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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人生如戏,“一切皆在情理中,一切皆在意料外”

柴静 槛外记 2023-11-30

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
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
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
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


▌他无家可归
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偌大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平时一个人,偶尔有朋友来此落脚,席地卷个铺盖,谁也不用照顾谁。
他无家可归。
70年前,他的家族在鄂西清江百丈绝壁上,土家族祖父靠背盐酿酒攒下薄田,后来却被划为地主,疑他藏枪,鞭打后悬梁自尽,暴尸野外,被扔在天坑。随后大伯暴死,二伯流放,两位伯母一夜间用同一根绳索吊死在同一横梁。
父亲没有保护家庭,他的职责是抓捕诛杀其他地主的儿子,一生不提家事一直到死。母亲在暮年出走,留字条说,“请你们原谅我,我到长江上去了”。他沿江驾船搜寻,寻找江上肿胀发臭的浮尸,挨个翻找无果。
1995年,他出狱后,身边已再无亲人,妻女也离他而去。


▌他为逝者作史
十几年前他离乡寻找出路,身无长物,朋友到车站送他一只钢锅,让他好埋灶作饭。他说如果你非要送,我就把这锅在铁轨上砸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吃饭之处。
1981年湖北民院毕业后,他当过教师、宣传干事、警察,后来做小生意卖衣服,油炸早点,开挖沙的厂,都赔得血本无归。
这次北上,作了牟其中的秘书——现在牟还关在他当年服刑的地方。很快又转行当编辑,再做书商,做的很得意。
我问他为什么不干下去,他说受不了向人催帐的生活,“人到四十,还为一万块钱天天打电话,象黑社会一样——败坏人的心情。”   
他把人家欠的一百多万一笔勾掉,离京南下。
偶尔落脚在这两千多米的苍山上,四下没有村落,到暮晚时山黑云暗,一两盏灯更有凄清之感。
他说过有时夜里骤雨突来,“林涛如怒,滚滚若万马下山。村居阒寂似旷古墓园,唯听那山海之间狂泻而至的激愤,一如群猿啸哀,嫠妇夜哭。这样的怒夜,非喝酒磨刀,不足以销此九曲孤耿。”
这样的夜里他开始写作。写失踪了十年,“不知暴尸在哪片月光下”的母亲,写二伯服刑29年后,“老得忘了自己的罪名,已失去了土地,也没有了房子,只好寄身于一个岩洞,放羊维持风烛残年直到死去”。写一生闭口不谈家事的父亲内心的功罪,写狱中被绑赴刑场的弑兄者……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对此耿耿于怀,才为逝者作史。
他的故乡是武陵,史书说的南蛮旧地,巫风很盛,在遥远年代,土家族死在他乡的人,是千里赶尸也要接回家山的,不想成为无归宿的游魂。他说“我祖父的横死也不足以令苍天开眼,是我的私人叙述才让他的死找到了意义。”
这本来就是中国民间修史者的传统——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他用的笔名,出自唐代诗人刘叉的《偶书》:“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
四年前,我还不认识他,有天工作完,街边店里吃点东西,带了他的书随翻随看。  
他写外婆故乡在江汉平原,他出生后才到深山来,开荒种地,养活一家。幼年造反派来家训斥父亲,他不懂事,在旁嬉闹,太压抑的父亲发泄愤怒,用木棍毒打他,没人敢拦阻狂怒的父亲,外婆哭着用身体包围着他,左手无名指被误伤一棍,打得骨折,一直隐忍着没有医治,至死手指一直弯曲。
外婆眷恋家乡,他稍长大些,老人就返回了平原,他十二岁时患重病,写信给外婆,恳求她回来,一进门扑在怀里“我不断地叫着婆婆婆婆,仿佛垂死的孩子看见唯一的亲人。”
