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们之四川坏人（17）||阿洛夫基：天上的牧歌

天上的牧歌

阿洛夫基（彝族）

这一天

这一天

影响深远

从尘世到天堂

__题记

给火塘添柴，让火光照亮神的脸庞

把门敞开，让来去者自由出入

当第一缕阳光绕过天际，你就扯起嗓子喊

库史咯，库史咯，库史咯

让石头和树木听见，让牛羊和庄家听见

让高山和河流听见，让祖先们和未出生的孩子听见

看谁第一时间赶到家

天空和大地原谅了我们的荒唐

阳光和粮食赐予了我们福份

感谢共醉红尘的兄弟姐妹

以及昨天深深伤害我们的人们

这一年，七只岩羊跃过了大溪口

布谷鸟叫了三声，魂魄就回到了身体里

发病多年的妹妹已出嫁

几段乡谣擦干了湿润的心田

这一年，或许还有一些伤痛

但我们依然爱着自己

念祈祷词的时候，深情、婉转、虔诚

把感恩和祝福念得更饱满、清晰、响亮

敬酒的时候，不要漏掉

每一张虚晃的脸和每一个碎影

以及每一个血液里奔跑的人和物

以及隐藏在自己背后的自己

注：库史咯，彝语，指过年了。

与一只羊对视

它用嘴嗅嗅我的汗渍

我用手摸摸它的额头

看呐，看呐

我看它眼里是否还有童年的影子

它闻我身上是否还有故乡的味道

看呐，看呐

看成了一对孪生姐妹

我是它姐，它是我妹

看呐，看呐

看到了下一个轮回

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在广州，遇见了阿克拉铁

在广州，遇见了阿克拉铁

他的眼角堆满洗不掉的沧桑

我用深情的母语向他问候

他神情恍惚，目光茫然

用椒盐味的普通话回答我

他已改成汉族名字，喊起来有点别扭

身边有了新的女人，女人一脸光亮

像刚洗出来的红苹果

黄昏的小酒馆最适合谈乡愁

酒过三巡后，他断断续续地说

“我变成了一条蚯蚓

没有骨头，但可以两头爬行

我承认，泪水酿成了酒

脚步在远方，头颅在故乡

我承认，隐约的月光里

常常被自己的影子绊倒

我承认，体格重了，人格轻了”

故土难以割舍的痛与疼

死卡在他的喉管里

电话铃再次响起

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刹那

一颗泪在他眼眶打转

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阿妈与荞麦

荞麦是迷人的

偶尔掉下一粒

阿妈艰难地弯腰寻觅

拾起来的时候

筋骨总是嘎吱响一下

被阿妈捧在手心的荞粒

像金子，也像最小女儿的眼睛

黄昏加深了山影的衰老

这样的时刻

阿妈习惯摸了又摸装满荞子的口袋

她把手缩回看了看

她的手是外婆的手

她是外婆留在大地上的梦和影子

到石姆麻哈去的路上

天高，你高你的高

路远，你远你的远

阿妈不怕，衣兜里揣着荞粒

种在云上，种在雾里

下个路口，荞花芬芳

荞魂引路

注：石姆麻哈，彝语，指天堂。

陪你走过的地方

风在风中清唱

万物的耳语缥缥缈缈

精灵般的花草、树木、石头

统统站了起来

我没有惊吓

你肩头飞起飞落的蜜蜂

让它采走身体里的一点甜

以及内心隐约的羞怯

以及脸上微醉的笑意

就这样走着

世事轻小，不论是非

不远处，小河知趣

绕道而行，翩翩起舞

我和乌芝嫫的轻描淡写

我还在窘态中

乌芝嫫就要去广州了

一早赶到车站送她

心突然荡了一下

说祝福的时候看到远处

她要我到广州去看她

我想我一定会去的

但终究没有去

时间和路费抢走了机会

跌跌撞撞的时光中

学会了如何思念

揉揉眼，她就出现在眼前

睁开眼，把她送回远方

只是难以诠释

温软的泪，为什么咬不破？

今年三月她回来了

去看她时有点紧张

“与爱和恨纠缠不休

终究是一声叹息”

她的言语不冷不热

眼筐挤满各种幻影

我定定看着她的两个孩子

“假如是我和她的

他们就更乖了”

很久以后我还是这样想

晚安，阿依嫫

来到广州

突然想起村子里的阿依嫫

为一个人出走的阿依嫫

“日子过成了岁月

她却咽不下从前？”

听她家人说来了广州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也不晓得她的住址

但我真的很想见到她

她比这里的市长重要

她比这里的富翁重要

她比这座城市和信仰重要

我站在酒楼的三十三层

对着夜空喊了三声她的名字

夜色微微晃动起来

晚安，广州

晚安，阿依嫫

随我到佳支依达

山回水绕，曲曲盘盘

走在前面的是河流

跟在后面的是月亮

一抬头，神清凉的笑意落在脸上

声声啊斯咯，引诱大渡河拐弯

星星不停地对我眨眼

我错把自己当了几回

美神甘嫫阿妞

“来的时候是朋友

走的时候是亲人”

