大学一个教授,他研究杜甫诗歌的。我忘了原诗他说的哪一首,他说他去加拿大旅行的时候,看到那么多树嘛,森林嘛,他看到了杜甫的感觉。就是他在中国没找到杜甫的感觉,他在加拿大看到了杜甫的感觉。人的情感是非常的,很妙的,很丰富的,我觉得很有可能啊。你看刚才那首歌里面,我听到那种临安的感觉,那种岭南的感觉,我觉得文化很多地方是非常相通的。比如你刚刚说的卡夫卡,卡夫卡写过这个很短的小说叫《当长城建造时》,我们找来看。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亚洲,更别说亚洲,看都很少,那时候他在布拉格、维也纳待着。他是很烦当时的那个奥匈帝国,他们修的相当于二环路一样,你去奥地利就知道,那一圈那个城,一个城墙,修起来的城墙,它是隔离不同的人群之间的这种一个城墙。但他又无法应对这个,他直接去批评这,奥匈帝国给他的这种压抑感,那个巨大的官僚系统的运转。他就把它写成了中国的长城,就当长城建造时每一段,他也不知道长城怎么回事儿。

 

神婆:隐喻。

 

许知远:这一段人在修,然后修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修的目的是什么,然后他一直在修,然后那一段人也不知道修的目的是什么,然后它慢慢地连在一起了。然后他们的人生就花在修长城这个过程之中了,然后他们本来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修着修着就修出人生的意义来了,然后又怀疑人生的意义。他就用这个来写了奥匈帝国的感受,我觉得像这个多妙啊,我觉得就是应该去找这种感觉。包括你说,比如我们有一期做了坂本龙一,坂本龙一和当然还有苏聪,还有一个音乐家,我突然忘了,叫Bran忘了什么名字了。他们三个写了那个《末代皇帝》的配曲,配乐,坂本龙一他就是疯狂地从那个当时80年代,去搜集那些类似江南丝竹这些,录音带啊,就是我们的民间乐,把它塞进自己的脑子里,然后用他的音乐训练做成这样的东西。

 

神婆:特别好。

 

许知远:结果它很妙啊,跨文化之间的这种交流,是很妙的。我觉得你们新一代年轻人,当然我们也有责任,就是你从中国的经验,你需要写出纽约的感觉,写出仰光的感觉,才是一个美好的东西,我觉得这种生发是很好的。

 

神婆:嗯,非常好。我说到坂本龙一,特别有感触,因为我去看了坂本龙一他的那个纪录的电影。有一处场景,他是在我忘了,他是在冰川里面,他拿着那个收声设备到冰川之下听那个冰川水的声音,就是那种声音他把它再通过mix再放到他的电子音乐的背景里面,成为一个旋律。我觉得这个事情特别好玩。还有刚刚说的杜甫,杜甫他其实照理是一个沉郁顿挫的人,我觉得他跟小情小调,跟那种生活的细节是完全没关系的,他心怀国家。他虽然没有像辛弃疾那样的,就是已经,就是已经听名字就是生病的那种感觉,就是那种特别极端的。

 

许知远:愤怒青年,是吧。

 

神婆:对,愤青一样。但他有个事儿特别好玩,就是可能再过一个月杭州也迎来了梅雨季,正当黄梅成熟时。我们会干一件事儿,就是吃梅子或者是做梅子酒。然后杜甫他特别好玩儿,他把那个梅子放在竹篮里面,然后把它伸到井里面,然后他就是听梅子之间撞击的声音。你说他奇不奇怪,就是这么个小孩儿。然后再把那个梅子就是在井水里面洗干净了,据他说会有一种甜味儿,然后他再把篮子升上来,然后一个个吃,那样的。我觉得人喔,就是到极致,就是那种细节。包括今天我到单向街,单向空间,那么大一书店,因为许老师他说过一句话,他只卖他爱看的书。于是吧,我觉得就是在逛一个男人的脑子。就,在这儿,我能看到很多那个方方面面,所以我特别问那些隐秘的这些书在哪儿,到时候我们也好好去逛一逛。不过我们今天特别特别推荐就是我们《十三邀》这本书,大家看过节目的,没看过节目的。但是在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男人的这个书店里面,浓缩的一个作品在里面,它可能是个浓缩的大脑,可以逛。然后呢,大家打开咪咕阅读的可以看一下,下面有链接可以购买。


 

许知远:诶你还挺会卖东西的,我没发现,我没想到。书店,哎他们都是瞎说的,我怎么看得过来这么多书,大部分都没看过,都是他们选的。

 

神婆:能给我们推荐几本书吗?刚好我们也到了提问环节。

 

许知远:没什么可推荐的。

 

神婆:快乐成长的机会给我们一个。

 

许知远:自己找啊,别人给的都不真实的,都是无效的,得自己去找最开心。我记得我看《三言二拍》就是从我爸的书柜里面偷偷翻出来的。

 

神婆:不是《金瓶梅》?