等到他成年,外婆觉得责任终于了结,与家族另一老人回到平原荒村住下,纺布缝衣为生,无人可以劝解。只有他去进门跪地抱着她腿,要她回来——明知这对她不公平,但他就是“不能忍心”。
外婆在山中去世,他不相信死亡不可逆转,每晚去坟头点上坟灯,怕外婆不能认得回家的路,次次在坟头痛哭时,他都要把耳朵贴近新土去听,孩子般地幻想听见外婆在棺木里呻吟,立刻就去十指刨开泥石,救出她来。
十年后,他掘开坟墓,开棺捡拾遗骨,偿还她的旧愿——背着她回到千里之外的平原。
我坐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看到这里,把筷子搁在碗上,起身走出去了,怕当众放声哭了出来。
近代中国,身世畸零者并不少见,但野夫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
他半生所受的苦,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激情驱使,情感越深,创痛越烈。写时也呕心沥血,他说有时写完在沙发上要躺整整一天,像一生气力已经用尽。
这样的写作,如同土家祖先的巫术,是要让死者复活,像是一次招魂。


▌奇人隐者,诗酒一代
到了中午,大理的牛鬼蛇神都来了,野哥一一介绍“这帮老混混”,大家拱个手,报个名号,也不寒暄,邻居候哥搜些活鸡腊肉,在后院摘点黄瓜茄子,加上通红四川辣子和野花椒,炒了十几个铝盆,桂花树下男男女女端着碗站着吃江湖饭,满头汗。
吃饭完,袅袅一根烟,聊旧体诗。
八十年代的江湖,流氓们都还读书。看着某人不顺眼,上去一脚踹翻,地下这位爬起来说“兄台身手这么好,一定写得一手好诗吧”。
就这一点,今天的小混混就没法比。
候哥给大家泡茶,院子里很多高山榕,底下长了野茶。紫荆已经长到了二楼高,开着红色的骨朵。桌上有盆箭兰,玉绿色的十几卷,混着茶香。野哥讲花草的名目,我们觉得好听,他说“看《本草纲目》,是可以看出性感的。”
鄂西是楚辞的故乡,民歌和韵文一直是平民之趣。烧搪瓷盆的手艺人刘镇西,工具箱里也放着《楚辞》,初见面拉野夫去家,喊了几声老婆,没人答应,就去敲隔壁的门借斧头,嘴里念念有词“幸有嘉宾至,何妨破门入”,手起斧落,门锁砍成两截。真妩媚。
野夫写苏家桥,写刘镇西,写投河自沉的李如波,都是几千字写完一个人生平,象《史记》中的列传。他的文字锻造,也来自古文。写文章时,看得出遍遍锤打,壳落白出。有时有些地方显得过于锤炼了,但写得好处,真是“天地为之久低昂”。
野哥说起时脸上有几分傲色“旧体诗我还是得意的”,诗人里他最喜欢聂绀驽“诗酒猖狂,半生冤祸”。
猖狂是真猖狂,夏日深夜,一轮好月,他与苏家桥一行人喝到酣处,学魏晋中人裸体上街散心头热,路遇一些机关门前挂着的木牌,就去摘下,抬着一路狂奔,找个一角落扔下。有次扔完才发现,木牌上赫然大书“人民法院”。觉得这个还是不惹为好,又只好嘿咻嘿咻地抬回去挂上。
当年他要出山去海南,苏家桥从深山送到恩施,过家门不入,货车送到武汉,怕他孤乘无趣,再火车送到湛江,颠沛到海安,最后干脆一帆渡海,万里相送到海南,第二天再独回。
简直是《世说新语》里的中国。 
我原以为写得太传奇,认识他们才觉得只是写实。
晚上野夫带我们出去吃饭,叮嘱一句,“不一定能吃上,看运气”,小馆子老板是个香港人,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向外贲张。打量人,看得顺眼就做饭,不顺眼轰出去。
当天运气好,做完了一桌子十几个人的菜,过来和野夫喝了一杯,扬长而去。说挣够了今天的酒钱,自去喝酒,不必再开张。
这个年头处处都是精致的俗人——不是因为不雅,而是因为无力,没有骨头。还好“礼失,求诸野”,遗失的道统自有民间传承,江湖还深埋了奇人隐者,诗酒一代。


▌蛮力拽动情与仇,乐与怒
下午无事,野哥带我们几个女生逛小铺子,我们挑来捡去耳环项链围巾,他两米外斜站,不上前,也不远离,衔一只烟悠然看过往行人,等我们挑完,他已经把帐结过。
长日无事,坐条挨街的板凳,他给我们讲故事,说少年时暗恋一个女孩,被拒绝,情书也被公开,他承受不住羞辱,吞水银自杀。获救后立下誓愿“要让她爱上自己,再抛弃她”。
他读大学回乡后,与之接近,少女恋慕了他,他终是不忍心,向对方袒露实情,说“我不想报复你”,对方惨淡一笑“你以为没上床就不算报复吗?”