梦境般的佳支依达啊

在你巨大的体内

跑的更快是心头的怨气

跑的更慢是心底的爱恋

折多河

淹死雪花和石头的折多河

淹死时间和嫉恨的折多河

与左岸上少年比跑的折多河

万千众神接受洗礼的折多河

一拐弯，或许眩晕和紧张

不停甩动头颅和胳膊

再拐弯，立地而起

貌似要去天上取经

清晨素描

七朵云扒在山间

又试着往上爬

它们是天国的女儿

另一个山头上

早起的布谷鸟，差点

泄露春天的秘密

慌乱间，喊了我的乳名

这一刻，刚露出地面的嫩牙

按辈份，我该是你们的兄长或前辈

索玛花开

香透山里人魂魄的花朵

充满灵性和仁爱的花朵

你在风中摇曳和祈祷

爱神飞过缥缈的历史风烟

飞过传奇丛生的古老村庄

痛也追随，苦也相守

索玛，开遍故乡的山山岭岭

弥漫边地的大街小巷

和蔼可亲的老人是古铜色的索玛

憨态可掬的孩子是鲜绿的索玛

含苞待放的阿妹是粉红的索玛

玉树临风的阿哥是纯白的索玛

看到了吗？站在生活的刀痕上

破涕为笑的索玛最耀眼

索玛，我们已远行

把白云叠成披毡

把鸟鸣叠成歌声

当在远方蓦然醒来

神奇的花朵，幸福的花朵

三瓣开在脸庞

七瓣开在心窝

创作谈

土司的自白

（一）

一个诗人，写诗难，不写诗更难。

诗是大地的秘密，是天空的心语。诗让人变得有温度、懂情趣、会思考。

写诗是有瘾的，很像鸦片，外人是无法理解的。戒烟忌酒易，戒爱忌诗难。

诗是可以吃的，吃诗歌，就像啃腊肉骨头，肉太多，闷人。净骨头，没搞头。用泪水和心血浸泡和蘸写的诗最香。

诗人，在城里喊孤单，在乡下喊寂寞。他们只有写诗，抓住诗神的衣袖，才能缓解这些痛感。

有人说，诗人都有点“疯”。我说，脚步越往前赶，天地愈发荒凉，不“疯”点，这日子咋过？！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个人歌唱或许是疯子，一百个人在歌唱就是文化，一千人在歌唱就是与神灵同在。

三十多年了，无论历经多少磨难，写着诗，日子就踏实安稳。注定或宿命，写诗是一个人寂寞的、痴迷的“长征”。感谢这一路上在我诗中失眠的朋友。只是诗越写越难，到头来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小心轻放着每个词。

（二）

写诗需要一种文化的重量，在更低处寻找人文精神和人性的光芒。彝族是一个诗的民族，在苦难中净化和提升自我的民族,诗歌抚慰、滋养、照耀了我的民族。我从18岁开始写诗，并坚持走到现在，一定与沉郁、内敛、粗犷、怕羞不怕死的民族性格有关，与含蓄、热情、凄楚、动人的彝族传统诗歌有关，与感情奔放、言辞精巧、形式典雅、韵律和谐的纯美歌谣有关，与自我身上既有着激越与孤傲的风骨又有着沉郁与悲悯的情怀有关。

思想的高下，胸襟的宽窄，决定诗歌的温度。希望自己在这神奇的土地上，清醒地观察，客观地记录，冷静地思考，深刻地写作，实处就法，虚处藏神，把哲学、神学、美学结合在一起，不断追问自己，否定自己，把自己写成一首诗的模样。

故乡的痛和伤，都是生命的药和根。希望自己多与毕摩一道先念一遍《洁净经》，再念一遍《招魂经》，与姐妹们一起先唱一段《哭嫁曲》，再唱一段《飞不回的大雁》，让故乡的血一点一滴地滴在诗行上。诗作力求深厚的动情力，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象力和生动的表达力，走出狭隘、浮华、虚饰和悲观的传统表达，呈现诗歌细节丰满，语言素净，气象辽阔的格局。我相信，诗句属于大地的、人性的，由此也是先锋的。

（三）

责任在肩，道义在胸。写诗和生活都要说真话，如果一个诗人都不说真话了，那这个国家怎么办？也只有说“普通话”和“良心话”话，不断拓宽眼界和视野，不断创新和超越自己，诗人才能走出小圈子的激动,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和江湖地位。在乱象和混乱局面中，以各种花里胡哨的方式显摆，都是自己糊弄自己。日本谚语说，给自己唱赞歌的人，听众只有一个。诗人不屑于名头，在乎名头的，从来都成不了好诗人。无需置疑，用作品说话，是对艺术的最大尊重。一切艺术的终极评委只有两个，一个是大众，一个是时间。

诗是写给诗人或有诗人潜质的人看的。诗人应相亲，不应相轻。相轻的人，往往都轻。一个写诗的人一定有很多缺点和毛病，但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坏不起来。孩子，当你走进远方，看到我的同龄诗人，你要喊一声叔，喊一声姨。

。亲爱的孩子，我爱过的人和事，替我爱下去；我怨过的人和事，替我忘却掉。这些残缺的诗稿，替我记忆和收藏。

作者简介

阿洛夫基，彝族，生于1968年4月，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乐山市第二届十大杰出青年。从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民族文学》《星星诗刊》《散文》《诗潮》《延河》等60余种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800余首（章)。散文诗集《黑土背上的阳光》获第二届四川民族文学奖，组诗《后半夜的歌声》获第七届四川民族文学奖。出版有《黑土背上的阳光》《没有名字的村庄》《月亮上的童话》《情满家园（彝文）》《阿洛可斯夫基散文诗选》等,其中《阿洛可斯夫基散文诗选》被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中山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36家图书馆收藏。

坏人榜

【投稿须知】

（1）发自己满意作品到指定邮箱：[e-mail]，欢迎不同风格的诗，来稿附上简介、照片和微信号，均附件发送。来稿两周内未见釆用，作者另行处理。
（2）来稿发布后涉及纠纷，文责自负。本公号推文均已获作者授权，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

（3）投稿者建议关注公众号，推送后取消自由，无妨。

诗天府

长按扫码关注我们