 

许知远:《金瓶梅》又晚了一点才看,你想书它只有偷过来看才是一个特别有乐趣的事。但我们有防盗器的,你们别乱偷啊。所以你像过去在80年代、70年代,他们突然得到一本书,哇整个宿舍的人都在疯狂地读,还抄下来。喔对,再加一个日本的例子,特别可爱。那时候呢他们学兰学,他们没有外国书的,所以他们拿来一本书会很贵,相当于他们很多个月的生活费。所以他们所有同学就连夜抄这本书,抄完之后书再还给别人。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对知识是多么强烈的渴望。

 

神婆:可贵,因为选择少。

 

许知远:对,我觉得有时候可能强迫自己选择少一点。

 


神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选择很少啊,赶紧问。

 

观众1:我是您的老朋友,吴晓波老师公司的,吴晓波频道的。然后呢,我其实很喜欢看《十三邀》,然后我印象最深的一集是贾樟柯贾导,因为那集所以我去看了他的两本假象,特别喜欢他。又去看了他的电影《小武》、《三峡好人》。我最深刻的一句话是说,贾导他说,他越来越对跟别人达成共识而不感兴趣。所以我就很想问您,包括您做视频节目也好,出书也好,您是不是有想要去跟别人达成共识的这种欲望?还是说您觉得出书也好,做内容也好,您的初衷是什么?

 

许知远:当然,你本质上还是希望你可以理解别人,别人理解你嘛,是一个共同体的感觉。我们在这儿也是啊,我也不能说,我内心也希望跟你们各位达成共识,我也不是说我说完之后,你们爱听什么听什么。我觉得我们内心深处都有一种被别人认同的渴望,认同别人的渴望嘛,所以我们才在一起。但只不过说,贾樟柯说的事情,我当然也非常理解了,可能就是整个时代的巨大的变化,我们过去认为的共识和价值系统在变化,在消失,在重组,所以人会很无奈。我也有一点变化,我希望达成共识,但是这个达成共识的方式不是说去争辩、说服,可能越来越希望通过你做的事情,一点点地,潜移默化地,慢慢达成共识,我觉得是这样一个变化。

 

观众2:我从挪威回来,我是教人工智能的大学教授。大概两件事想说一说,一个就是我稍微翻了一下神婆老师的关于三文鱼的那一段描述。这件事情你描述的东西其实主要是那个,向上努力地洄游这件事情嘛,对吧。但是三文鱼这件事情对于挪威人是非常重要的,日本最好的三文鱼是来自挪威,所以有非常多的买家每年不断地去挪威进货。但是目前其实挪威的三文鱼市场已经面临了巨大的一个危机,就是渔场,也就是说野生三文鱼这件事情已经非常非常稀有了,这是一点。

 

许知远:我问你一句啊,为什么挪威三文鱼特别好啊?什么原因,是温度啊,洋流,什么原因?

 

观众2:主要是他们的海,号称最干净,但事实上这件事情本身也存疑。Anyway,这是其中一个点。另外一个点,是跟许老师稍微分享一下,就是我回来,因为作为一个客家人,广东人,我来杭州几个月。因为我今年有一个非常长的时间在国内待着,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这个角色,我不断地跟90后、95后的年轻人去聊天,因为我想了解他们。而我一个非常大的冲击就是在于,您刚才所说的这个,焦虑感,我非常有点无奈的一种焦虑感。这个不重要,这个其实讨论已经满多了,但是我现在更关注的是大学里面的这些学子们。因为我本身作为大学老师,我团队里面主要带的是华人学生。那么我观察到的一个非常大的一个现象就是,在国内有非常好的学生,一个导师底下二三十个人,然后你没有足够的attention给每一个。但是目前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压力一层层往下压的时候,这里面实际上就是说,长远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就是刚才一直在说,我不往纵深做,有什么后果。那么我是在考虑,这个后果,对于我们的这个高等教育体制里面来说,会有一个巨大的系统性风险。因为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的,包括名校的孩子们,都愿意过来,因为我姓王,就是过来愿意跟王老师合作。王老师是按照欧美的方式去带学生,然后给每一个人足够的attention,并且是按照他想做的事情去。但是在国内,基本上我的观察是,这个体制没有启蒙的一件事情,也就是说,我导师分派一个任务给你,你做完这事儿就完了。不是说站在自己启蒙的角度,也就是我想做这件事情,然后我感兴趣做这件事情。而这件事情的培养,实际上比如说在挪威的教育系统里,虽然说很烂,挪威的教育系统是属于比较烂的,但是它至少,有在不断地从幼儿园就开始,在训练你想要什么这件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一点,我目前我在带学生过程中,我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就是说,我想不断地挑战这些年轻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确定三十岁挣一千万这件事情,最终目标是干什么。所以这个就是我要分享的。