他离家远走,再回来她成了一个在当地声誉放浪的女人,表姐让他去劝解,他讷讷而言,她笑:“变成好女人……?”抬眼钉住他,“变了又怎样,你娶我么?”
他无话。
他兜里是第二天的火车票,她伸手取来撕了,买了机票,说“换你明天一天的时间给我”。日后她中年重病,肾坏死,不再求治,他从北京请国内最好的医生入山给她手术。
他人生里的事多半这样,情多累人。自嘲说自己是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身上会发生这么多戏剧的事情?他说当编剧时,才领会到人生如戏,“一切皆在情理中,一切皆在意料外”。
生活是内心情理交织冲突的结果,他天性爱憎好恶比常人剧烈,人和文字都使到十二分气力,不留余地,蛮力拽动情与仇,乐与怒。
20岁那年,他黄昏酒醉回家,看到路灯下一个佝偻男人,认出是那个打过他爸,把机枪架在他家门口的造反派。现在他长大了,那人已快暮年,他发疯般扑上去,把对方摁倒在地拳脚相加。
“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突遭暴打。我一拳一拳地打着,直到耗尽全身力气,直到他头破血流。”
十几年里,他一直为童年的恐惧羞愧,而羞愧渐渐熬成仇恨。这性如烈火的男子,认为轻仇的人,必然寡恩。
酒醒之后,他却不能不面对内疚之感,暗中观察那人,才发现这个仇人可怜之极。他是煤矿工人,出身贫苦,家庭负担沉重。每天下井采煤如同下到幽深地狱。
这样的人积怨已久,被号召去夺权造反,必然敢摧毁一切。日后这人被煤矿开除,成了苦力。一次下坡刹不住脚,被装满石头的板车轧断腿,从此残废,整个家庭垮掉,女儿不得不去卖淫。
他写:“命运惩罚他,比惩罚我的父辈更加惨烈。”
他写作并非为复仇,也非控诉,他想找到人何以成为他人地狱的原因。
他写到自己六岁时,老师集合他们排队,把用竹子做成的大扫帚拆开,每个孩子发一个竹条子,围着一根水泥管子,上面站着一个偷了三尺布的农民,穿着破烂,裤脚卷在膝盖上面,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老师一声令下:打!
所有的孩子一起挥动竹条抽打那个农民膝盖以下的部分,这个农民在水泥管上疼得来回跑,所到之处围满了孩子,所到之处都会有竹条,这个人蹦跳惨叫,汗如雨下,腿胀得紫肿,惨叫中突然晕厥,摔了下来。
四十多岁时,他写到这里,流下泪来,说“这就是文学。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要是不把这样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我会一生都为我曾经挥过竹条子而愧疚。”
写作是一种反抗,对抗外界的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
多年来,他为青春时代的狂怒心存内疚,他说:
“在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大善的,更不可能是美的。”


▌他安静雅致,又凶险老辣
野夫常以村夫自许,我却觉得他雅致。平常里他从不与人争锋,席间不抢话,不讥笑人,不争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有人说话不得体,他也呵呵相乐,一派烂漫仁厚。
有次在北京某个场合我俩撞上,举座都是富贵人,三个小时里,他一句话没说,不参与,也没有不耐烦,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我不喝酒,但有他在座,就陪他一杯,朋友间说起如果遇到事有谁可以相托,推举的数人里,多有野夫。
只一次见过他另一面,大理夜长人多,左中右都有,谈话容易不洽,干脆集体玩“杀人”游戏,我当法官,发完纸牌后说“杀手睁眼”,野夫睁开眼,不动身,也不伸指,只以眼光向我示意某人,就闭上。
再睁眼时,众人惊呼被杀死者,相互猜忌。他点一枝烟靠椅微笑,有猜到他的,他就一副老警察面目,为之分析案情,一一拆挡,全身而退,瞒过众人,最后一轮他胜出时翻开红心杀手牌,姑娘们还惊呼不信。
这场游戏,我这旁观者看来尤为触动,众人闭目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细长眼睛晶光四射,是泡过凶险,世事老辣的眼。他在狱中,曾与几个刑事重犯同住,同一个枕头上睡的,枪毙的有6个。
他有次扫地时曾有一个犯人骂骂咧咧,他放下扫帚,盯着走到近前,那人立刻闭嘴。下铺有人悠悠说了一句,“你也不看这是什么人,他连老天都敢惹,你能踩平么?”


▌网络上江湖和身边的江湖
没听野夫说过苦,他只说重复的做一个梦,站在深秋的蓝天下,赤身裸体,抢着收集阳光过冬——那时的冬天太冷了。残阳越过高墙,把影子放大贴在对面墙上,有电网的投影恰好横过他的脖子。
这梦听了真让人难受,是冷透的人世。
但他爱这世界,有次聊天,他劝我多参加社会活动,说有地方约他演讲,他一定会去,“能影响一个是一个”,他是那种寒风里有人往车窗里递广告,一定会摇窗接下的人。
在微博上他很活跃,经常会有许多陌生的朋友@他,说家里发生什么事,希望他帮忙转发、评论一下,他说常常不忍心忽视这些留言,也许转发无济于事,也不足以帮他,但是转发一定会让更多的人明白是非。
微博也是江湖,他说能看见一部分人的恐怖内心,感到透心的冰凉,说“有时也想把微博戒球了”,但又放不下,嬉笑怒骂,一派朴诚烂漫,把剑而立,战个三百回合。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他说在故乡鄂西,秋天野猪成灾,每年允许适当的狩猎,分外痛快淋漓。“我来到世间,是来访求朋友的,有的人来到这个世间,是来增加敌人的,我们在大地上,怀善还是怀恶,并不难区别”
但遇到年青人时,他会劝解,有次他说,有个骂他的人是一个大学生,子侄辈的年岁,他顺着去对方微博里看看,觉得是个贫寒激愤的青年,就发私信与他讲了一夜道理,直到年青男孩心服。
他对这个时代总有一份“不忍心”,说“我们每个文化人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疼痛甚至剧痛”。
在大理,他带我们进山,无为寺在宋朝是大理国的皇寺,早已荒废。二十几年前有个僧人一点点旧址重修。他带我们去见这大和尚,大脑袋粗眉毛,胳膊上缠着铜佛珠,是武僧,“夜不倒单”——每天晚上不躺下睡觉,打坐度过。
三千多米处都是深林,小寺里没电,不卖门票,不卖香火,也没有小贩。案子上堆的香,你自己拿去烧。随便。树下面放着茶叶、水壶、茶具,自己泡茶喝,喝完了你走,也没人来问。有个小和尚在场子上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眼见着一个小朋友飞奔打闹着耍,眼神儿急死了。