 

神婆:谢谢,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许知远:我可以补充,因为我们得看长时段的一个变化,因为个人主义的兴起在西方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演变的过程,要足够的时间。然后这个东西进入中国大概一百多年嘛,遇到各种各样的压力、困境,所以它这个觉醒必然也是个相对漫长的一个事情。这点我自己也有变化,因为之前你很容易急躁嘛,然后你看到很多东西,新的讨论的问题,或者说感受到的焦灼,好像一百年前也是很多相似的地方,在这背后也是非常急躁的心情。我觉得当年这种急躁感,这种焦躁感,我觉得已经伴随中国人好多代人了,包括知识分子。我记得1898年,在百日维新最喧闹的时候,在北京,康有为在四处忙活。他有一个同时的维新者,叫王照,王照当然也他有他的问题。王照跟康有为说,梁启超也有跟他说,讨论说是这个局势非常之困难,我们好好去办学校吧,做教育,然后再启蒙,就是再两代人之后或许中国的变化就会发生。梁启超劝康有为南下,回到广州,去办草堂,去办这些学校,去上海也好。康有为说,国家都变成这个样子了,1897年,胶州湾危机嘛,说我们恐怕那时候学校办好了,这国家已经亡了,然后他就非常地焦灼地要去进行变法。当然你理解他的焦灼,但是我觉得可能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们怎么说,不能说夸张吧,就是我们可能过分强调了这种焦灼啊,把它放得非常大,致使每个人都非常地慌乱。当然这也不仅是个人的原因,也有很大的历史的时代的变化的原因,非常失控感。反正我觉得这两年,因为我估计我们俩估计差不多一代人吧,70后那种。我们更熟悉的,因为我们现在其实成长在一个算满线性的历史的进程之中,越来越朝一个方向进行。可能这个方向现在发生一些,比我们想的复杂,我觉得我们怎么面对复杂性。包括过去曾经吸引过我们好多代人那种,东西方的对比,陈独秀也这么用,谁都这么用,到了80年代去美国那批人也这么用。人家是这样子的,小学是这样,我们是这样,人家是这样子。这种简单化的方式,可能都越来越难发生作用了。而且你会陷入到一个无穷的困局里面,因为每个国家都自有其逻辑,有它的有方式,我们也不能够自以为地,你为什么不朝这个方向发展,你明明应该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这样子。我觉得可能你要用,如果你对你的信念更坚信的话,你应该用各种方式来去达成这个东西。而不是说我们觉得你不这样子是有问题的,我觉得可能在发生这么一个变化。我自己是喔,所以我也会很多困惑,非常多的困惑。而且确实我也意识到,就是急躁是无能的标志。当然我们大部分人都处于无能的状态,但是我们有时候可以既坦诚,比较坦然一点面对我们的无能,我们有时候用急躁或者,来掩饰我们的无能。我觉得更坦然一点面对无能,是不是观众听到,看到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能了?没关系的,慢慢的习惯了。

 


神婆:最后一位,真的不好意思喔。

 

观众3:我今天也是听说许知远老师来到这里,所以说我还是跟店长申请了一下,作为一个特殊的来参加。我觉得今天可能坐在旁边如果是李雪琴的话,可能气氛会很不同。

 

许知远:为啥呢?就我更无能一点,哈哈

 

观众3:刚才许老师说,他也有困惑,或者说还是有些什么恐慌之类的,当然一些负面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我在想这是不是到脱口秀节目的一个原因呢?