大雨过后,急晴中的这座山,树叶上金光闪闪的流水滔滔流下来,有远古的本来面目。我们跟大和尚说这说那,把人家武僧当禅师了,有人问,人怎么能放下眷恋?大和尚只好说,喝茶,喝茶。
野夫看我们这么笨拙地打机锋,笑着开口解困,问寺里还有什么米,什么油,要不要送些过来。
他喜爱山林,好与僧道谈,但他是士,从来不“隐”,不求解脱,不好大言,不求世外的智慧,各种人生对他都是文学,只是要了解“方丈何以是此人”。
旧朱红的寺门,粗糙皴裂的木门槛,楹联是野夫写的,一联是“心法即佛法,度一切有情”。


▌别离之夜泪满襟
临走前一晚,大家去一个老哥家,喀啦啦扶起卷闸门,有几人正窝脚在塌上闲谈,当中一位长得奇突矮肥,野哥说,别人找他演电影,演一个被啤酒瓶子砸的泼皮,他不满意那个道具,要求用真瓶子砸,头破血流,满意地被送去医院。
我打量一会儿,觉得他是腼腆不说话的人,野哥指我身边的一张桌子,说昨天那张被他喝大后踩碎了。
坐定后七八个人闲扯,拿着吉它唱歌,一路嬉皮笑脸,笑得人仰马翻。野哥对矮胖子说,你吹个箫吧。
胖子也不说话,拿只皮口袋,从里头拔出只黑箫。
有人“扑”把烛火吹熄,黑着灯,只有远远一点微光,荒村野街,远处有女子鞋跟在青石板上走的声音。他起声非常低,曲调简单,几乎就只是口唇的气息,也象是远处大风的喘息。
我一开始无感无触,只是拿围巾按着脸听着。
就这一点曲调,循环往复,有时候要爆发出来,又狠狠地压住了,有时候急起来,在快要破的时候又沉下去,沉很久,都听不见了,又从远远的一声闷住的呜咽再起。
这箫声里不是谁的命运,是千百年来的孤愤,千百年来的无奈。
座下小儿女都掉了泪,只有野哥躲去一边角落,半坐在地上,完全隐在黑暗里。
他吹到后半段,愤怒没有了,一腔的话已经说完,但又不能就此不说,忽然停住,他唱:
“……月夜穿过回忆,想起我的爱人,生者我流浪中老去,死者你永远年轻……”
当夜我喝过几杯,围巾都湿透了。


▌真正的诗人,来自与世界的矛盾
四五天后,我们三人离开大理,纷纷的雨,野哥来把行李放在破富康上,一直送上了大巴,他下了车没走,不站在路边,也不招呼说话,就坐那辆锈迹斑斑的富康车前座上,车门开着,一只脚踩在地上,抽烟。
我们车经过,他扬眼微笑,摆了下手。大巴开出去好远了,人和车还坐在那里。走前他说过一句“你们一走,我今晚就是五保户了”。
事后几年,见面只是偶尔,但我看他的微博,常常凌晨两三点还在,敌人也都消失的深夜,无法以酒引睡时,他有时喃喃自语:
“中宵酒醒,常觉无路可走。坎难人生,此时应该言说,否则,将在这巨大的黑暗里窒息。”
他的一生,多为激情支配的选择,最痛苦的是内心与外物不调和。
不过,如顾随说,真正的诗人,往往就来自与世界的矛盾,苦中用力最大,出来的也才是真正的力,“风与水搏,海水壁立,如银墙然。”
是矛盾,是力,也是趣。
人到壮年,再想改变自己性情已不可能,也无必要。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要有笔墨在,还能言说,《诗经》以来“吊民伐罪”的传统,总能在此中存续。
我在微博上只看不说,野夫并不知我存在,在那样的夜里,我每默默注视屏幕,算是对他的一会儿陪伴。
文侠野夫漂泊半生,走遍了江河湖海,看遍了世间沧桑,结交了天下豪杰朋友。就像柴静一样,朋友们都愿意写他,不只因为他有故事,更因为他有情义有担当。
野夫侠肝义胆,充满豪情。他用一支孤笔,写尽大历史背景下一代普通人的历史变迁,向这个善于遗忘的社会作出决绝的反抗。
他为人真诚坦荡,在他看来只有社会中大多数人都真实的活着时,社会才可能变好。他这种真诚,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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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鞭子鞭打这世界,也鞭打自己的内心,并以此指向社会本身,以及时代里还未泯灭的良知。最豪情万丈的人,也最柔情似水,野夫就是这样。读他的文字不仅提神醒脑,更会常常被其深情所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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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最好的40年,却没有任何丰功伟绩
恐慌,是控制人心最好的方式
梁胡之争:国家最大的敌人是愚昧
半个世纪以前,美国女摄影师拍下的敦煌
狼的自由就是羊的末日——这个时代的自由面临的最大威胁
葛剑雄:很多人的青春无悔其实是青春无奈
刘震云:从虞姬到潘金莲,中国女性故事为什么总是反常识?
史景迁告诉你:你知道的太平天国可能是假的
易中天:谁是中国改朝换代史的主演?
徐庆全:研究党史的人,为什么都会怕他
纪念王小波 | 我们是否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数?
张宏杰:“利出一孔”,中国传统社会的“权力万能”
身体的媚术:在枉死与苟活之间
北大教授:道德需要的是“底线”,而不是“高度”
我们是如何被宣传塑造的?
与屠刀为邻:现代世界最惨烈的大屠杀
熊培云| 这个时代最需要温和而坚定、悲悯而宽恕的力量
雷颐:晚清转型失败的三大困局
陈丹青:我不可怜自己的少年时代,反倒同情今天的后生
梅贻琦:一个时代的斯文
我们亟需一场关于死亡的教育
王小波:牺牲不一定崇高,吃苦未必有益
敦煌与故宫:中国文明的两大殿堂
徐晓:一个时代的精神肖像
战争不是让你捐三个月工资,而是把你洗劫一空
国民党失败的四个历史教训
活在“洪武时代”,为什么那么难
阻碍一个国家强盛的根源是什么?
人无疵不可与交:别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人设
《美国在中国的失败》:一段最难以被正视的历史
穿越历史的三峡:改变中国现代进程的五个人
安·兰德:人类史上最荒谬的一句口号
唐世平:沉迷于《甄嬛传》和《武媚娘》,是无法与现代世界相处的
朱学勤:1920,罗素在中国的失败
孙立平:没有中西之分,只有文明与野蛮之别
大萧条的11个特点,细思极恐
“怼天怼地”傅斯年:知识分子的血性与勇气
海子逝世34周年纪念 | 在海子的诗歌里,遇见一个春天
张鸣:学生告老师的前世今生
在糟糕的时代里,那些拒绝随波逐流的人
孔乙己的“魔咒”:为什么社会总是不尊重知识分子?
历史与现实: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是什么?
彭华:陈寅恪的文化史观
推动人类进步的,不是“英雄”与“权威”,而是怀疑与批判
当善良失去原则的时候,可能比恶还恶
《西线无战事》再获奥斯卡:战争的荒谬释放出人性的荒谬
秦晖:我们与世界接轨,应该是底线的接轨
读书无禁区:五本不宜多作介绍的好书
中国女性的命运:一个女人的苦与疼
观念的奠基者:八位西方思想家
陈徒手:午门城下的沈从文
文明的六个特征
一群没用的迂腐文人
早熟落下的顽疾:2000年中国社会史的12个洞察
大学虽已遍天下,世间再无蔡元培
罗翔被围攻,是时代的悲哀
钱满素:为什么亟需从“文明”的角度,重新认识美国
女性地位,是社会文明的一把标尺
陈寅恪的三重悲剧:最是文人不自由
影响中国命运的五个国家
木心:人生不如梦——鲁迅之后,张爱玲的敏锐
张宏杰:中国人的性格史,真的不忍去回顾
别不了的司徒雷登:那个假装用一生爱中国的人
今天的大学校园,还会不会诞生《蒋公的面子》?
三观不合,终将渐行渐远
北岛: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阎连科:我是我们县“最不受欢迎”的人
阅读的五个层次
俄乌战争一周年:俄罗斯争霸世界,最终究竟得到了什么?
宣传画:消失于历史天空,却淡不出精神底层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表演
《希特勒的末日》:暴君是怎样一步步走向众叛亲离的?