 

许知远:那不是。我们去脱口秀节目的原因是,我去还个人情啊。就是我们出了李诞的书,李诞放弃了一个更大销量的合作者,跟我们书店来合作,对我们做出版也有很多帮助,我还个这个人情。

 

观众3:那我在想,你对大学生上脱口秀,我们就不具体说这件事情,那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许知远:每个时代会有自己的语言表达方式,80年代,大家都要显得自己很深思,去读哲学,很抒情要写诗,那是英雄主义的时代。有的时代表达,比如现在,它需要一些更戏谑的方式,它是很多为了转移自己的无力感。因为吐槽也好,这种讲笑话也好,它是非常好的释放压力的一个方式,说明我们,确实也不是那个英雄的时代了,它发生了转移。它也是重要的,因为如果那个欢乐能在瞬间,能够帮助你消除压力,因为人是需要消除压力的,要不然人会变得紧绷。但是你对人的特性要有信心,就是我们都会厌倦不同的形式的,可能戏谑你也会厌倦,你会渴望一些更强有力的东西,它也在发生变化。所以我觉得对这一切,可能更放松一点吧,相信我们慢慢会找到自己的方式。即使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观众3:对,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就像你刚才所说。但是可能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子想,觉得慢慢可以改变,慢慢可以改变,可能这个时间就会更长一点,你怎么办?

 

许知远:对,反正长和短,都是很相对的。在一个更大的历史变化之中,我们的人生对我们来说很长,但在更大的历史变化中,都是很短,很短的一个过程。就是自我,你的个人既重要,也不重要。

 

观众3:像现在其它也好,还是脱口秀也好,可能我们从娱乐的角度来说,或者时尚的角度来说,那是有益的,但是如果从我们这个…

 

许知远:对,就是我打断一下,我知道你意思,但是你不能把所有的责任归给一个事情一个人。就像我们有时候对中国导演指责一样,你怎么不拍出那样的片子呢,它是一个整个的工业系统啊,他一个人怎么能完成这么多事情呢。那你做好那样的观众了吗?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了吗?都没有,如果他们在那个细分的市场里面做好他们所做的事情,就很好了。那是因为我们缺别的东西,我们不能把缺别的东西也投射到他身上,为什么你不做这件事情。

 

观众4:许老师,是这样的,本来之前了解到你要来这边做这么一个节目,我是很感兴趣的。但是一整场听下来,我就又觉得好像就是回不到一个平静。因为你谈的很多东西,包括跟这个主持人,就是你们交流的东西,我觉得很是一些很日常的。包括那个刚才大学的老师,他说怎么进行一个启蒙。就是我非常想问你的是三个点,因为你很注重逻辑,那你对语言学这一块,语言,我们人类的语言。

 

许知远:我不懂,我不懂语言学。

 

观众4:对啊,但是你逻辑性,因为是语言创造逻辑嘛,我们人类的这个语言的表达能力是非常受局限的。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你刚开始会非常推崇西方的一个文化,因为它整个就是一个逻辑的系统,跟我们东方的文化是截然不同的。

 

许知远:我一直在谈李渔啊,我一直在说这些东西,你不能这么概念化的理解问题。而且你这种方式,你根本就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我对你很失望,不是你应该对我失望。

 

观众4:不是,我不是说失望。我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种想法。还有第二个问题是,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学你是怎么看的?还有就是第三点,关于神学,佛学。

 

许知远:问题我都不懂,这些,你饶了我吧,我不懂这个。

 

观众4:因为我身边出现…

 

许知远:我知道你意思,打断我说下,就是我们所有的传统都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希腊传统也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中国传统也是传统的一部分,然后非洲,都是我们的一部分。但人生很多的机遇,你不可能是同时接受所有的传统。那你在我们这代整个过去一百年来,中国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就是怎么说的,就是一个明确的,很大程度上被西方的冲击所影响的时机。不是我的问题,胡适、陈独秀,他们都深受这些的影响,你穿的所有的牛仔裤什么的,不都是这样的,你用的iphone,但是过程中每代人都会慢慢地重新发现自己的传统。林语堂是一个在圣约翰St.Johns上学受的教育,英文写得极漂亮,他的二十多岁他后来写自传回忆说,我在年轻时候从来没有听过孟姜女哭长城,但我听到过圣母玛利亚和耶稣的故事。后来他重新去找,他写了苏东坡,写了杨贵妃,写了很多很多,写了my country my people,他用英文写的这些中国的故事,非常非常的精彩。就是我们对世界,包括对我们自己传统的这种寻找,都是有非常千奇百怪的道路的,而且要非常隐秘的方式的,非常独特的方式。不是说你住在西湖边上,你对西湖一定理解,我才不相信这一点呢。你对杭州可能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对周围一点儿都不了解。但是有可能你对东京很了解,如果你对东京是真诚的这样的兴趣,也是非常美好的。那我们这么喜欢比如史景迁,一个汉学家,他写了张岱,他对真挚的理解,对真诚的理解,他没有写New Heaven的,他写的是张岱。人类的精神文明就是这个广阔性、丰富性和不可预料性,谁说你在一个地方只能做一个地方的事情呢。而且,人生就是因为这种多样性,你才会对自己的故土更理解。如果你不理解西方的传统,你其实很难理解中国的传统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你对中国自身的传统缺乏兴趣,你也很难理解其它的文化,是一样的,我觉得。对自己诚实,不是一个冠冕堂皇地说,你要这样,你要那样,这对人的自由是一种压抑的。所以你被这个教条所伤害了。