胡适逝世61周年 | 自由而悲悯:当下我们最缺乏的力量
马国川:日本没有“奇迹”
“王袍加身”的诱惑: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退场
哈耶克最后的预言正在实现:狂妄而短视的人类始终面临一个抉择
经济决定贫富,政治决定生死
浪漫的先知:年仅28岁的徐志摩,是如何看穿苏俄“一切都是演戏”的
沈志华“趁乱”拷贝的俄罗斯解密档案,解开了多少中苏之谜?
邓小平逝世26周年:摇荡的钟摆,极简改革开放史
“面子”与“圈子”的背后: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
朱学勤︱鲁迅、胡适与钱穆:逝去的铁三角与轻佻的当下
傅国涌︱存其文而原其人:不能力挽狂澜,但从未随波逐流
秦晖、金雁——50后的爱情,当下中国最令人瞩目的学术伉俪
王笛:对穷人来说,尊严就是奢侈品
柴静:这个拎着铁锹的美国人,看到了我熟视无暏的中国
许倬云:当代中国的两大精神危机
孟德斯鸠:权力恣意妄为的社会,一定不是个好的社会
《美国对华情报解密档案》:读懂当代中国的珍贵史料
贵族精神的三大支柱:文化教养,社会担当,自由灵魂
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件终身大事:最值得收藏的40个经典名句
为什么许多人勤劳却不富有?
罗翔:司法不应被舆论干预,但舆论却可以争取正义
宋朝之后,再无宋朝
罗素逝世53周年纪念 | 小灾难来自固执,大灾难来自狂热
她们是时间的敌人| 杨苡姐妹们的命运密码:名门闺秀的迥异人生
《满江红》中陈旧的国际政治价值观:“丛林法则”的思维范式,很难接轨现代文明
王五四:不出一声的野夫
杨本芬:读罢野夫《江上的母亲》,我再也不能等待……
岳飞死后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揭秘《满江红》背后的历史真相
同是天涯沦落人:胡适与张爱玲的一段忘年交
关心政治的目的不在权力,而在自由
历史的烙印:改革开放四十年,影响中国命运的六次抉择
袁伟时 | 历史大势不可逆转
中国十所曾经闻名世界的大学,永远消失在历史中
五部有口皆碑的好书 | 总有一本,能治愈你的“精神内耗”
比权力更重要的,是对规则的尊重
刀尔登:“得民心者得天下”很动听,可惜是句谎言
盛世距离废墟有多远?
八十年代的中国是怎样引进的《一九八四》?
文学与历史:四个人的百年中国
愚蠢又自负:三种最值得警惕的权威
无用之用,实为大用:一个民族需要仰望星空的人
中国一百年以来的新年贺词(1909-1999)
米塞斯:取消市场经济,实际上取消了一切自由
宋教仁之死:近代中国最值得期待的一场政治实验的终结
历史剧变的七种征兆
“独立”精神的基本底线,何时成了知识分子的最高要求?
张鸣:冯玉祥的真与伪
索尔仁尼琴104周年诞辰:不撒谎,不原谅,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92岁吴敬琏重磅发声:什么是当下经济问题的根源?
大国的崩溃:苏联解体的台前幕后
荒诞的时代,没有干净的人
个人即政治:百年动荡中的一个中国家庭
梁文道:为什么有些国家,明知道有问题却回不了头?
大棋局:关于1944-1950年历史最深的五大误解
胡适诞辰131周年:那些曾抛弃胡适的年轻人,晚年又重新选择了他
诺奖的六位“异类”:任何伟大都源于承认无知与思想自由
乌托邦的四个掘墓人: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美好的愿望铺成的
一寸山河一寸血:从淞沪会战到南京大屠杀
20世纪中国人的生死流转:历史的细节,让人恐惧
一所只存在了八年的大学,何以成为百年来最好的大学
【孤独的斗士:哈耶克】真正改变世界的,唯有思想
独立思考的人,最难被征服
鲁迅:正视,是一种勇气
北岛诗歌依然流行,是一种“不幸”
再谈王小波:我们是否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数?
木心:街上没有兵,没有马,却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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