 

神婆:今天感谢大家,我们用美食和阅读,然后许知远老师帮我们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关注咪咕阅读、咪咕中信书店和悦读咖,今天呢我们的直播就到这里了,谢谢大家。



🍌


神 婆 问


说说你难忘的饭 ?



留言福利:

许老师提到的那首歌

- 请用留言&转发勾搭我 -


喜欢就请加我微信公众号:

foodblessyou

“和自己喜欢的物品生活在一起,

这样就达到了断。”

——《断舍离》



往期热门文章👇

神婆爱吃米其林专栏
东京割烹神店麻布かどわき | 澳门米其林 | 上海泰安门 | 台湾RAW | 上海福和慧 | 米兰Il Luogo di Aimoe Nadia米其林餐厅 | 巴黎L'Atelierde JoëlRobuchon | 东京米其林 | 香港Amber | 北京米其林 | 世界第一餐厅NOMA | 法国芒通Mirazur | 北欧风Geranium | 意大利Piazza Duomo

腾讯新闻特约
红楼梦里的中秋宴 | 北京米其林 | 莆田活味精 | 云南夜宵 | 潮汕人的小年 | 高端餐饮抗疫录

全球吃游
阿尔巴白松露 | 日本京都%Arabica | 日本冈山清酒厂 | 京都的清明绿 | 阿尔卑斯雪山脚下 | 欧洲奶酪 | 英国排挡 | 英法早餐 | 法国甜点 | 西班牙tapas | 曼谷水上市场 | 曼谷10家好餐厅 | 毛里求斯 | 帕劳 | 爆吃四家澳洲餐馆 | 澳洲农村花痴餐厅 | 墨尔本维多利亚女皇市场 | 咖啡之都墨尔本 | 新西兰 | 美国葡萄干 | 澳洲巴罗萨葡萄酒 | 墨西哥魔力酱 | 爱尔兰猪肉

评委经历与美食顾问
Tasty China知味中国美食行 | 2019中国国际美食博览会 | 2019亚洲美食节·杭州 | 2018ADM | 2017ADM | 2016ADM | 2015ADM | 达利全国巡回展 | 食野x野岛 | 国际圣诞市集 | 太空展 | 茶席 | “猫民代表”画展 | 汉画全国巡回展 | 伍德吃托克咖啡节 | 凯悦全球厨师决赛 | 2020知味中国·味道论坛

国内吃喝
hungry in SHANGHAI | 莫干山喝茶 | 南京红公馆 | 云南古滇隐居 | 单向空间食色文学餐厅 | 新疆早餐 | 杭州咖啡地图 | 裸心谷 | 福建”金三角“ | 台北 | 吃澳门 | 法式茶宴 | 杭州森林fine dining | 宋宴 | 大理四季街市 | 厦门酱油水 | 杭州湖滨28 | 烤全羊 | 安桃茶宴 | 楠溪印象 | 中国蚝 | 温州千年古村 | 醉先生 | 楼上私厨 | 马爹利美食剧场 | 深圳之光Ensue | 澳门美高梅 | 江南文艺会客厅“饭小美” | 赣州 | 浦江

时令风物
春天野菜 | 清明时节 | 六月黄 | 秋燥喝茶 | 清明茶宴 | 松茸季 | 吃蟹季节 | 草莓季 | 生蚝 | 酸奶测评 | 巧克力测评 | 梅子 | | 罐头 | 香槟 | 鱼子酱

海错图爱情笔记
香鱼 | 鬼头鱼 | 黄鱼 | 藤壶 | 包头鱼 | 三文鱼 | 青鱼 | 海鳗 | 新书发布 | 小河虾 | 黄鳝 | 鲍鱼

神婆私藏中古食谱
星星酥 | 莲房鱼包 | 勃艮第红酒炖牛肉 | 西瓜盅 | 蟹酿橙 | 番茄肉酱意面 | 龙井虾仁 | 葡萄鱼 | 蜜汁烤肋排 | 巴斯克蛋糕 | 炖杂菌 | 葱烧海参 | 桃花汤



Food Bless You!


中国国际美食博览会顾问

《神一样的餐桌》制片人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